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邪靈

清晨被窗外啾啾的鳥鳴聲吵醒,藍止惺忪地睜開雙目,頓覺胸前有些沉重。他随手一摸,撈到一個毛茸茸的腦袋,毫無防備地窩着,自己的腰也被人箍得死緊。

簡锵正睡得酣甜無比。

藍止心中一動,手指不經意地撫上他的前額。他遲疑片刻卻沒有把簡锵叫醒,只緩緩捋着他鬓邊的青絲,自己重新閉上雙目。

這時候簡锵在他心裏就像是個弟弟似的,頭發松軟,摸着很是舒服。

不知過了多久,簡锵猛然間擡起頭來。他剛睡醒,人還沒有清醒,一時間處在懵懂之中。

茫然間轉頭,卻不經意地望入一雙似笑非笑的細長雙眸。他連忙坐了起來,臉紅心跳着低頭道:“藍師兄早。”

藍止沒說什麽,輕咳一聲正色道:“起來吧,今天要趕路。”

其實他本想調笑一番,問簡锵“怎麽怕我還要死死抱着我”,但轉念一想,這小子這麽別扭,這句話一出口非把他惹惱了不成。

想到接下來兩天還要同他在一起,藍止也不想從頭到尾都看他使性子,心道還是暫且放過他這一回為妙。

簡锵從床上跳下來,兩人一聲不吭地各自穿衣服。

藍止問道:“白風揚讓你下山做什麽?”

簡锵慢慢把昨天做的事情說了一遍,都是些零碎瑣事,沒有什麽需要隐瞞的。藍止細細問着,簡锵一一作答,心情逐漸放松,氣氛漸入佳境。兩人離開游龍鎮的時候已經恢複正常,連昨晚的小風波也煙消雲散了。

簡锵似乎很是興奮,跟在藍止身邊時腳步輕快,還時不時面帶笑容。

藍止看他這副毫無戒心的樣子就覺得好笑,問道:“你高興什麽?”

“沒什麽。”簡锵遲疑片刻,問道,“藍師兄要去哪裏?”

“赴仙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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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去拍賣會?藍師兄要買什麽?”

藍止淡淡道:“什麽都不買,賣你。”

“我不賣。”

一路上緊趕慢趕,終于在兩個時辰後到了聞名遐迩的赴仙城。這是北部大陸的四大名城之一,入城依靠牌子,守衛森嚴。除了住在城中的人,也只有臨近門派中的弟子、散修、商賈、名士才有資格進入。

簡锵以前是個無家可歸的小乞丐,只能在城鎮鄉野中打滾,自然沒有見過赴仙城的繁華。此刻他像是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似的,左轉右看,對什麽都好奇。

藍止見他一身粗布破舊灰衣,胳膊腳踝處已經有些偏短,露出一截手臂小腿,看起來實在寒碜,便道:“我帶你去買身衣服。”

簡锵不想掃藍止的興,說道:“好。”

鬧街上的幾間成衣店已有幾百年的歷史,來往行人熱鬧喧嚣,幾個夥計站在門口招呼來往客人。簡锵在一家老字號門前問了問價格,突然有些腼腆,推辭道:“藍師兄,我的衣服還能穿,還是以後再買吧。”

藍止也不理會他,徑直走進去坐下來:“給我這師弟找幾身合适的衣服。”

夥計在門口看到簡锵一身寒酸,本來不想理他,因此故意報高了價格。但是藍止一進門,那通身的氣派必定出自世家名門,心中都暗道不好,紛紛招呼示好。

掌櫃的一看藍止的衣着容貌,心中一驚,早已經将他的身份猜得差不多。他急忙迎出來,一邊叫人泡茶,一邊親自給簡锵量身,稱贊道:“修士氣度不凡,只要換上我們的衣服,一定能脫胎換骨,風華絕代。”

藍止喝着茶輕聲道:“風華絕代好,才能賣個好價錢。”

這話掌櫃的沒聽到,倒是簡锵的耳朵動了動,轉身望着他緩緩地說:“不賣。”

簡锵接連試穿了好幾套,掌櫃的贊不絕口:“修士真是穿什麽都好看,這月華白是最受歡迎的顏色,再配上我們同色的發帶和雲靴,連咱們北部大陸的四君子怕都要在你面前失色。”

藍止輕聲道:“白色、淺色不适合他,換身黑色的,拿你們最好的出來。”

掌櫃的聞言不敢怠慢,連忙從裏間捧出來一套黑色鑲銀邊套衫,裏外三層,自發冠到靴子都是配套的。他将對襟外衫伸展開來道:“這是我們的鎮店之寶,碎石黑凜裝。衣料取自于四階妖獸血玲珑的皮,輕如蟬翼,冬暖夏涼,卻能抵擋星階修士的靈力攻擊,修士覺得怎麽樣?”

簡锵不敢說話,心裏只在想這得花多少靈石?

藍止問道:“開個價?”

“修士一看就是識貨的,我也不敢多要,三千靈石是我們的最低價了。”

簡锵心中倒吸一口涼氣,悄聲對藍止道:“藍師兄不用買這套,剛才我看到一套黑色的,才不過八十靈石。”

藍止心道你這股小家子氣也太丢人了,冷冷地對掌櫃的說:“我讓你拿最好的出來,這是最好的?快點把你們壓箱底的拿出來,否則我砸了你的招牌。”

掌櫃的微微一愣,笑着說:“修士說笑呢,小店比這更好的真沒有了。”

藍止堅持道:“不對,還有一套。”

掌櫃的心道這人是來找茬的麽,明明沒有,他偏說有。正在憂心忡忡地思考對策,旁邊一個夥計低聲道:“掌櫃的,咱們有一套黑色流雲裝剛剛做好,還沒配靴冠,他說的是不是這一套啊?”

掌櫃的心中驚訝不已,心道還沒拿出來賣,這藍止怎麽知道了?他連忙陪笑道:“我倒是忘了,今天早上倒是剛剛做好了一套,現在就拿來給修士看看。”

不多時掌櫃的捧着一件純黑對襟長衫出來,一邊替簡锵換上,一邊笑着說說道:“這身叫做流雲千音,以七階妖獸雲龍的皮煉制而成,比血玲珑稍重,但是足以抵擋日階修士的靈力攻擊。只不過我們剛做好裏外三件,還沒有配靴冠。您看這模樣……”

簡锵轉過身來,一身素黑,配着長眉鳳目,當真俊美無暇。

藍止道:“多少靈石?”

掌櫃的遲疑半天,謹慎道:“修士是個識貨的,我也不賺錢了,算您八千靈石,我再送您碎石黑凜的靴冠。如何?”

簡锵心中着急,拉着藍止的袖子說:“藍師兄,太貴了。買套一兩百靈石的就不知道羨煞多少人呢。”

藍止只當沒聽到,對掌櫃的說道:“連靴冠一起,我給你五千,多了沒有。”

他說話向來簡短,掌櫃的聽了卻滿頭大汗,心中細算一下,除去材料只能賺兩千靈石。但是能出手就能拿得出五千靈石的有多少人?就算有,也未必看得上這一套流雲千音。

這買賣不折本,卻也讓他有些肉痛,掌櫃的遲疑片刻才咬牙道:“修士是個識貨的,我就當交個朋友,賠本賣給你好了。”

藍止心道你賺兩千靈石了還給我賣乖,便說道:“朋友不必交,愛賣不賣。我也不忍心讓掌櫃的賠本,不想賣就不賣了吧。”

掌櫃的被他說得滿臉通紅,也不敢再答話,趕緊讓夥計們打理停當,又送了簡锵幾套尋常衣服,将兩人恭恭敬敬地送出了門。

藍止心中滿意,再看身邊的簡锵,不說話時靜如處子,薄唇緊閉,那一身流雲千音真是将他襯得猶似一柄冷劍。

只可惜了一件事。

文中簡锵在被害之後黑化,那時候才習慣穿黑,如今卻是這種尚可以稱之為可愛軟萌的性情,怎麽都覺得不太對勁。

簡锵一路上不敢多話,投宿客棧時才連忙把流雲千音脫下來,換上一套深灰長衫:“藍師兄,我真不能收下流雲千音。”

藍止早習慣他這種性情,淡淡地說:“我買東西給你,為的是讓你為我效力,你以為我對你好麽?”

簡锵怔怔道:“你不用收買我,我都會為你赴湯蹈火。”

藍止緩緩道:“你急什麽?等我讓你賣命的時候,你後悔都來不及。去睡覺吧,你房間在我隔壁。”

簡锵聞言低了頭,小聲道:“是。”

簡锵呆呆地走到隔壁房間,低着頭收拾東西,滿腦子卻都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他把床鋪收拾好,又側着耳朵聆聽隔壁房間的動靜,只盼藍止一聲呼喚,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沖過去。過了許久,從藍止房間窗戶裏透出來的燭火一熄,登時滿室黑暗。

簡锵又靜靜地等了一會兒,卻沒有再聽到任何動靜,只好爬上了自己的床。

他也知道自己性情執拗害羞,不太讨喜。如果昨夜沒有鬧別扭,是不是今夜還能靠在他身邊?

翻來覆去難以入眠,簡锵正在有些後悔作痛時,忽聞臨近的房間一陣劇烈的聲響。緊接着,自己的窗口一開,一個快如陣風般的黑影披着月色沖進來。

簡锵立刻警醒地坐起來:“誰?”

話音未落,那黑影鬼魅似的跳到他的身邊,不由分說地壓在他的身上,鉗住他的手臂。簡锵只覺得熟悉的氣味罩滿全身,頓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半是局促地輕聲道:“藍師兄?”

藍止伏在他身上發出陰森恐怖的低笑,聲音有點變調:“至陽之體。”

簡锵一驚,這人絕對不是藍止!

他左手拉住藍止的手臂,右手一翻将藍止狠狠推開,冷冽問道:“你是誰?”

藍止往後趔趄了幾步,陰森可怖的表情卻突然一變,有些懵懂地扶了扶額頭。他怔忪道:“我怎麽在這裏?”

簡锵從來沒見過他像現在這種古怪模樣,心神不定地說道:“你剛才從窗戶裏沖進來,對着我喊至陽之體。”

藍止聞言,臉上突然顯露出一種極其怪異的表情來,像是驚訝、恍然大悟,又像是不解,難受和憂心夾雜其中,似乎十分苦澀。最後,他心事重重地說:“沒什麽事了,你睡吧。”

簡锵問道:“剛才究竟是怎麽回事?”

藍止摸着下巴,似乎有點尴尬:“不妨事,出了點小問題,明天再解決也可以。”

說完便轉身走了出去。

翌日清晨,藍止與簡锵相對用早飯,卻像是有心事說不口似的,緊鎖眉頭。簡锵幾次擡頭,都正巧發現藍止皺眉把目光移開,不禁心中生疑。

剛要開口問他,忽聞樓上一陣喧鬧,似乎有什麽人從樓梯上走下來。周圍有人低聲議論:“這美人是誰?”

“聲音小點,這是秦寧心,慧心派的弟子。”

“原來竟是傳說中的第一美人?”

“就是她,小聲點。”

美人面罩薄紗,自樓梯上款款而下。白色道袍上繡有青松流溪,清清淡淡,面紗如輕霧一般,卻遮擋不住絕代風華。

簡锵轉頭問道:“藍師兄,你有話想對我說?”

藍止看了看那本是正宮的秦寧玉,輕輕轉動着手中的瓷勺,低着頭說:“沒事,你想太多了。”

“跟昨夜的事有關?”

藍止擡頭看他一眼,往日的冰山氣質似有融化之色,聲音卻依然冷淡:“昨夜我不過是有邪靈上身,算不了什麽大不了的事。”

“邪靈上身?”簡锵從未經歷過這種事,不禁有些無措,“很危險麽?”

說危險倒是不危險,卻有點自作自受。

這邪靈是個魔修的殘魂,死時凄慘,只剩下一個執着的怨念:如果他有至陽之體,也不至于落得那樣的下場。

幾百年來,邪靈在世間游游蕩蕩,魂魄消磨得只剩下一星半點,卻就是不肯甘心化去。簡锵是至陽之體,邪靈偶遇之後,渴求貪戀卻苦于無法侵入,竟然附身于簡锵身邊的人,意圖趁其不備攻之。

這邪靈的危害并不大,也不難壓制住,因為這本就是為秦寧玉準備的。

秦寧玉為簡锵的正宮,也是北部大陸第一美人。兩人白天在路上相識,夜晚又碰巧住在隔壁,多說了幾句話。于是這邪靈便把秦寧玉看作了簡锵的親友,附身在她身上,接近簡锵。

邪靈雖然不難壓制,卻也執着得很,怎麽驅趕就是不走。秦寧玉無法,最後只得讓簡锵從她口中引邪靈出來,這才相安無事。

換言之,這是個接吻的梗。

這次藍止來到赴仙城,與簡锵朝夕相處,這頂親友的帽子便落在了藍止的頭上。

只不過秦寧玉是個美人,這種接吻的梗用起來當然沒問題,說起來還很風雅。但他藍止是個男人,這種梗怎麽用?這小子連跟他同床而眠都要死要活,如果真要接吻,怕是會要了他的命。

藍止也有自己的原則,不能跟簡锵做那種沒有下限的事。絕對不吻。

想到此,藍止說:“區區一個邪靈,我還不放在眼裏。”

回去多喝幾杯符水壓着也就是了,反正也要不了自己的命。只不過這本來是正宮該做的事,現在全都讓他攤上了,有種詭異之感。

用罷早飯,簡锵去樓上房間收拾東西,藍止先去外面等他。

剛到門口,客棧的門突然打開,一個白衣男子急步走進來,像是有什麽重要的事,對周圍不管不顧。藍止猝不及防地險些撞上,立刻向旁邊一閃,心中微惱。

這是什麽人走路不長眼睛?

緊接着,他和那人互望一眼,同時怔住。那人猶似不信般望着他,似乎又有些心虛,問道:“藍師兄不是回家了麽?怎麽在這赴仙城裏?”

藍止也冷漠地說:“彼此彼此。白師弟不是在山上靜修麽,不想在這裏遇到你。不知道來這裏做什麽?”

他這才總算弄明白,怪不得遲肅沒讓他下山來買丹藥,原來竟然把這差事吩咐給了白風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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