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詩人
接連好幾天, 珂冬一回宿舍就會看到門把上插着一束嬌豔欲滴的玫瑰。
玫瑰被精致的包裝紙裹着, 濃郁的香水味蓋住了花朵原本的味道。
“許丘白每天都給你送花?”珂冬一邊把門上的花取下來,一邊沖着屋裏道。
裏頭白白飄來一句:“別拿進來!扔掉!”
“你倆鬧矛盾了?”珂冬驚奇。
白白從pad pro裏擡起腦袋:“瞎說什麽, 我們好着呢。”
那怎麽回事?珂冬瞅了瞅手裏的花。這花,不便宜吧, 通身散發着土豪的氣息。
“那是胡力士送的。”白白繼續趕她的畫稿。
“扔了?”珂冬覺得有些可惜。
白白沉吟半晌:“那要不,你留着?”
珂冬看了看窗臺上那株開得正歡快的藍色小花藤,搖頭:“我已經有了。”
“所以吶,”白白聳了聳肩, “我們這裏已經沒有它的位置了。扔了吧。”
于是珂冬抱着玫瑰花束出了宿舍,順帶把宿舍裏的垃圾也捎上, 準備一起丢掉。
她剛邁出宿舍樓,就瞥見胡力士坐在樓邊的小花壇上。他膝蓋上放着一本mac, 手指敲着鍵盤不知忙些什麽。
宿舍樓下的垃圾車就離他不遠。
珂冬思忖半晌, 又退回了宿舍樓。她敲了敲宿管阿姨的窗口。
“什麽事?”阿姨從窗口裏探出腦袋。
“阿姨, 這花送你。”珂冬說。
阿姨驚喜極了:“哎喲這麽漂亮的花呀,謝謝謝謝。”
珂冬拎着垃圾袋, 一路目不斜視地往垃圾車去,走近了才發現垃圾車的鐵開口卡住了。
開口被卡這已經不是第一回了。珂冬放下垃圾袋,撸起袖子準備把開口扳開, 卻見斜刺裏伸出一只肌肉贲張的胳膊, 咔地一下就把鐵口起開了。
珂冬側頭看向胡力士:“謝謝啊。”
胡力士沒所謂地撇了撇嘴:“客氣。”
他往垃圾袋裏看了看, 自嘲地笑了笑:“我還以為我的花會在裏頭。”
珂冬語氣平淡:“知道沒結果, 還送?”
“你懂什麽。”胡力士又坐回了小花壇, 捧着mac敲打起來,“這叫金誠所至,金石為開。”
珂冬提醒:“白白有男朋友了。”
“我知道。”他說,“但沒準他們哪天就分手了。我要讓白白知道我的态度,這樣她分手了以後第一個就會想起我來。”
說罷,他喜滋滋地咂了咂嘴。
珂冬挑眉。真是傻人傻話。
她第一次正眼打量起胡力士來。平心而論,他長得不難看,身量很高、四肢健壯,硬朗的五官搭配着小麥色的肱二頭肌,正是容易得異性青睐的款。
只要他別開口說話。
“在學習呢?”珂冬瞥了眼他的屏幕。
“昂。”胡力士應了一聲,“先前叫人代寫的論文被我導打回來了,說一看就不是我自己寫的。”
珂冬說:“既然這樣,為什麽不自己好好學?”
“學什麽呢?”胡力士撸了撸板寸頭,“我就是來混個學位,到時候去我媽廠子裏上班不至于叫人說閑話。就我,哪裏學得來這些東西,想想就可怕。況且我以後根本不需要自己做研究,我出錢,請你們來做。”
珂冬淡道:“那你選錯專業了,你該去管院。”
“嘿,我媽本來要我去美國念mba,可是一想到要說英語,打死我也不去了。”
“就沒有什麽是你自己想學的嗎?”珂冬随口問了句。
“有啊。”
珂冬本沒指望得到什麽像樣的回答,卻聽花壇邊的大男孩認認真真地給了答複。
“我本來想讀哲學,家裏人不讓。”
“诶,”他忽然擡眼沖她笑了笑,“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原想着做一名詩人,像托馬斯·艾略特一樣。”
珂冬呆了呆。托馬斯·艾略特,那是誰?
“《荒原》的作者,黑格爾派哲學的擁趸,沒聽說過嘛?”
珂冬搖了搖頭。
胡力士掃興地撇了撇嘴:“啧,當初家裏人讓保送,我就說不來a大。看吧,盡是些無趣的人。”
珂冬面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你下次別來了,這棟宿舍樓裏大概都是些無趣的人。”
她話音剛落,就見胡力士突然樂了。
“你幹嘛?”她警惕。
他笑得樂不可支:“我收回我剛剛的話,原來你也會開玩笑啊。”
午時的陽光蕩了蕩,風送下兩片香樟樹的葉子。
珂冬收回了要往宿舍樓去的腳步。
“喂。”她扭頭對那傻大個喊道,“既然沒心思做研究,去做詩人吧。”
去做一名詩人,至少在自己感興趣的領域裏。
她沒有留下來聽他的回答。
他答了什麽,或者什麽也沒答,這和她有什麽關系呢?
那是他的人生。
宿舍裏,白白一邊趕稿,一邊漫不經心地問:“花扔了嗎?”
“扔了。”珂冬答。
她無意識地把玩着窗臺藍色的小花藤。小花很有韌勁,哪怕她忙得忘了給它澆水,它也好好地在玻璃瓶裏抽枝生長。
手機嗡地震了震,微信提示進了一條消息。
她點開來一看,嘴角一翹。是黎松。他發過來一張照片,照片裏是她熟悉的大廳,大廳靠落地窗的位置擺了一張小桌子,桌子上是兩份裝盤精致的料理和兩支斟滿了的紅酒的高腳杯。
“興致勃勃做了午餐,可惜少了個能共進午餐的人。”
她輕笑了一聲,順手把窗臺上的藍色小花藤照了下來,發送了過去。
對面好半天沒了聲音。
又過了一會,那邊慢悠悠地發了一條信息:花比人命好,花是有人陪的花,人是孤家寡人。
滿屏的委屈快要溢了出來。
她點開輸入框給他回複,打字打到一半屏幕不動了,與此同時手機嗡嗡嗡地震了起來。原來是進電話了。
她按下接聽鍵:“媽媽。”
傅雅卿的聲音傳了過來:“冬冬,最近好嗎?”
“挺好的。”珂冬答。
“我看到院裏的信息了,你跟了林教授。”傅雅卿說,“這個決定做得很好。跟了好老師,要把握機會,好好學,知道嗎?”
珂冬“唔”了一聲,眼神有些飄忽。母親應該還不知道她去了生科項目的事。
“接下來你有什麽計劃?”傅雅卿輕聲細語地問。
珂冬想了想,說:“老樣子。做項目,争取直博。”
傅雅卿似乎對這個答案很滿意,又道:“在林教授的團隊裏面,還适應吧?”
“挺好的,幾個師兄都很照顧我。”珂冬語氣不變。
“之前你爸爸帶頭捐了一批實驗器材給化院,院裏邀請他下個月來參觀實驗室,我正好也一起過去看看你。”
珂冬心裏一咯噔:“下個月什麽時候呀?”
“确切時間未定,主要看你爸爸的行程安排。”
“喔。”珂冬心裏有了底。
“你去忙吧,媽媽不打擾你了。”傅雅卿最後例行說,“也不要學得太累了,注意休息。”
“媽媽再見。”
通話一中斷,珂冬立馬撥打了父親的電話。
撥了好幾次對方也沒有回應。她耐心地等,終于在第八通撥號的時候接通了。
“冬冬?”陳禮祚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喘,應該是從實驗室裏出來接的電話。
珂冬單刀直入:“我去劉甫民老師帶的項目了。”
陳禮祚愣了愣,很快消化了訊息:“那支新隊伍啊。”
“不要告訴媽媽。”
陳禮祚笑了,女兒從小到大不知找他打了多少次掩護:“知道啦。”
頓了頓,他又想到一事:“下個月十三號,我和你媽媽會去你們工程訓練中心參觀,你自己注意一下啊。”
珂冬喟嘆,她大概有個全世界最善解人意的父親。
“嗯!”她的語氣裏帶了幾分綿軟的嬌憨。
話說完了,電話卻未挂。陳禮祚耐心地等着珂冬。
“冬冬。”他輕聲問,“你是不是還有話想對我說?”
珂冬捧着手機,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窗臺上搖曳的藍色小花藤。
說還是不說呢?
“沒有了。”她說,“爸爸再見。”
那邊,陳父低低地笑了一聲:“好,再見。”
珂冬挂了電話。
手機屏幕又回到了微信界面。聊天框裏靜悄悄的,不知黎松還在不在另一端。
她驀地有些小小的心虛,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以往在實驗室裏常聽到的話題——連續做了幾天實驗沒空回女朋友信息,事後該怎麽辦?
此刻她無比懊悔,當初怎麽不認真多聽一聽,至少該了解一下前輩們寶貴的處理經驗。
所以現在怎麽辦呢?
她硬着頭皮打字:抱歉,剛剛打了兩通電話,接聽的時間有點久。
嗖,信息發過去了。對方沒動靜。
解釋完了,是不是該哄了?她想了想,又打字:如果你生氣了,我跪榴蓮可以嗎?
高遲就經常用這招,每每惹女朋友生氣了,他便花式下跪,跪搓衣板跪遙控器跪方便面跪榴蓮,天南海北都給跪一遍,二人就重歸于好了。
不知道這對黎松有沒有用。
對話框裏依舊毫無動靜。
就在珂冬覺得黎松可能丢開手機睡午覺去了,一條語音嗖地進來了。
她快速地瞥了眼屋裏趕稿趕得昏天黑地的白白,繼而做賊般點開了那條語音。
“不用跪榴蓮,下宿舍樓就好。”
他的聲音聽上去帶了幾分笑意。
她的心提了提,緊接着又一條語音發了過來。
“珂冬,我在你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