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 情詩 (9)

強了點。嚴川回家散散心也好,調整調整心态再回來。”

珂冬垂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珂冬啊。”高遲忽然道,“傅茵說的那些都是氣話,你別放在心上。”

珂冬一愣:“放心,我不會跟她計較。”

“不是。”高遲揉了揉眉心,“我沒打算幫她說話。我的意思是,你別有心理負擔。嚴川喜歡你,這我一直都知道。他只希望你一切都好,并不求你有什麽回報,所以‘白眼狼’這種說法實在扯得很,嚴川聽了肯定要生氣。”

“其實你處理得很好。他那麽要強的一個人,最不願意的就是讓自個兒喜歡的姑娘知道他當前的窘境。”

珂冬默了默,輕聲道:“我明白了。”

高遲笑得無奈:“傅茵要是有你一半懂嚴川,也不至于現在這樣進退兩難。可惜啊,你對嚴川怎麽就不來電呢?”

珂冬莞爾:“要論懂嚴川學長,我哪能比得上學長你?你為什麽對嚴川學長不來電呢?”

高遲誇張地抖了抖:“這話千萬別說了。要是被你嫂子聽到了,我回頭得跪榴蓮……”

外賣送到了,高遲拆開包裝,分了一盒給珂冬。他一邊撕開一次性筷子,一邊感嘆:“不過你和那個機場小白臉,倒還真是越看越登對。當初誰能想到,機場裏的路人,會是你如今的心上人?哎,緣分這事兒,真不好說……”

珂冬挑了一口面條到嘴裏,不禁微微出神。

高遲呲溜着細粉,眯着眼笑起來:“喔唷,你這是想你情郎了?”

珂冬當下斂了表情,木着臉認真吃起了面條。對面的高遲卻仿佛窺到了什麽了不得的天機,笑得賤嗖嗖。

此時正是飯點,休息室裏的人慢慢多了起來。珂冬和高遲一邊吃着,一邊有一搭沒一搭聊着天。她喝了口湯,甫一擡頭便見到了個熟悉的人影。

是胡力士。

他似乎剛從實驗室出來,外套也沒穿,一個人走到角落的小圓桌邊坐下。與他一起下來的幾個同門師兄妹卻不與他一道,隔開他另外坐了一桌。

珂冬挑了挑眉,就見胡力士自個兒從包裏掏出了個面包,就着礦泉水吃了起來。他那孤零零的模樣與隔壁桌他那些又聊又笑的同門師兄妹比起來,實在有些凄涼。

“怎麽,你認識那姓胡的小子?”高遲問。

珂冬含糊地唔了一聲。

高遲啧啧道:“那小子的人緣實在不行啊。誰都知道他是走後門進來的,平時不學無術,偏偏腦子還缺根弦。這次他們都覺着是他占了嚴川的名額,于是更讨厭他了。”

珂冬沒有說話。

“哎,你去哪?”高遲正扒拉着最後一口面條,就見珂冬端起碗面往胡力士那桌走去。

“這裏有人嗎?”

低着頭啃面包的胡力士愣了愣,擡眼看到是珂冬,當即展開了大大的笑容:“陳珂冬你回來啦。”

珂冬在他對面坐下來。這一坐,隔壁那桌的談笑聲立刻低了幾個度,其中有個紮小馬尾的姑娘更是皺着眉頭将不贊同的目光投向珂冬。

“比賽怎麽樣?”胡力士也不啃面包了,興致勃勃地問。

珂冬翹了翹嘴角:“順利晉級。”

胡力士激動地以拳擊掌:“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最近好嗎?”珂冬問。

胡力士笑眯眯道:“很好啊。我有每天堅持練習英文,我覺得我現在水平提高了很多嘞。”

他似乎想起了什麽開心的事:“下個月我就要啓程去德國了,我給勞倫茲寫了一封信,你有空幫我改改語法呗?”

“好。”珂冬點頭。

兩人還沒說幾句話,又有人在這張小桌子旁坐了下來。

“你好,”高遲笑眯眯地做了自我介紹,“我是珂冬的師兄,高遲。”

胡力士愣了愣,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你好你好,我是胡力士。”

高遲向來是話題高手,随便起個頭,便和胡力士天南海北地聊了起來。一時間,這桌倒也其樂融融。

胡力士正天花亂墜地向高遲講着文藝複興,旁邊經過一人,似是不小心,突然把外賣吃剩的殘湯潑到了胡力士的羊毛衫上。

對方還沒道歉,胡力士就搶先道:“沒關系沒關系,我沒事兒。”

珂冬擡眸,見那灑了湯的正是隔壁桌紮着小馬尾的姑娘。那姑娘斜睨着胡力士,眼裏半點歉意也無。她端着空了的塑料碗,往垃圾箱裏一扔,又回到了隔壁桌。

胡力士也不在意,自己拿着紙巾擦着身上的面湯。可是油膩膩的湯水哪那麽容易擦得掉,他穿的羊毛衫面料又矜貴,這身衣服大概是廢了。

隔壁桌傳來幾聲低低的嗤笑。

高遲啞了嗓子,一時不知該怎麽将話題繼續下去。

珂冬卻在這時候開了口:“剛剛潑你一身湯水的是哪個實驗室的?連句對不起也不會說,個人素質很特別啊。”

她聲音不大不小,瞧着像閑聊,卻正好讓周圍幾桌的人都聽了個一清二楚。休息室裏皆是常駐實驗樓的各系實驗員,大家擡頭不見低頭見,就算不相熟,彼此也都互相打過照面。于是,連着好幾道意味深長的目光都往隔壁桌瞥了過去。

那姑娘臉上登時便有些挂不住。

珂冬從背包裏掏出一張紙巾遞給胡力士,就聽那姑娘自說自話地開了口:“全天下最讨厭的就是這種強占了別人名額的草包。家裏有幾個臭錢了不起啊?家裏有人當官兒就能為所欲為啊?就這智商,離了家裏的背景還能活?呵。”

這話刻薄了。休息室裏的氣氛一時僵了起來。

胡力士仿佛沒聽見,接過珂冬遞過來的紙巾,低下頭認認真真地擦着身上永遠也擦不掉的污漬。

“怎麽為所欲為了?”珂冬轉頭,冰涼的視線直直對上隔壁桌的小馬尾。

那姑娘被珂冬這淩厲的一眼看得一縮,卻愣是梗着脖子道:“動用關系拿到交流名額,不算嗎?”

“你親眼看到了?”珂冬反問。

小姑娘一噎。

珂冬又重複了一遍:“你親眼見着他家人‘動用關系’,迫使院領導給了他這個名額?”

當然不可能。在座的人皆心知肚明,胡市長未必知道有交流名額這回事,只不過是薛啓山為了拉近關系,擅自做了這個安排。

“還是說,你覺得分配名額的院領導收了好處給他開了後門?”

負責分配名額的院領導,可不就是薛啓山。休息室裏沒人敢接話。隔壁桌更是沒人出聲,因為他們大多是薛副院帶的學生。

高遲沖着珂冬擠眉弄眼。小姑奶奶,知道你護短,但差不多行了啊。

珂冬仿佛沒看到高遲的眼神示意:“你覺得分配的名額不公平,怎麽不去找負責分配名額的老師?我看你桌上還有一碗面,是不是準備也潑一潑分配名額的老師?”

休息室裏安靜得可怕。潑誰?潑薛啓山?晾誰也沒有這樣的膽子。

隔壁桌的小馬尾又氣又急,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

珂冬冷笑一聲:“不敢吧,所以撒氣也分人,專挑軟柿子捏?”

“孤立同學,居然還孤立出優越感了。”

最後這一句話,沒指名沒道姓,隔壁一桌的人都臊了臉。

不知是誰輕笑了一聲:“小姑娘有意思啊。”

珂冬錯眼看過去,對上了一張生面孔。她暗忖,這大約是院裏的哪位前輩。

這聲輕笑打破了沉默的僵局,休息室裏複又恢複了人聲。聊天聲漸起,仿佛剛剛什麽也沒有發生。隔壁桌再沒人敢造次。

胡力士放下髒兮兮的紙巾,忽然便對桌上啃了一半的面包沒了胃口。

他瞅了瞅珂冬,很快又垂下了眼睑。再過分的事他都經歷過,卻是第一次冒出了近乎委屈的感覺。孤立無援的時候,他嘻嘻哈哈滿不在乎,卻在珂冬挺身而出時,亂了方寸酸了鼻子。

原來也會有人,替他說話呢。

高遲點着珂冬的腦瓜:“你啊,真以為過過嘴瘾就能改變現狀嗎?”

珂冬不說話。

“但也不會比現在更差了。”胡力士苦澀地笑了笑。

“陳珂冬,謝謝你。”

***

吃過午飯,珂冬出了實驗基地,往宿舍走去。大半個月未見白白,她心裏怪想念的。

宿舍裏卻一個人也沒有,白白大概又出門采風了。窗臺上,黎松送的小藍花輕快地抖着小葉子,上頭的小水珠順着葉子的紋路滾呀滾。看來她離開的這些日子,白白把她的小花照顧得很好。

珂冬放下背包,卻見床頭有個花裏胡哨的大袋子。看袋子的畫風,似乎是胡力士給白白的禮物。她莞爾,胡力士依然天天來給白白送心意啊。

她把袋子提起來,如往常那般查看胡力士的禮物,卻未料掏出了一摞又一摞手寫的英文材料。她多看了兩眼,發現竟是托福作文練習,一筆一劃認認真真,奈何語法錯詞連篇。

原來這不是給白白的,而是給她的。難怪白白沒有丢掉。

珂冬數了數,一共十六篇。看樣子自她前往初賽的那天起,胡力士一天寫一篇作文投放到了她這裏。

她一篇一篇翻看起來。忽然,一張小卡片從那疊作文紙裏掉了出來。

卡片上噴了香水,至今還留有淡淡的餘味。

卡片正中央是幹涸了的墨藍色鋼筆字,那字跡清隽且漂亮,寫着:“必拔頭籌!”

落款日期正是華北賽區開賽的第一日。

珂冬看着看着,笑了起來。

. 旋轉木馬

A大生科團隊以并列最高分的成績順利晉級UAGM, 這大約是生命學院近幾年來最大的好消息了。院長一高興, 不僅給開了表彰會,還獎勵了一批全新的移液槍。

院裏獎的移液槍不是什麽大牌子,與輝騰制藥贊助的器材那更是沒得比,葛名遠卻樂得飄上了天。他一胳膊抱着一管未開封的移液槍, 大馬金刀地坐在實驗臺前,非要珂冬給他拍張照留念。

“可得把爺拍美了!”

珂冬皺着眉頭看向相機的取景框, 認真琢磨着怎樣才能把一個刺猬頭給拍得美起來。

站在後頭的胖子早就笑得東倒西歪:“葛爺, 你別為難陳同學了。”

“你怎麽回事?”葛名遠怒目而視, “膽肥了, 嫌老子長得不好看?”

珂冬手一抖,就這麽按下了快門, 把葛名遠瞪眼怼人的樣子拍了下來。圍在她身邊的小隊員們當即爆笑出聲:“這個美, 美極了!學姐別删, 留着作紀念。”

王磬咳嗽一聲,笑得蔫兒壞:“裱起來, 就挂在咱實驗室正中央。”

葛名遠險些失手把手裏的移液槍朝他們砸過來。

隊裏雖依舊笑鬧不斷, 珂冬卻能覺察出潛流在這份輕松下的壓力。決賽打算采用當初定下的第二套主題, 這套主題由葛名遠和王磬共同主導。兩人都在這個主題上下了苦功, 只求在國內決賽上争得一席之地。

相比之下, 珂冬則輕松不少。她不必再像準備初賽那樣恨不得分分秒秒住在實驗室, 大多時候, 她抱着個筆記本跟在葛名遠他們幾個後頭,一筆一劃認真學, 畢竟葛名遠和王磬在酵母合成這塊兒比她專業得多。

然而不湊巧的是,珂冬得了空,她身邊的人卻一個個忙得飛起——葛名遠和王磬自不必說,趙揚、丁凱和劉鵬輝着手了畢業季活動,胡力士緊鄰德國交流,嚴川家事纏身,高遲則帶了一個新項目。

忙人裏頭,白白尤甚。自從論壇風波後,她仿佛變了一個人,懶覺不睡了,課也不翹了,一天裏不是在圖書館背單詞就是在畫室裏作圖。

珂冬微微吃了一驚。她知道白白并非姚菲芓以為的那樣不學無術。事實上,白白的繪畫天分很高。也正因為如此,她完成課業向來游刃有餘,便不怎麽愛按部就班地坐在教室裏。她私下裏開了個微博小號,玩票性質地混成了圈內頗有名氣的插畫博主。

流言之所以偏愛白白,不過是因她生得美。衆人總愛先入為主,認為這樣的豔色就該有諸般風流,卻怎麽也不會想到她确确實實便是一張白紙從小走到了大。

如今白白的變化在旁人看來是脫胎換骨、懸崖勒馬,在珂冬看來卻另有了一番意味。

珂冬不知如何開口,白白卻一眼看出了她的憂慮。

白白笑嘻嘻道:“論壇那事兒在我這裏早就翻篇了。我之所以想做些改變,是因為大白。”

珂冬訝然。

“我從小就被編排到大,姚菲芓那群小姐妹做的事情,給我撓癢癢都不夠,我是不會在意的。”白白說,“但是我沒想到,大白出來為我說話了。”

她趴在素描紙上,對着珂冬眨了眨眼,笑道:“你知道這種感覺嗎?有這麽一個人,認認真真地規劃着和你的未來,掏心掏肺地對你好,好到讓你覺着,自己也該努力一點,為兩個人的未來出一些力。”

珂冬更驚訝了。她還記得白白第一次和許丘白分手的情景。那時候,僅僅因為許丘白為二人結婚做準備,白白便受了驚吓,鬧着要分手。彼時白白抗拒被許丘白拴住未來,現如今她卻心甘情願地為這個未來作出改變。

最難莫過于得來一顆真心。

倘若有人願意交出自己的真心,不計成本、不顧得失地去捂熱另一顆心,有多少人能拒絕這樣的溫情?

白白拒絕不了,珂冬也一樣。

當珂冬坐在黎松畫室的榻榻米上時,她依然在想着這個問題。黎松與許丘白一樣,也是願意率先付出真心的人。他就這麽一點一點地溫水煮青蛙,終于将她煮開了竅。

珂冬突然一敲腦殼,這是什麽比喻,她才不是青蛙嘞。

“你打自己做什麽?”

黎松正在做最後的收筆,甫一擡眼就見他的小姑娘咚地一聲敲向了自己的腦袋。

珂冬呆了呆:“你畫好了?”最近黎松也忙碌起來,一連接了好幾單約稿。許丘白悄摸摸地對她解釋過這裏頭的玄機,說是自打在機場見過岳丈後,黎松便有了危機感,準備勤勤懇懇攢老婆本。

這樣鬼扯的話,珂冬連一根腳指頭都不信。

“還差一點就完稿了。”黎松脫下沾了顏料的外套,走到她面前,彎腰去看她面前的筆記本,“遇到難題了?”

珂冬條件反射去捂筆記本。攤開的本子上空白一片,什麽也沒有。她可不能讓黎松知道,她盯着他發了老久的呆。

黎松挑了挑眉,笑了:“喔,看上去進展不錯啊。”

睜着眼睛說瞎話,大概就是這樣了。

黎松拿開榻榻米上的抱枕,一攬胳膊将她圈進了懷裏。榻榻米正對着畫室的落地窗,窗外是紅彤彤的晚霞。

“最近有空嗎?”他湊過去啄了啄她的鬓角。

她想了想,點頭:“這兩周都得空。葛名遠和王磬最近在調試數據,沒有我能幫得上的地方。”

“要不要去散散心?”黎松忽然問,“西裏奧和瑪麗蓮的婚禮快要到了。他們在A市西鎮租了一座薰衣草莊園,西裏奧正在那裏布置場地。想去看看麽?”

“好啊。”她來了興致,“需要我幫忙嗎?”

他笑道:“你是伴娘,得看新娘子有什麽吩咐。”

她忽而又想到一事:“我這樣空手過去,不太好吧?”

黎松輕笑一聲:“不用,禮物我都準備好了,婚禮當天我們拿過去就好。”

“我們現在過去,會不會有些晚?”珂冬看了看窗外。夕陽已落下了地平線,只留有橘黃的餘韻散落在天邊。

“不晚。”黎松翹了翹嘴角,“這個時候過去,剛剛好。”

待黎松驅車抵達西鎮,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珂冬坐在副駕駛上,透過車窗向外看去,只見遠處的夜色裏浮動着一片閃閃發亮的星光。

車子又開近了些,她才恍然,那些如星子一般璀璨的原來是一串串挂在屋角樹梢的彩燈。黃燦燦的小彩燈勾勒出了整個薰衣草莊園的輪廓,顯得莊園明媚又夢幻。

黎松将車子泊在了莊園大門外。莊園入口處連個守門人也沒有,黎松下了車便拉着珂冬往裏走。

“我們就這麽進去嗎?”珂冬有些猶豫,“不需要和西裏奧說一聲?”

“不用。”黎松沖她眨眨眼,“說了,咱們就看不到好東西了。”

珂冬将信将疑。在她的印象裏,黎松總喜歡欺負那個圓滾滾的土豆先生。

他拉着她,跨過木栅欄,往園子東邊走去。一路上皆不見行人,唯有星星一樣的彩燈一閃一閃地在黑夜裏為二人引路。

“我們要去哪?”珂冬下意識壓低了嗓音。

“好地方。”黎松的語調裏帶了幾分得意,“快到了。”

正說話間,黎松停下了步伐。

這裏嗎?珂冬看着黑乎乎的小空地,不知這裏為何就是黎松口中的“好地方”。

黎松摸黑走到了一堵牆邊,蹲下來不知鼓搗了些什麽,原本黑暗的空地突然便有了光。

五彩斑斓的光線如被魔法點燃,一束一束地往空地中心聚攏,最終停在了中心的一座六角小尖頂上。

那方六角小尖頂下,是一圈色彩明麗的旋轉木馬。

珂冬微微張開了嘴,驚嘆聲就這麽溢了出來。她從未見過這樣漂亮的旋轉木馬,每一匹小馬形态各異、配色鮮明,馬身上的花紋更是美得叫人心醉。

仿佛每一匹馬都是一件藝術品。

黎松笑着看向她,頗有些邀功地問道:“怎麽樣?”

珂冬點點頭,又搖搖頭,只覺得詞窮。

黎松也将目光投向彩燈下的旋轉木馬。半晌,他說:“很久以前,有四個要好的朋友。他們約定,如果他們中哪一個人找到了人生伴侶,那麽那個人的婚禮上一定要有這個旋轉木馬。”

“為什麽呢?”珂冬下意識便問出了口。

黎松笑了:“因為他們因這個旋轉木馬而結緣,木馬對他們有着很特別的意義。有了這個約定後,其中一人便翻修了旋轉木馬,給它們重新雕刻、上漆、着色,于是就有了你現在看到的這一個。”

“所以他們四個人都要回到這裏舉行婚禮?”珂冬覺得有趣。

黎松搖了搖頭:“不是的。旋轉木馬最初安置在那不勒斯,是新郎将他空運過來,移到了這裏。”

珂冬覺得匪夷所思:“他們為什麽不回到那不勒斯舉辦婚禮?”卻要勞心費力地将木馬移到中國?

“因為新娘說過,她的婚禮絕不可以在那不勒斯舉行。”

珂冬驚訝:“為什麽?”

“誰知道呢?”黎松望着木馬,輕聲道,“也許那裏是個傷心地吧。”

“這樣多麻煩。如果下一個人結婚,木馬不是還得挪動?”

“下一個嗎?”黎松眯起眼笑了,“下一個婚禮,木馬不必動了。”

“你怎麽知道?”珂冬擡眸看他。

“因為……”黎松放緩了語調,下意識偏過頭瞅了瞅珂冬,“因為下一個婚禮也會在這裏舉行。”

珂冬覺得這個故事漏洞百出。

黎松笑了笑,繼續道:“這四個人,一個已經結了婚,一個就是現在将要結婚的新郎。剩下來的兩人,一個永遠也不可能結婚,另一個則愛上了居住在這座城市裏的姑娘。”

珂冬忽而一愣。她将這個故事又在腦海中過了一遍,突然心裏打了個突。

“這四個人中,一個是你,一個是西裏奧先生,對不對?”珂冬驚道,“那個将木馬從那不勒斯移到這裏來的新郎,就是西裏奧先生?”

她瞅着那些漂亮的小木馬,心裏又有了個猜測:“翻修木馬的那個人,是不是你?”

“是你嗎?”她晃了晃他的胳膊。是了,這樣的配色,這樣漂亮的花紋,确實是Dante的風格。

黎松被她晃得笑了起來:“你說是,那就是吧。”

珂冬彎了眉眼。他帶她來這裏,見這個意義非凡的木馬,皆是他的心意。

“要不要上去坐一坐?”黎松低頭問珂冬。

珂冬有些意外:“可以嗎?”未經西裏奧允許,他們偷偷來了這裏,現如今還要擅自騎他的旋轉木馬。這樣真的好嗎?

黎松顯然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好。他脫去了呢絨外套,挽起襯衫袖子便打開了旋轉木馬基底的電箱。

不一會兒,木馬動了起來,唱着歡快的意大利童謠,一蹦一跳地往前跑。

“來啊。”黎松蹲在電箱前沖她招手。

珂冬忍不住笑了出來。她小時候很喜歡旋轉木馬,但傅雅卿卻一次也不許她坐。陳禮祚倒是帶她坐過幾次。

現如今,傅雅卿的令行禁止沒用了,她卻已長大,不好意思坐這些小木馬了。

但在黎松眼裏,她似乎永遠是個小姑娘。他站起了身,一把抱起她,就這麽将她放到了木馬上。

“哎呀!”身體騰空令珂冬發出了小小的驚呼,卻又忍不住捂着臉笑起來。

“坐穩了?”黎松興致勃勃地喊,“我按開關了啊——”

音樂再度響了起來,小馬載着珂冬,歡快地向前奔跑。

珂冬抱着木馬,開心地笑了。此刻,她的矜持和理智早就跑了個幹淨,嘴角揚起的弧度怎麽也壓不下來。

她望向不遠處的黎松。他只穿着襯衣西褲,挽着袖子站在冬日的夜色裏。他也在笑,深深笑意裏透着缱绻的溫柔,眼裏眸裏,皆是她。

哎呀。珂冬捂了捂臉。心跳啊,你可慢些吧。

. 懷表

旋轉木馬越跑越慢, 漸漸停了步伐。珂冬抱着木馬的脖子, 賴着不下來了。

黎松挑了挑眉:“這就喜歡上了?以後我給你做個更好的。”

“當真?”

“假一罰十。”

珂冬咯咯笑了起來。她的臉頰被風吹得有些涼,胸腔裏的心髒卻熱得不像話。

“下來吧,再不走西裏奧就要過來打人了。”黎松皺着眉毛威逼利誘。他仰起頭看着木馬上的小姑娘,她雙頰泛着紅暈, 一雙眸子亮晶晶地瞅着他。

他的心跳就這麽停了半拍。

珂冬見黎松在原地沒了動作,正覺着奇怪, 就感到周身一震, 他竟毫無預兆地跳上了旋轉木馬的臺子。

“不想走?”他攀上了她的小木馬, 一手抓着木馬頭部的鐵杆, 站在腳蹬上垂頭瞅着她。

她不說話,對着他抿嘴笑, 料定了他拿她沒辦法。

黎松無奈地揉了揉額頭, 一副傷腦筋的樣子。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爾後緩緩琢磨道:“你的腳蹬被我占了,你沒法落腳;下木馬的通道也被我擋了, 你沒地方移動。”

“小姑娘, 很遺憾地告訴你, 你現在無處可逃了。”

珂冬這才反應過來, 自己竟被他困在了馬背上。她再擡眸, 就見一抹壞笑爬上了他的唇角。

“你……”

他扣住她的後頸, 壞心眼地咬了一口她的下唇瓣。眼見她的耳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 他翹了翹嘴角,低頭吻住了她的唇。

這個吻綿長又溫柔。快要結束時, 他流連在她唇畔:“嗯?你剛剛想說我什麽?”

她微微喘氣。

“我什麽?”他不依不饒。

她瞅他一眼,清泠泠的眸子裏映出了他的倒影。

“你混蛋。”

他一愣,繼而抵着她的肩膀笑了起來。

笑夠了,他便苦惱地皺起了眉頭:“既然我是個混蛋,只親這一下,總覺得有點虧。”

她瞪大了眼。耍無賴也可以這麽理直氣壯的麽?

“不如……”他想要逗一逗他的小姑娘,未料他的手機叮鈴鈴地響了起來。

再也沒有什麽比這更叫人懊喪了。

珂冬卻彎了眉眼,很是開心地指了指他的口袋:“喏,你電話。”

黎松蕭索地瞥了她一眼,環腰将她抱下木馬,這才掏出手機,按下了接聽鍵。

“西裏奧。”他的語氣有些不大好,“什麽事?”

不知對面說了什麽,黎松神色一肅:“瑪麗蓮不見了?”

珂冬剛站穩,聽到這話,不禁一愣。

“你說什麽?這裏信號不太好,你等一下。”

黎松捂住話筒,轉頭對珂冬道:“你在這裏等我一下,我接完這通電話就回來。”

珂冬點點頭:“你去吧。”

“別亂跑,等我回來。”黎松囑咐罷,便往漆黑的小山坡上跑去。西園離信號塔最遠,高處的信號相對穩定一些。

黎松一走,這裏便顯出荒寂的味道來。這一片園子還未布置好,除了裝飾的彩燈外,只這處六角小方亭有燈。燈光之外,是一眼望不到邊的濃重夜色。珂冬不敢亂走,于是就坐在旋轉木馬的臺階上。

四周靜悄悄的,珂冬百無聊賴地摩挲着身邊的小木馬。忽然,她聽見了一陣細微的金屬敲擊聲。

啪嗒,啪嗒。聲音很小,富有節奏。

珂冬脊背一僵。她下意識扭頭看向聲音的來源,黑漆漆的園子裏什麽也看不清,只隐約有個紅色光點在六角亭的邊緣晃動。

那紅點仿佛一簇小小的火苗,在黢黑的夜色裏時隐時現。

她還沒看清那是個什麽東西,就見紅點飄了起來,正往她這裏緩緩移動。

紅點越來越近,很快進入了燈光可及的範圍。珂冬愣神間,就見一個纖長的人影從黑暗中浮現了出來。

那人穿着車厘子色的長風衣,腰間掐一條金屬色寬腰帶,指尖燃着一根細細的女士煙。夜風吹開了煙圈,也吹起了那人一頭卷曲的棕色長發。

來人正是瑪麗蓮。

“巧啊。”瑪麗蓮笑着看向珂冬。

珂冬回神,連忙道:“西裏奧先生正在找你呢。”

“是嗎?”瑪麗蓮卻不着急,挨着珂冬坐在了臺階上。

“怎麽這個時候來西園?”珂冬越發不解,“為什麽不開燈呢?”

瑪麗蓮抖了抖煙灰:“我來的時候天還亮,待着待着天就黑了。我懶得動彈,就讓它黑着吧。”

珂冬頓時窘了起來,瑪麗蓮一直在這裏,那豈不是将黎松和她的胡鬧都看在了眼裏?

瑪麗蓮轉頭看她,眼裏滿是戲谑:“別不好意思,我什麽都沒看到。”

這話說得珂冬更不好意思了。

瑪麗蓮笑了起來。

“真好。”她說,“年輕人啊,真叫我嫉妒。”

淡淡的煙朦胧了瑪麗蓮的眼,那對淺碧色的眸子裏漾着珂冬看不懂的情緒。

“別擔心。”瑪麗蓮對珂冬說,“我再坐一會就去找西裏奧,不會太久。”

“心情不好嗎?”珂冬輕聲問。

瑪麗蓮又笑了:“我就要結婚了,心情很好。來這裏只是想一個人待一會。”

珂冬似懂非懂,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婚前焦慮症”?可是珂冬沒能從瑪麗蓮身上看出半點焦慮。

歲月将這個女人淬煉得從容且優雅,珂冬看不透,也不便多問,于是就這麽安靜地陪着她。

啪嗒,啪嗒。金屬敲擊聲又響了起來。珂冬低頭一看,原來那聲音來自瑪麗蓮脖子上的懷表。

她一邊抽着煙,一邊用拇指彈開懷表,彈開了又合上,合上了再彈開。蓋子敲着表盤,發出清脆的啪嗒聲。

來來回回開合了好幾次,她似乎玩上了瘾。

那是一塊燙金的懷表,有些年頭了,雕花的外殼上爬着好幾道磨痕。瑪麗蓮側眸瞅見珂冬探尋的目光,于是大方地将那塊表攤到了珂冬面前。

“喏,是不是很漂亮?”

珂冬有些意外,忙不疊地将懷表接了過來。懷表內側嵌着一張照片,照片上是個清瘦的年輕人。他有一雙憂郁的灰眸,五官淡淡,膚色和發色淺得近乎蒼白。

他正坐在一張輪椅上,輪椅後頭,是巧笑嫣然的瑪麗蓮。那個時候的瑪麗蓮比現在年輕許多,窈窕風情,漂亮極了。

“漂亮。”珂冬答。只是不知這句漂亮指的是這塊表,還是表中的人。

瑪麗蓮指了指輪椅上的年輕人:“我當初,差一點就要嫁給這家夥了。”

“咦?”珂冬驚訝。

瑪麗蓮皺了皺鼻頭:“可惜啊,他是一個糟糕透頂的伴侶。”

煙圈蕩了蕩,隐去了瑪麗蓮此刻的神色。

糟糕嗎?珂冬不知道。她只知道瑪麗蓮将這個糟糕的人存在了懷表裏,貼身放在了自己的胸口。

“我愛西裏奧。”她說,“但我忘不了他。”

珂冬靜靜地聽。

“我不打算忘了他。我們沒有人能忘得了他。”

她說得咬牙切齒,半晌卻兀自笑了起來。她托着腮,轉頭看向珂冬:“我多麽希望,你和Dante能攜手白頭到老。”

這個祈願太沉重,珂冬不知該怎麽回應。未來那麽長,誰又能說得準?

瑪麗蓮手中的煙燃到了盡頭。一陣風來,煙蒂落下來,散在了夜色裏。

她似乎還要說些什麽,卻忽然望着山坡的方向不動了。珂冬順着她的目光看去,便見黎松從小山坡上走了下來。

黎松看到瑪麗蓮的剎那,皺了皺眉,卻在瞅見一旁的珂冬後,緩和了眉目。

“西裏奧過來了。”他對瑪麗蓮說。

瑪麗蓮站起身,拍了拍大衣上的灰:“知道了。”

話音剛落,珂冬便瞅見小路的盡頭隐約出現了個圓滾滾的身影。那身影走得疾,似乎還小跑了起來。

瑪麗蓮瞅着那道越來越近的人影,眸光就這麽柔軟了下來。

“被再讓他擔心了。”黎松嘆了口氣,“只要是你的事情,他總是特別上心。”

“你放心,不會了。”

***

珂冬跟着黎松走出薰衣草莊園。她忽然想到了什麽,于是問:“你說的那四個要好的朋友,其中一個是不是有腿疾?”

黎松正要開車門,聞言一頓:“是。”

“你怎麽知道?”他疑惑。

珂冬不答反問:“他是個怎樣的人呢?”

“他嗎?”黎松想也未想,“他是個天才。”

珂冬微怔。在她印象裏,黎松極少用“天才”來評價一個人。

“和你比呢?”珂冬忽而起了玩心,“他比你還要厲害嗎?”

黎松笑了,一邊替她系上安全帶,一邊順勢吻了吻她的鬓角:“我們沒有可比性,他是個天才,而我只是個俗人。”

“他叫什麽名字?”珂冬越發好奇,“也是意大利人嗎?”

“他叫Nigel,猶太人,出生在波蘭。我們在那不勒斯相識。”

“西裏奧和瑪麗蓮的婚禮,他會來嗎?”她挺想親眼見一見這個人。

“不會。”

珂冬心裏微微一跳:“是因為……瑪麗蓮?”兩個好友喜歡上了同一個女孩子,因為不願起紛争,所以避而不見?

“不是。”黎松搖頭,“他與瑪麗蓮很親近,如果他能回來,一定不想錯過瑪麗蓮的婚禮。”

“他很忙嗎?”珂冬嘟哝了一句,“如果是這樣要好的朋友,總該找機會趕過來吧。”

“趕不來了,他去了天堂。”

作者有話要說:

親一親還在追文的小可愛。

你們是全天下最靓的崽!

.思慮

他去了天堂。

珂冬登時沒了反應。原來瑪麗蓮懷表裏的那個人, 已經不在了。

黎松又道:“他身體不太好且一向思慮重, 那一年實在熬不下去,就走了。”

“我原以為,他會是我們四個人中第二個結婚的。”他沉了沉嗓子,“沒有想到……”

沒有想到, 他們永遠都沒有機會參加他的婚禮了。

“珂冬。”黎松忽然想到了什麽。

“嗯?”珂冬轉頭看他。

“雖然我與你不在同一領域,但如果你有什麽心事, 都可以說給我聽。”他說, “煩惱的、疑惑的、不開心的、迷茫的, 我都樂意聽。我未必有你聰明, 也沒有你專業,但我總在這裏, 給你我所能給的所有支持。”

珂冬一怔:“怎麽突然說到這個?”

黎松本眉頭微皺, 倏爾面部表情一松。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似乎自己也覺得話題跳轉得有些快。

“我也不知道是怎麽了。”他無奈地笑了笑,“大概今晚提到了Nigel, 我就想到了你。你們都很聰明, 都心無旁骛地做一件事, 不撞南牆不回頭。智商高的人總想得多, 想得多便容易進入死胡同。”

珂冬想了想, 問:“你擔心我像你的朋友一樣, 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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