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 情詩 (10)

慮太重, 結局不好嗎?”

他看了她一眼:“好在你一向不多想。”

珂冬覺得好笑:“我有什麽值得思慮呢?”她一個入門級的小菜鳥,哪有那麽多事情可思慮?

黎松卻搖了搖頭:“少思慮則無憂慮。我希望你一直無憂無慮, 現在是,以後也是。”

“我私心裏希望,你能長長久久地陪伴在我身邊。”他緩緩道,“我知道,在你心裏你的實驗項目總排在第一位。我不打算跟你心裏的那個‘第一位’争寵,我只求你未來作出某些選擇的時候,可以稍微想一想我。”

“如果你不要我了,我會難過的。”

瑪麗蓮還有西裏奧,但Dante只有一個珂小冬。

這個世界上,只有這麽一個陳珂冬。

此時,前方紅燈亮起。車子停在了十字路口的一端。

車內靜極了。黎松不知珂冬聽懂了幾分,但轉念一想,他喜歡上的姑娘就是這樣一個木疙瘩,于是瞬間沒了脾氣。

倘若她如今不懂,他便慢慢教。總有一天,她能懂他的心意。

他釋然般吐出一口氣,未料手背上突然覆上了一只手。

他聽見他的姑娘對他說:“你放心,我不會。”

仿佛有風撥散了雲翳,明月露了尖角。

他這一顆心,落到了實處。

***

黎松将珂冬送回學校時,已将近夜裏十一點。他照例将車子停在校門外,下車陪着珂冬一路走到宿舍樓下。

夜漸深,宿舍樓外空蕩蕩,只一兩對小情侶在宿舍門前難舍難分,小聲說着情話。

珂冬走到了宿舍樓下:“我到了,你快回去吧。”

黎松的目光飄過那對小情侶,後又回到了珂冬身上。他定了步子,不動了。

“這就讓我走了嗎?”他微微挑高了眉,嘴角彎起了個促狹的弧度。

珂冬沒有反應過來,疑惑地看着他。

黎松輕嘆了一聲,她時而剔透,時而又遲鈍得要命。于是他上前兩步,擁了擁他的小姑娘,最後落了一吻在她的額角:“晚安。”

珂冬回過味來。

她踮起腳尖,正要回黎松一個晚安吻,卻聽有人在後頭叫了一聲。

“陳珂冬。”

珂冬身子一僵,踮起的腳尖立刻收了回來。她一回頭,便見傅雅卿站在宿舍樓前的香樟樹下。

傅雅卿望着珂冬和黎松牽在一起的手,眉心一皺,一時忘了來意。

黎松也看到了傅雅卿。他心念一轉,很快猜到了她的身份。

“你先回去吧。”珂冬小聲對他說。

黎松點點頭。母女間談話,他理應給她們留足空間。于是他遙遙沖傅雅卿點了點頭,算作打了招呼,這才轉身離開。

傅雅卿挺直脊背站在原地,并沒有對黎松予以回禮。等黎松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拐角盡頭,她才轉頭看向珂冬:“你今天幹什麽去了,怎麽這麽晚才回宿舍?”

珂冬頂着母親嚴厲的目光,沒說話。自上次她留了字條偷偷返校,已過去了一周,她以為傅雅卿頂多讓陳禮祚過來訓一訓這不知好歹的女兒,哪知傅雅卿親自來了。

“我今天去了你的實驗室,你隊友說你不在。”傅雅卿淡道,“我又來了你宿舍,你舍友說你還沒回來。行,那我就在這裏等,沒想到一等就等到了現在。”

珂冬垂了垂腦袋,不動聲色地避開母親的提問:“媽媽,你今天來找我,有什麽事嗎?”

傅雅卿并沒有被珂冬的小伎倆轉移注意。她的語氣很平靜:“冬冬,你現在長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

珂冬頭垂得更低。她拿不準傅雅卿的來意,但總之不會是什麽好事。

果然,傅雅卿下一句就問:“剛剛那個人,就是照片裏的人對不對?”

照片?珂冬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傅雅卿說的是論壇上的那張擁吻照。這已不是秘密,沒有必要藏着掖着,于是珂冬點了點頭。

“他是做什麽的?”傅雅卿又問。

“他是畫畫的。”

傅雅卿眉心一擰:“搞藝術的?”

珂冬沒吱聲。

傅雅卿登時有了火氣:“如果那張照片沒有被人放在論壇上,你是不是還準備瞞着我?”

是。珂冬在心裏說。

傅雅卿一瞅見珂冬的神色,便知她在想些什麽。養了二十多年的乖乖女兒,仿佛一夕之間有了反骨,做出來的一樁樁事情仿佛炸/彈一樣砸得她懵了又懵。不生氣是不可能的,但眼下這個節骨眼,最不該的就是暴跳如雷。

珂冬早已做好了準備挨罵,未料傅雅卿的怒火頃刻間熄滅了。下一瞬,她聽到母親和顏悅色地對她說:“今天我來找你,主要是為了下個學年對外交流的事。”

珂冬怎麽也沒想到,傅雅卿居然就這麽避重就輕地繞過了黎松。

“什麽交流?”

傅雅卿從手提包裏拿出一份文件:“A大争取到了CU的五個交流名額,化院占了一個。媽媽知道你一直想去CU學習,所以一得知這個消息就過來告訴你。”

珂冬驚訝極了。CU開放給中國高校的名額一向很少,且根本沒有與A大合作的先例,可見這次交流即開先河,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她一邊翻看傅雅卿遞過來的文件,一邊試圖穩住越調越快的心髒。

“交流為期一年,你好好争取。”傅雅卿說,“報名截止日期就在這個月月底,別錯過了。審核結果大概下半學期就會公布在學院網站上。”

珂冬下意識點了點頭。可頭剛往下點,她便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如果要争取這個名額,那麽她必須拿出相應的成績。她雖借着大學院計劃來到生科,但她依舊是化院的學生,所以審核的各項成績都必須按着化院的指标,這就意味着如果她想争取這個名額,她必須回歸化院的實驗隊伍,在審核期內實打實地拿出化院的成績。

回到化院,勢必要放棄如今這個團隊。

珂冬明白了傅雅卿的意思。這是要她自己離開合成生物的團隊。

傅雅卿一向不在明面上對旁人作出要求,她總喜歡将選擇擺在對方面前。小時候,珂冬喜歡洋娃娃,傅雅卿就指着畫報上的科學展對小珂冬說:“冬冬,今天這裏有一場科學小電影,要不要去看呀?洋娃娃還是看電影,你來選。”兒童科學電影把天體運行和粒子運動畫成了漂亮可愛的卡通圖案,很快就吸引了珂冬的目光。娃娃随時可以玩,但電影錯過了就沒有了。于是她放下了洋娃娃,和傅雅卿去了科學展。

有了第一次科學展,就有第二次、第三次,待她回過神來,發現洋娃娃不見了。于是她問:“媽媽,我的娃娃呢?”傅雅卿答:“娃娃髒了,拿去洗了。”

這一等又是小半個月。珂冬再想起娃娃,卻已沒了問的興趣。這個時候,她已經初初學會用簡單的材料搭建太陽系,這可比洋娃娃有意思多了。往後許多年裏,她再也沒有在家裏看到過那個洋娃娃。

傅雅卿自诩從不強人所難,她會一步一步地引導,最終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長大後,珂冬偶爾覺着童年存在不少遺憾,傅雅卿便笑盈盈地看着她,仿佛在說,別抱怨,這就是你自己的選擇。

如今,這樣的選擇又擺在了珂冬面前。

夜色深深,宿舍樓前的香樟樹索索作響。傅雅卿看了看兀自沉思的女兒,不禁緩和了眉眼。她知道珂冬會想明白的,這孩子從小就聰穎,一點就通。

“很晚了,快上樓吧。”傅雅卿合上了手提包,“下次不要這麽晚回來。有了男朋友也不行,記住了嗎?”

傅雅卿目送珂冬走進宿舍樓,這才踩着高跟鞋離開了。

這夜,珂冬在床上翻來覆去,老想着交流的事。她透過黑黝黝的卧室,看向了床頭的書桌。此刻,書桌正中央的抽屜裏就躺着那份報名表。

選擇,最難的就是做選擇。

“珂冬,你有心事嗎?”睡在上鋪的白白感知到了下頭的躁動。

白白猶豫了半晌,開口道:“今天你媽媽來了,是因為黎松嗎?”她聽說過珂冬的母親。相當雷厲風行的一個女人,不僅在化院有名,在整個A大的領導班子裏也以嚴厲著稱。傅書記那樣板正的一個人,看到珂冬和黎松的吻照,一定很不高興。

這樣想着,白白越發覺得愧疚。因為她,她最好的朋友攪進了這樣的破事,實在不值當。

“沒有。”珂冬說,“跟黎松沒關系,她來和我說學習的事情。”

白白長舒了一口氣。

突然,珂冬的思緒被白白的話點燃。如果她拿到了交流名額,她就要赴英一年,而這一年裏,她與黎松的關系又改如何維持呢?

整整一年,隔着大洲與大洋,感情說淡也就淡了。也難怪傅雅卿并不過多糾結黎松的問題,因為她料定珂冬做了選擇後,黎松也不再是個問題了。真真是一石二鳥。

珂冬忽然便有些難受。

. 除夕

寒假将至, 學生們陸續結束了考試月, 紛紛收拾行李踏上歸家之途。校園裏一日比一日冷清了下來。

這份冷清裏沒有珂冬。

UAGM大中華賽區的決賽眼見就要來了,隊裏幾個核心骨幹沒日沒夜地泡在實驗室裏,根本沒心思去管假期什麽時候來、春節怎麽過。春運火車票緊張,大夥兒卻半點搶票的意思也沒有。葛名遠在做第四期數據模拟的時候拍着桌子說:“過什麽年, 今年春節就在實驗室過了。”

珂冬也是這麽打算的。傅雅卿來過幾次電話,問珂冬什麽時候回家。傅書記得知女兒打算留校後, 好半晌沒了言語。

許久, 她才對珂冬道:“你自己決定。還有, 明年去CU交流的報名表別忘了交。”說罷直接掐斷了電話。

珂冬對着手機吐了一口氣。這事兒她怎麽可能忘?那份報名表宛若一團火, 烤得她焦躁難耐。去還是不去,她尚沒有頭緒。但殘酷的是, 在她猶豫的當口, 時間已經默默替她做了選擇——每過去一天, 她的機會就少一分,待提交報名表的時間截止, 她就徹底沒了機會。

“珂冬?”王磬過來敲了敲她的桌子。

珂冬從愣神中驚醒。

“是不是太累了?”王磬關切道, “去, 到外頭轉轉再回來。”

“沒。”她搖頭, 複又低頭去看數據。

王磬直接揿滅她的顯示屏:“你已經連軸轉十四個小時了。休息一會, 別逞強。”

“喏。”他指了指珂冬的草稿, “你這裏算錯了。你現在這樣的狀态, 再算下去,錯得更多。”

珂冬想了想, 站了起來:“我去外頭跑兩圈。”

王磬将報告卷成筒狀,不輕不重地敲了敲她的腦袋:“悠着點啊。”

實驗基地外頭已落霞漫天。珂冬望着橘紅的天幕,微微恍惚。

“學姐!”

珂冬一愣,轉頭看去,便見姜姜坐在實驗基地的臺階上,正笑嘻嘻地沖她揮手。

“怎麽不進去?”珂冬走過去,坐到姜姜身邊。夕陽的溫度漸褪,冬日的寒風越發冰涼,姜姜卻仿佛不怕冷,光着手指頭對着手機寫寫畫畫。

珂冬湊近一看,手機屏幕上播放的仍是這次初賽的視頻。

姜姜龇牙笑了:“我才不要進去嘞,會被隊長罵的。”

珂冬這才想起來,葛名遠前不久強制給低年級隊員放了假,讓他們好好準備期末考。葛名遠兇巴巴地放了話,哪個小崽子膽敢在考試月到實驗室來亂晃,拖出去吊樹上打。

旁的隊長恨不得讓隊員們翹課棄考來給自己的項目打下手,葛名遠倒是個另類,竟揮着掃把将隊員攆出實驗室去備考。

胖子拿這話打趣葛名遠,直接換來葛爺一記白眼:“小崽子們正在打基礎的時候,別胡鬧。”

姜姜自然記得葛名遠撂下的話,于是抱了抱珂冬的胳膊:“學姐,我剛剛考完了一門,下一門還遠着呢。放心吧,我有分寸,不會影響考試的。”

說罷,小姑娘小心翼翼地瞅了瞅珂冬:“學姐不會告訴隊長吧?”

珂冬面無表情:“用不着我說。”

“啊?”

珂冬:“葛名遠在你身後呢。”

“啊!”姜姜吓得險些把手機甩到了地上。她扭頭一看,身後空空蕩蕩,半個鬼影也沒有。

“學姐!”不帶這樣欺負人的。

珂冬笑了起來,指了指手機屏上的視頻:“還沒消化完?”

姜姜搔了搔腦袋,有些不好意思:“看完了,還是想看。”尤其珂冬展示的那一場,她看了好幾遍,閉着眼睛都能把裏頭的細節複述出來。

“累嗎?”珂冬忽然問,“又要準備課業還要到實驗室幫忙。”

姜姜愣了愣,搖頭:“我這哪裏算累,最累的是你們呀。而且這是我喜歡做的事,再累也很開心的。”

“有沒有想過換其他的項目來做?”珂冬又問。她看過姜姜的簡歷,小姑娘成績非常好,工作能力也很強,放在學院裏必定是人人争搶的好苗子,誰知卻梗着一條筋來了葛名遠的落魄隊伍,做了一個小小的助理。

“有。”姜姜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想過做其他的,但是想了以後又不由自主地回來了。”

“不後悔嗎?”

“以後會不會後悔我不知道,但如果放棄咱們隊,我現在就會後悔。”姜姜想了想,說道,“沒去其他明星團隊,我可能會遺憾一小下,但是離開了咱們的隊伍,我肯定會遺憾一輩子。”

說罷,她狀似無奈地攤了攤手:“沒辦法,這就是真愛呀。”

珂冬笑了起來。

“況且,我也不可能一直是小助理呀。我現在一步一步地學,把你們的看家本領都學到手,以後你們畢業了,我不就是隊長了嗎?”

“話說UAGM還沒有女隊長嘞。”姜姜越想越美,“學姐,你說我有可能成為UAGM史上第一個女隊長嗎?”

“怎麽沒可能?”珂冬抿嘴笑。

“唉,還是算了吧。”姜姜捂了捂臉,“不做女隊長了,我只要能像學姐一樣優秀,就很知足啦。”

珂冬莞爾:“你會比我好,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比你差多了。”

那個時候的她在做什麽呢?彼時她才剛剛發現了這個有趣的領域,于是背着傅雅卿,偷偷翻閱材料,自己摸索着去學。那個時候,她還沒有膽量大聲說出口:看,我喜歡的就是這個,雖然它目前只是個剛剛萌芽的新領域,但我就是喜歡它。

珂冬從臺階上站了起來,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我該進去了。晚上氣溫低,你早點回去吧。”

姜姜笑眯眯地朝珂冬揮了揮手:“我再坐一會。學姐再見呀。”

***

除夕當日,校園裏冷冷清清,教學樓皆落了鎖,圖書館也閉了門,唯有實驗工程基地的幾間實驗室依舊亮着燈。

下午,陳禮祚打來電話:“冬冬啊,爸爸開車來接你好不好?別跟媽媽怄氣,聽話。”

珂冬搖頭:“不用啦,今晚我們隊的成員一起跨年。”

陳禮祚嘆了口氣:“你啊你。”

“真的。”珂冬說,“劉教授邀請我們去他那裏過除夕呢,我們收拾一下,準備過去了。”

陳禮祚忽然問:“上次在機場見到的,那個長得很俊的年輕人,跟不跟你一起過除夕呀?”

珂冬一愣,這才反應過來陳禮祚說的是黎松。

“你瞎說什麽呢!”

陳父笑了起來。

珂冬挂了電話,思忖着要不要給黎松發一條信息。黎松常年待在國外,應該不過傳統的中國節日吧?正猶豫着,她聽到葛名遠在門口喊:“陳珂冬你快點行不行,蝸牛都比你快三個百分點。”

“來了來了!”

幾人提着年貨水果走到教職工宿舍。年關的教職工宿舍也很冷清,教授們大多跟着家人一道過節去了,只留下林教授和劉教授這倆留守戶。今兒一早,林教授和他愛人就被兒子接走了,這下宿舍樓裏只剩下了劉教授。

珂冬來到劉教授屋前。門是敞着的,小貓飯飯繞過綠紗門竄了過來,抱着珂冬的腳踝舔了又舔。

劉甫民從廚房裏走出來,笑道:“珂冬啊,飯飯這是記住你了。”

葛名遠一腳将小貓從珂冬腳邊頂開:“我來了這麽多次,它怎麽都記不住我。珂冬來了兩次,就給記住了?”

飯飯被頂了個肚皮朝天,憤怒地沖葛名遠撓爪子。

胖子在一旁笑得花枝亂顫:“葛爺,小貓崽記得你嘞。你看,它都要沖過來咬你了。”

葛名遠一腳揣上了胖子的屁股。

“你們幾個,越活越幼稚了是不是?”王磬恨不得脫下腳上的拖鞋砸過來,“趕緊過來給老師搭把手。”

廚房裏,就劉甫民一人在忙活。王磬脫了外套,麻利地挽起袖子:“老師,這個菜放着我來擇吧。”

“好。”劉甫民應了一聲。

“這是要做海鮮疙瘩湯吧?”王磬又道,“剩下的我來,您看着時間就行。”

珂冬抱着小貓,瞪大了眼:“看不出來,王磬還會做飯啊?”

葛名遠不無得意地哼了一聲:“你看不出來的多了去了,老王不僅會做飯,手藝還好着呢。哪像你這種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丫頭。”

“說得好像你會一樣。”珂冬斜眼看着葛名遠。

葛名遠一噎:“我怎麽不會。”說罷撩起袖子跨進廚房,“老王,需要我幫忙嗎?”

“老葛你行行好,出去行不行?”王磬就差給葛名遠作揖了,“這廚房太小了,不夠你炸的。”

大廳裏,珂冬笑得東倒西歪:“隊長,來,坐我這兒,我這兒空間大。”

劉甫民從水池邊轉過頭,指揮道:“你們幾個閑着的,把面給擀了,一會包餃子。”

“得嘞!”

一張大圓桌上團滿了面,葛名遠一身蠻力終于有了用武之地,把面皮壓得又勻又實。和好的餡兒擺在金屬大盆裏,衆人圍在桌前,舀一勺包一個。

珂冬第一次包餃子,左瞅瞅右看看,企圖向旁邊的人偷師。無奈餃子皮在她手裏仿佛怎麽也不對付,包出來的餃子一個也不能看。

葛名遠嫌棄地瞥了她一眼:“你包的,一會自己吃。”

珂冬瞪了他一眼,小聲對膝蓋上的飯飯道:“去,咬他。”

小奶貓豎起一身軟毛,龇牙瞪眼地沖着葛名遠喵嗷起來。

“陳珂冬你怎麽回事!”葛名遠被那兇巴巴的貓眼一瞪,手勁下意識大了,餃子噗地破肚而出,“都怪你,這個包壞了。”說罷把破肚的餃子扔到珂冬包的那一盤裏,“你吃。”

珂冬看了眼自己盤子裏歪瓜裂棗的餃子,端起來嘩啦一聲全倒進了葛名遠的盤子裏。

“你個小丫頭皮癢了是不是!”

菜上桌的時候,正好春節晚會也播上了。大廳裏的老電視機咿咿呀呀地放着主持人一段接一段的開場詞。

劉甫民興致很高,樂呵呵地從屋裏拿出了一瓶珍藏的老酒:“你們小楊老師嫁給我的時候,陪嫁的酒。”

“喔唷。”一桌的猴兒開始起哄,“師母的酒啊,一定得好好品。”

劉甫民開了酒,王磬接過酒瓶,挨個給大夥兒滿上了酒,連珂冬也沒落下。

“今年,你們辛苦了。”劉甫民端起瓷酒杯,“預祝你們新的一年,旗開得勝。”

“旗開得勝!”一群人嘻嘻哈哈地舉了杯。

劉甫民抿了口酒,感慨道:“無論你們今後還在不在這個領域,我都很慶幸能陪着你們走這一段路程。”

“你們都很好。”他說,“我比你們先入門了幾十年,但未必就比你們走得快。你們未來一定會超越我,比我做得好。我只希望,我能親眼看到那一天。”

“老師啊,您折煞我們了。”

劉甫民擺擺手:“如果有一天,你們走得更高更遠,記得回頭來看看。”

“不要忘了,當年和隊友們一起熬過的夜,一同拼過的路。不管走到哪裏,貧窮也好、富裕也好,兒孫滿堂也罷、孑然一身也罷,你們要記得,2012年的這個除夕,你們有着最好的模樣。”

“老師為你們驕傲。”

幾杯酒下肚,珂冬面頰微醺,遂開了門來到露臺上透透氣。劉教授住在教職工宿舍的最頂層,擡頭便是一簇又一簇盛放的煙花。

她巴着青石橫欄向下看去。空無一人的校區漆黑一片,只這一棟宿舍的頂樓亮着光,仿佛茫茫黑海裏的一芥諾亞方舟。

遠處敲響了零點的鐘聲,煙花盛放得更加燦爛。煙花和鞭炮聲混雜着電視機裏悠悠長長的難忘今宵,蜿蜒了整片天空。

衣兜裏的手機不厭其煩地震了起來,珂冬不用看也知道,無數條賀年群發短信湧進了她的信箱。她下意識往身後看了看,只見綠紗門隔擋的小房子裏橘光暖暖,葛名遠和王磬幾人喝着酒猜拳,劉甫民教授一邊笑着搖頭一邊捂着嘴輕輕咳嗽。

這時,珂冬手機的電話鈴響了起來。

她低頭一看號碼,嘴角便不由自主地上揚了幾分。

“喂?”她按下了接聽鍵。

電話那端,黎松的聲音帶了幾分笑意:“珂小冬,新年快樂。”

珂冬忽然問:“如果我有了一個去英國交流的機會,你會等我嗎?”

對面沒了聲音。珂冬的心不由一緊:“不會很久,只為期一年。”

“不會。”黎松說,“我不會在原地等你。”

珂冬懵了懵,沒有想到拒絕來得這樣幹脆。

然而下一秒,他再度開了口:

“我會跟着你一起去。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作者有話要說:

聖誕快樂~

記得在床頭挂一雙小襪子,聖誕老人會把禮物塞進去。

. 國內賽

珂冬笑了起來。

“我是認真的。”黎松說, “給我一杆畫筆, 在哪都一樣。我很久沒去過英國,如果你去了,我正好跟着你一道采風。”

他煞有介事地說:“你也不必擔心經濟問題,我總能養活你。實在不行, 我就到街上給人畫畫。唔,我記得倫敦街頭的行為藝術發展得很不錯。哪天你下了課, 經過某條街, 看到街角有個扮成雕塑的人, 也許那就是我……”

珂冬笑得停不下來:“喔, 那真是辛苦你了。”堂堂Dante,居然打算裝扮成街頭雕塑來糊口呢。

“珂冬。”黎松耐心地珂冬笑完, 這才繼續道, “所以不管怎麽樣, 你都不可以丢下我,知道了嗎?”

“嗯。”她輕輕地應了一聲, 眼角眉梢皆是怎麽也掩不住的笑意。

兩人才聊了一會, 天空的煙花越來越多, 鞭炮聲也越來越大。珂冬快要聽不見黎松在說什麽了。

這時又一通電話接了進來。珂冬匆匆收了線, 接入了那通來電。

“喂?”珂冬捂住另一邊耳朵, 大聲對着話筒道。

“珂冬, 新年快樂。”

是嚴川。

珂冬驚喜極了。她已記不清上一次見嚴川是什麽時候, 此刻聽到他的聲音,只覺得溫暖又親切。

“學長, 新年快樂!”珂冬開心地說,“最近還好嗎?”

這一年對嚴川來說似乎坎坷了些,被迫入了薛啓山的團隊,錯失不少機會,又遇上實驗項目出了纰漏。

“挺好的。”嚴川的聲音很平靜,“你那邊聽上去很熱鬧。”

珂冬說:“是啊,今年為了準備國內決賽,我們都沒有回家,正在劉教授宿舍這兒跨年呢。”

“真好。”嚴川笑了一聲。

“你在家裏嗎?”珂冬問。

“在老家。”嚴川答,“很安靜,四面都是山。這裏信號不太好,我現在站在山頂給你打電話。你聽聽,應該能聽到山風的聲音。”

珂冬自然是聽不到的,因為這裏的爆竹聲太響了,但她依然說:“聽到了。原來這就是山風的聲音啊。”

“打算什麽時候回來呢?”珂冬問。

對面沉默了一瞬:“開學吧。家裏還有一些事情需要處理。”

“祝學長新的一年順順利利、平平安安。”珂冬對着手機大聲說。

嚴川笑道:“也祝你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珂冬眯起眼笑了。恰在這時,一朵碩大的煙花越過了煙花群,盛開在了夜幕的最頂端。

煙花持續了足足半分鐘,這才化成金雨,凋落了下來。

珂冬再回神,嚴川已挂了電話。

***

除夕過後,葛名遠等人迅速投入了最後一期的籌備。珂冬也沒閑着,一遍一遍地做模拟數據審核。最終定稿的WIKI經姚菲芓調試了無數遍,再改已是雞蛋裏挑骨頭了。

寒假還未結束,校園裏依舊寂寥,珂冬已跟随隊伍踏上了飛往決賽地B市的航班。

珂冬抵達B市時,天正飄着雪沫。一行人來到下榻的酒店,渾身都已凍得冰涼。決賽安排的酒店就在賽場邊上,珂冬能從房間的窗戶裏看到賽場的正門。

初賽已篩了一大半隊伍,能來決賽的都不是泛泛之輩。珂冬一邊放行李,一邊從房間的窗口往下看,默默觀察着來賽的隊伍。聽說東南賽區今年有幾支隊伍實力直逼去年三強,不知會不會跟他們對上。

她正愣神,就見一輛中型大巴車停在了賽場門口。車門一開,一溜穿着白底藍紋運動衫的年輕人從車上走了下來,引得其他參賽隊伍紛紛側目。

珂冬抿了抿唇,一眼就認出來那是霍闵恩的華耀隊。其他隊伍大多只在比賽的時候穿着隊服,只有華耀,從步入賽場到離場,似乎就沒見他們脫過隊服。

華耀隊裏,霍闵恩無疑是最打眼的那個。他個子最高、樣貌最出衆、行走間氣場最足。

珂冬不禁往那邊多看了幾眼,驀地覺着霍闵恩這副雄赳赳氣昂昂的模樣,與戰鬥公雞葛名遠有幾分異曲同工。

這樣想着,她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

正在這時,原本跟着隊友準備進入賽場登記的霍闵恩驀地停了腳步,若有所覺地擡起頭來,直直對上窗邊的珂冬。

珂冬心髒一跳。正要躲,卻覺得霍闵恩不可能看到自己。她的房間在五樓呢,什麽樣的火眼金睛才能捕捉到她?

于是她安下心來,氣定神閑地瞅着遠處的霍闵恩。

未料,霍闵恩突然朝着她的方向打了個手勢,神态倨傲又玩味。

正在排隊等候登記的參賽隊伍都覺得奇怪,不知華耀的隊長為何要對着虛空作出這樣一個挑釁的邀戰手勢。于是衆人好奇地往手勢對着的方向看去,想看看到底哪路神仙被霍闵恩認作了對手。

只見方向盡頭,是五樓東面的一扇小窗。窗邊簾子翻飛,半個人影也無。

衆人瞬間沒了興趣,只當霍闵恩腦回路與普通人不同。于是大家又回歸了隊伍,慢騰騰地往登記處挪動。

窗簾後,珂冬背貼着牆壁,心髒咚咚直跳。

真是見了鬼。

傍晚時分,葛名遠登記完回了屋子,連帶把其餘幾人也叫了過來。

“喏,這是咱們的簽號。”葛名遠把簽條放在小桌上。

胖子心有餘悸:“咱這次不會再對上霍闵恩了吧?”

王磬笑了:“這是國內決賽,能來的都是實力強的隊伍,躲不開的。”

要想去往阿姆斯特丹的總決賽,免不了在這一輪要和國內的幾位大佬厮殺一番。

“加油吧。”

衆人不約而同将手背疊在一起,一同道:“加油!”

這夜,珂冬睡得不踏實。雖然這次作展示的是葛名遠,但她卻比自己上臺還要緊張。對面床的姚菲芓也翻來覆去,不知想些什麽。

要是放在往日,姚菲芓一定要拉着珂冬說幾句話,緩解一下躁動的情緒。但自從論壇吻照風波後,她不好再與珂冬那樣親近了。雖然珂冬并沒有因為那事對她不滿,但她心裏有愧,怎麽也越不過自己那道坎。

黑夜刺激人的膽量。姚菲芓瞅着珂冬的床位,胸腔裏那股傾訴的欲望噴薄欲發。也許只要踏出了這一步,她們就能慢慢回到從前了呢?

她正醞釀着如何開口,卻見珂冬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穿上外套就這麽擰開門跑了出去。

“我很快就回來。”

姚菲芓只來得及聽到珂冬留下的這一句話。

***

珂冬攥着手機來到了樓下僻靜處,熟練地按下了黎松的號碼。

電話很快被接通。

“珂冬,睡不着嗎?”黎松似乎一點也不驚訝珂冬的來電。

“唔。”

黎松笑了:“如果我沒記錯,明天做展示的是葛名遠。”

“最不放心的就是他。”珂冬瞬間打開了話匣子,“他那脾氣沖的呀,一點就炸,有好幾次模拟評委提問,他差點和我打起來。說了他好幾次了。”

“一緊張,他的語速就特別快,英語說得跟激光槍打炮一樣,外籍評委要是聽不懂怎麽辦。”

“他還特別容易受其他人影響,如果前頭幾個表現太好,他就要緊張。”

……

黎松靜靜地聽,偶爾附和兩句,安撫一下焦慮的小姑娘。

珂冬嘆氣:“他這麽好面子,責任心又重,如果表現不好,一定會難過的。”

難過了肯定也不會表現出來,只會一個人偷偷生自己的悶氣。

真叫人擔心啊。

珂冬覺得自己仿佛在操心一個三歲小兒,還是怎麽也長不大的那種。此刻她早已不在乎輸贏,只求這三歲小兒順順利利、平平安安地完成展示就好。

“珂冬。”黎松忽然道,“我都有點嫉妒葛名遠了。”

“啊?”珂冬愣了好一會。

“從來都沒見你這樣操心過我。”

珂冬不明白這是哪門子飛醋,哭笑不得:“你要是變成葛名遠這個樣子,我就不要你了。”

話說出口,她才意識到不好。怎麽可以說不要黎松呢,他肯定要生氣了。于是她趕緊軟了嗓音,好脾氣地哄了起來:“沒有沒有,我最喜歡的就是你了,怎麽會不要你呢?如果不要你了,我先把我自己丢掉。”

哄了好一會,電話那端都沒有聲音。

珂冬急了,正要搜腸刮肚找一些好話,就聽黎松低低地笑了起來。

“你!”珂冬很快反應了過來,“你拿我尋開心呢。”

“太壞了!”

黎松的聲音聽上去無辜極了:“我沒有。”

被這麽一打岔,珂冬心裏頭的焦躁倒去了大半。她不禁覺得又好氣又好笑,男生啊,怎麽一個個的這麽幼稚。

她一邊沿着酒店院子的小道散步,一邊小聲與黎松說話,忽然前方有人影在葉叢後頭晃悠。

珂冬噤了聲,輕悄悄地走過去,撥開樹葉往對面一瞧,便見一團漆黑中,有個人影正對着空氣小聲做演講。

她仔細聽了聽,越發覺得這聲音耳熟。

“珂冬?”黎松在電話那端問,“怎麽了?”

珂冬認出那道聲音了。她小聲對黎松說:“我先挂啦,晚安。”說罷收了線。

她就這麽站在陰影處,看着前方的小草坪上,葛名遠一遍又一遍地練着明天要展示的內容。

突然,旁邊有人輕輕捅了捅珂冬的胳膊。她吓了一跳,一扭頭就見王磬沖她眨了眨眼。

“噓。”王磬小聲說,“別讓他發現了。”

珂冬驚魂未定,不明白王磬為何大半夜偷偷摸摸來了這裏。

王磬笑了笑:“老葛怕吵着我,所以一個人半夜跑到這裏練習。我想着,我也過來給他做個參考吧。”說罷揚了揚手中的筆記本,上頭記錄了葛名遠每一次練習暴露的問題以及改善的建議。

“你別告訴他。”王磬說,“他還以為我在睡呢。他好面子,咱們就當不知道他一個人在這裏練習。明天一早,找個機會把建議提給他聽。”

“好。”珂冬點了點頭。

“橫豎我也睡不着,就在這和你一起幫着他再順一遍吧。”珂冬坐到王磬身邊,一同看向葉叢後的葛名遠。

這一夜,飄了許多天的雪停了。天邊散開了雲翳,有星星從雲逢裏透出了光亮。

明天大概會是個好天氣吧。

作者有話要說:

黎松:你們都很懂我啊。

. 小人

一大早, 珂冬就已來到賽場前廳。葛名遠抽到的簽號很靠前,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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