第3章 生命組合

珂冬隔天一早就回到了學校。

宿舍裏,白白還裹在被窩裏哼唧:“珂冬,你不需要倒時差嗎?”

珂冬不答反問:“你早上沒課?”

軟綿綿的被子蠕動了幾下。過了老半天,裏頭冒出了個毛絨絨的腦袋。

“珂冬珂冬。”白白笑嘻嘻道,“幫我去點個到好不好?就在藝院主樓b503,離你們實驗工程基地可近了。”

珂冬看了看手表:“你現在起床,不吃早飯的話能趕得上第一節課。”

“你忍心嗎?”白白泫然欲泣,“你忍心看着你的舍友為了趕第一節課吃不上熱騰騰的早餐嗎?”

珂冬張了張嘴,正想說如果你再不起來,早餐食堂關門了,一樣吃不上熱乎的早飯。

想了想,她還是把話咽了下去。

舍友這麽努力地找借口不想去上課,她還是體諒一下吧。

“行。”她說,“八點主樓b503?”正巧她要去一趟實驗室,順路。

白白激動地從被窩裏伸出雙手:“珂冬珂冬我愛你,快過來給我啾啾兩下!”

珂冬別開臉:“不要,你還沒有刷牙。”

白白:“……”

啪嗒。珂冬的腦袋被什麽東西砸了一下。一只圓滾滾的毛絨皮卡丘滾落在地,無辜地看向她,昭示着舍友的出離憤怒。

珂冬盯着地板上的毛絨星人看了半晌,十分不解為什麽會有人喜歡在逼仄的單人床上塞滿毛絨布偶。

能和白白少女分在一個宿舍,也确實是一樁奇事。她是08級制藥一班唯一的女生,白白是09級平面設計唯一落單的女生,于是宿管大手一揮,讓這兩個性格南轅北轍的女孩子共同霸占了一間大宿舍。

用白白的話來說,緣分來了,擋都擋不住。

藝術學院坐落在去往實驗工程基地的主幹道邊。珂冬踩着單車停在了主樓前。

樓前來來往往都是藝院的學生,衣着發型時尚,形象氣質俱佳,襯得素面朝天的珂冬灰頭土臉。

主樓的電梯裏擠滿了快要遲到的學生,超載的提示音叮叮叮響個不停。

珂冬直接繞過電梯,拐進了樓梯間。樓梯間裏也有三五個學生氣喘籲籲地往上爬,珂冬長腿一邁就往上跑,很快将所有爬梯的學生甩在了身後。

身後傳來幾聲口哨:“喲,小姐姐可以的喔。”

跑完五樓,珂冬勻了勻氣息,推開b503的門。偌大的階梯教室滿滿的人頭,所有的人頭都集中在教室後幾排。

珂冬看了看空蕩蕩的前三排,直接坐在了第一排的最右邊。

在珂冬乏善可陳的經驗裏,幫人簽到時坐在第一排并無不妥。她只覺得第一排最靠近出口,一點完名,她就能溜走。

大約過了五分鐘,教室的門再次被推開,有人走了進來。

珂冬埋頭看手機,只聽見教室後頭起了一片小小的騷動。她擡頭,看到講臺後已站着個男老師。

這個老師看上去分外年輕,白白淨淨,笑起來的時候,左臉頰帶着一個小梨渦。

“天啦嚕~新來的竟然是個小奶狗喔!小奶狗!”

“是小奶狗本狗沒錯了。”

珂冬一頭霧水。這個老師的外號好奇怪。

“早上好,我是你們的臨時代課老師,許丘白。”

珂冬繼續低頭看手機。

“邬老師說上周給你們布置了作業,那麽開始吧。”許丘白說,“上臺完成作業的時候,順便做一個簡短的自我介紹,我會在點名表上給你的名字劃上勾。”

珂冬拿着手機的手一抖。為什麽白白沒有告訴她,美術系的點名方式是這樣的?

講臺上,許丘白已經開始念名字了。珂冬如坐針氈,視線時不時地瞥過教室唯一的出口。

被叫到名字的是個女生,卷發披肩,畫着日系清新妝。她落落大方地站在臺前:“大家好,我叫姚菲芓,我最喜歡小奶狗。”說罷俏皮地瞥了一眼許丘白。

教室後頭一片哄笑。

珂冬一臉木然地坐在第一排的角落裏。美術系學生的笑點實在很令人費解。

“……下面請看我的設計。”女生打開了投影儀。巨大的幻燈片屏幕上,從不同的角度展現了幾張設計圖:潑墨似的綠色,一望無際的原始森林,有剪影隐在樹叢間,那是獵豹在追逐獵物。

珂冬不由被畫面吸引。漂亮喔。

她目不轉睛地看着設計圖,聽着姚菲芓的解說,大概明白了這次作業是以“生命”為命題的理念設計。

陸續又有幾位同學上臺展示了他們關于“生命”的設計。珂冬正看得津津有味,冷不丁聽到上頭叫道:“肖白白。”

“肖白白?肖白白同學來了嗎?”

珂冬一個激靈,條件反射地站了起來:“到!”

一陣爆笑。

珂冬腦子一片空白。她不知道如果說作業忘記帶了,會不會影響到白白的gpa。

她想了想,拿起手機上了臺。

“大家好,我是肖白白。”珂冬無比鎮定地對着滿屋子的同學說道。

後排傳來嗤嗤的憋笑聲。顯然有不少同學認識白白,知道臺上的這個是假貨。

珂冬繼續說:“我……喜歡毛絨玩具。”記憶中白白所有的東西都是毛絨絨的,“我最喜歡……皮卡丘?”應該是的,白白床上起碼有五只皮卡丘,“我熱愛美術。”肯定的,每次畫圖熬到那麽晚。

哄笑聲排山倒海而來,連許丘白都有些不明所以:“看來肖同學很受歡迎啊。”

珂冬從兜裏掏出一根數據線,将手機和電腦連接在一起:“下面是我的展示。”

投影儀将她手機中的圖像無限放大在了屏幕上。

教室裏還未來得及收起的哄笑聲轉為了抽氣聲。

屏幕上是一片深藍色的虛空。虛空中央,一個巨大的彩色雙螺旋dna緩慢地旋轉着。3d畫面将每一對堿基序列勾勒得清清楚楚。dna每旋轉一個角度,正面展現的序列會自動顯現立體的方程式。無數字母和數字,以及各種繁複的符號不斷閃現、堆疊,诠釋着每一個碎片裏的遺傳信息。

沒有任何美術炫技,可這些簡單的線條和色調卻令人情不自禁肅然起敬。仿佛寂寞的宇宙深淵處,生命極簡的序列遺世獨立。

珂冬組織了下語言,盡量簡單地做了解釋:“大家所看到的這個dna和我們每個人身上的不同,或者說,和當前所有已知的生物不同。”

“它是全新的,是根據現今已發現的基因規律重新編寫的基因組合。從達爾文理論開始,人們所接受的生命源于自然進化,但事實上,随着基因的解析以及代謝通路的闡明,我們能夠從非生命物質中創造新的生命。”

教室裏落針可聞。

珂冬輕輕吸了一口氣:“未來的生物圈将不僅是自然生物體系,還會有全新的人工生物體系。”

“神造論的時代已經過去,現在的生命,已經來到了人造論的時代。”

“以上是我的展示,謝謝。”

話音剛落,下課鈴正好響了起來。上半節課,結束了。

珂冬敏捷地蹿下講臺,抓起座位上的背包奪門而出。她的心怦怦直跳,這是她第一次将自己設計的生命組合展現給衆人。以往,多是夜深人靜時,她悄悄地披着月光,一筆一劃地記下一組組數據,就像很多年前,年幼的她偷偷背着母親在自己畫出的鋼琴鍵上磕磕絆絆地彈奏一首又一首樂曲。

于她而言,很多時候,熱愛是一件寂寞的事。

但值得慶幸的是,她總能有些許好運氣,悄悄地保留着她的熱愛。

珂冬離去後,教室裏炸開了鍋。

“卧槽,小白哪裏找的這麽個學霸啊。”

“這不是我們專業的吧?一看畫風就和我們不一樣。”

熱議的學生當中,有個瘦高的人影從教室後排晃了下來。他走下階梯教室時,不小心踢到了一位女同學靠在桌腳的背包。

“不好意思。”他低聲道。

女生擡頭,忽而臉一紅:“哎呀,沒事沒事。”心裏卻納悶,這位同學她怎麽從沒見過呢?按理說,長得這樣好看的人,她只要打過照面就不可能忘記。

講臺上,許丘白擰開了一瓶純淨水遞給從教室後方走過來的好友。

“怎麽樣,這堂課旁聽得有收獲嗎?”許丘白笑道,“a大卧虎藏龍啊,有意思吧。”

黎松喝了一口水,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确實很有意思。那個叫肖白白的女生,曾在布魯塞爾機場彈着歡快的c小調。她告訴他,她是學化學的,可眼下她卻上着美術系的專業課,給滿堂的藝術生講生物。

他回憶起她蹦下講臺時的模樣:眼神明亮,耳根紅紅,活像一只受了驚的小羚羊。

真是個容易害羞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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