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脫離

青衣人走到玄鐵前面,瘦長的手指從衣袖中掏出一本古舊的書:“無論什麽功法都不能混着修煉,你這頭痛之症就是由此而來。若要恢複,當散去這幾個月來的修為,否則終成大患。我這裏有套散氣之術,你可以試着修煉,只是卻需要不少時間。”

白風揚自諷道:“我的命都要沒了,還修煉這些做什麽?”

青衣人望着他:“身未死,心卻已死,又是為了什麽?”

白風揚怔怔望着地面不語。

青衣人又道:“你若真是無辜,豈不是便宜了那藍止?如果想要揭穿他,難道不該留下一條命?”

白風揚聽到藍止這個名字就覺得生氣,心中畢竟不服,說道:“可我深陷牢獄,明天就要被吳、範兩家的人帶走,我就算想揭穿他,又有什麽辦法?”

青衣人沉默了許久,緩緩道:“我想知道,你究竟是怎麽被冤枉的?”

白風揚沉默了片刻,心想也沒什麽可隐瞞的了,苦澀道:“我到了天階巅峰,卻一連幾個月不能突破,便去求師父指點。師父是我派掌門,日理萬機,無暇教誨,便賜了我一部功法。修煉這功法時頭不時陣痛,我沒有太當回事,卻想不到是功法被人做了手腳。”

“你為什麽懷疑是藍止?難道別人沒有可能?”

白風揚怒道:“那功法一直被我藏得好好的,我的住處除了師父和長老,也就只有藍止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進來。我與師父長老們又沒有怨仇,他們要陷害我做什麽?”

青衣人皺眉道:“就算藍止能進去,又怎麽得知你藏書的地方?怎麽能趁你不注意時換功法?”

白風揚瞪了眼:“所以你也是站在藍止那一邊,不信我?”

青衣人忍住想翻白眼的欲望,忍了氣道:“非也,我也只是想問清楚。”

換言之,白風揚也不知道這功法是怎麽被換的。遲肅如果想陷害他,直接給他一部摻假的功法也就是了,難道真是長老們半夜三更進入他的房間?那倒跟自己的房間被搜有些相似。

可是,動機呢?

費盡心思,辛辛苦苦陷害白風揚,難道就是為了殺簡锵?直接把他拉到無人之處殺了再毀屍滅跡不就行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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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人又道:“你的鞋子呢,又是怎麽回事?”

白風揚委屈地掉淚:“那雙鞋子我嫌有些髒了,随手就扔了。不知道怎麽回事又跑回來了,鞋底還沾染了落音花的痕跡。”

青衣人輕輕點頭。這鞋子看來倒不是什麽疑案。

只不過從這件事看來,躲在暗處的這個人心思細密,條理分明,鞋子是間接證據,功法是直接證據,就像是張開了條條無形的絲網,不知不覺地将人套住。等到人略有些清醒時,已經深陷蛛網,為時晚矣。

白風揚今夜的反應的确是個飽受冤枉的人,再無可疑。青衣人點頭道:“既是冤枉,明天我救你出去。”

白風揚望着他許久不語,突然間抹了眼淚,低低地問道:“你為什麽要幫我?你究竟是誰,到底有什麽意圖?”

青衣人淡淡道:“沒什麽意圖,就是有些可憐你。”

白風揚咬了咬牙,嘲諷道:“我父親一聽我出了事,當天就派人送信,說我與他再無瓜葛。我沒了家,又沒了容身之處,還活着做什麽?”

青衣人輕輕點頭:“不錯,你想死就死吧。如果我是你,弄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如同喪家之犬,也恨不得早就死了。”

白風揚氣得嘴唇哆嗦。

青衣人站在窗邊,擡頭望向釘着幾顆殘星的冬夜:“但你父親這樣對你,不分青紅皂白就把你驅逐出去,你難道甘心?不想證明自己的本事,讓他後悔?北行派冤枉你,你就甘心背負一身罪名被人殺了,不想為自己讨個公道?還有藍止,你願意看着他意氣風發,活得好好的?”

幾句話把白風揚說得情緒翻湧,難以抑制。他抓了抓頭發,肮髒的手指緊緊抓住道道玄鐵,死死盯着青衣人。

青衣人望着他:“覺得沒人關愛你,是麽?有些時候就是如此,根本沒人關心你的死活。你就随他們的意,聽他們的話,他們想讓你死,你就死?”

白風揚默然不語。

“這麽想吧,就算為了讓厭惡你的人難受,給他們添堵,讓他們想到你就吃不下飯,你也得活得開開心心的,是不是?”

這是他高中時班主任說的,當時有幾個學生聯合起來欺負他,把他打得鼻青臉腫。他那時內向,在宿舍自殺不遂,反被班主任抓住了,把他狠狠罵了一頓。幾個學生被懲戒記了處分,從此結下了仇,再沒有過接觸。幾年後,他忘了那幾個學生的面孔,卻沒忘記班主任的這句話。

白風揚聞言怔了怔,突然間破涕為笑。這道理是清楚了,但是一想到父親把他驅逐出了門,不再管他的死活,心中卻又像是被刀子削着一樣。

青衣人道:“這世上像你一樣的人不知有多少。有些人生來就沒見過父母,比你更慘,卻也不照樣活得不錯?”

比如說,簡锵。就算一生都過着颠沛流離的生活,以乞讨打架為生,心也沒有變硬變狠,心底盡是柔軟,眸中一片澄清。

話雖如此,他也知道白風揚有自己的那一關要過。簡锵之所以放得開,那是他從未有過親情,不知道親情的美好。而感情之所以放不開,那是因為心中仍有期待,白風揚多年掙紮難以丢棄,卻也正是他割舍不得的羁絆。

白風揚似哭又似笑,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終于,他的肩膀輕輕抖了抖,靠着牆壁無聲地哭起來。

許久之後再擡頭,地牢卻空空如也,只剩下他一只孤鬼了。

翌日清晨,冷風夾雜着小雪,藍止一身素藍裝束,站在大殿之前,衣帶和黑發随着風雪飄搖。

依照北行規矩,弟子殺了同門的,一律散去修為,驅逐出派。吳家、範家一共來了十多個人,範家只要殺人償命就好,吳母卻情緒激動,堅決要把白風揚帶回兒子墓前,跪下忏悔之後再殺。

白風揚垂着頭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範家領頭之人道:“如果現在就把白風揚散去修為,成了凡人一個,路上颠簸,恐怕去吳家之墓的路上就死了。”

吳母咬牙道:“把他的四肢割掉不就好了?”

萬長老聽了有些不高興:“你把他四肢割斷,他路上自殺怎麽辦?況且我北行派又不是邪魔外道,只有散去修為一說,何來割去四肢的前例?”

宋長老命人取來一枚丹藥,讓白風揚張嘴吞了,說道:“這是封神丹,我已經暫時封住他的修為,三個月之內連劍也拿不起來。你們用玄鐵囚車将他帶走吧。”

吳母冷笑一聲舉劍揮來,空中卻忽然現出一道寒光,緊緊纏住她的長劍。藍止站在她一丈之處,冷冰冰地說:“出了北行山脈,你想要怎麽處置他,我們不會再管。但只要在我北行地界,就不得妄加刑罰。”

白風揚的嘴唇輕輕一動,低着頭沒說話。

吳母的修為只有地階,如何與藍止抗衡?她忍氣吞聲把劍收了,親自指揮着人将白風揚關在玄鐵囚車之內,噙淚喊道:“走!今天把害了斐兒的仇人抓到手,等下将他在斐兒墓前碎屍萬段!”

飛雪連天,埋了母親的哀傷,一行人沿着山間道路蜿蜒而去。

萬長老嘆息一聲:“這件事騷擾我北行派幾個月,現在終于算是有個結果了。雲想帶幾個人跟在他們身後,看着他們出北行山脈,之後就算再出什麽事也與我們無關了。”

容雲想連忙起身:“是。”

萬長老對藍止和蘇楚道:“你們兩人跟我來,有件事要與你們商議。”

藍止就知道自己肯定脫不開身,好在救白風揚的事已經交付給墨離了,當下也不再多想,與蘇楚一同跟着萬長老和宋長老進了內殿。

果不其然,說的便是将蘇楚提做引領弟子一事。

蘇楚長得一表人才,清俊儒雅,又年紀輕輕便升到天階,萬長老和宋長老看在眼裏,都有些惜才愛才之意。蘇楚卻低了頭,皺眉道:“弟子生性喜僻靜,不善于與弟子們打交道,願繼續在雲長老座下當一名丹師。”

萬長老和宋長老互看一眼,不知道他為什麽放着好好的引領弟子不做,偏要給門派煉丹。宋長老勸說道:“你前些日子替你藍師兄照看弟子,我們都看在眼裏,何必自謙?”

萬長老也道:“引領弟子每年所發丹藥、靈石、法器最豐,修行的時間也多,你現今不要這位子,不是糊塗了麽?”

藍止一動不動地坐着,半個字也不說。

蘇楚畢竟年輕,未經大場面,哪裏見過這種陣仗?他經不住這兩人的輪番轟炸,聽到最後連門規都搬出來了,終于皺着眉松了口:“弟子不敢執拗,任憑長老和藍師兄定奪。”

萬長老微笑道:“既然如此,明日開始接手你藍師兄的弟子。他如今只剩下二十六人,你又與他們熟悉,不會太難。”

蘇楚:“是。”

萬長老又向藍止道:“白風揚的二十九名弟子,從明天起就交給你了。你坐鎮我們放心,不怕降不住他們。”

這件事對藍止來說,實在是大大的不公,但要立刻找人接手白風揚的弟子,卻也是難事一件。萬長老和宋長老心中有愧,好好安撫了藍止一陣,又讓功德房為藍止記了大功一件,總算說得過去了。

兩人出了門,蘇楚仍舊皺眉不語。藍止見他這副樣子,忍不住問道:“怎麽,在想李悠麽?不能做丹師了,不知道該如何跟他啓齒?”

蘇楚面露尴尬:“藍師兄怎麽知道?”

“你早就能升上天階,卻遲遲不肯,拖了半年有餘才升上去,不是等人又是為了什麽?”

蘇楚怔了片刻,笑道:“什麽都瞞不過藍師兄。”

兩人閑聊幾句,藍止別了蘇楚,一路走着來到自己院門口,卻見阿生正在喂小浣熊吃豆子。藍止現在才有時間管它,也不讓它繼續吃了,叫來卧房中道:“聽說你能根據味道辨識草藥,可有此事?”

小浣熊連忙點頭。

藍止從旁邊匣子裏取出一枚低階的療傷丹藥,摳下指甲那麽大的一塊,放入小浣熊的口中:“跟我說說,這裏面都有些什麽?”

小浣熊蹲在地上嚼了嚼:“只有兩味靈草,碎香草和懷松草。”

藍止心頭一動,取出一枚天階的療傷丹藥,也摳下指甲那麽大的一塊,說道:“別吞下去,舔一舔就吐出來。”

小浣熊趕緊捧着丹藥舔:“三味草藥,碎香草、八風棱和蘊……蘊什麽來着?蘊章草!”

藍止眉毛一挑:“想不到竟然有這本事。” 玉牌裏有好些從未見過的丹藥,不知道丹方是什麽,要是能把成份都知道了,說不定可以自己煉制,倒也是好事一件。

小浣熊趕緊讨好道:“我天生就有這本事,嘗過的東西從來不忘,菜裏不論有什麽我也能嘗出來,丹藥裏的靈草,只要嘗過的我都能叫出名來。”

藍止心道,這不就是吃貨麽?

他不敢讓它亂吃藥,陸續取出幾顆溫和的丹藥讓它嘗,嘗出來的靈草成分半點不錯。藍止越發來了興致,讓它留在房中,一起研究丹藥的藥性、靈草。小浣熊還從沒跟旁人這麽親密過,藍止的桌子靠着燈火,又暖又舒服,不知不覺竟然打起了呼嚕。

幸好它的身型小,蜷成一團時就像枕頭那麽大小,藍止這時候也不好把它趕出去,将它抱上床蓋了被子,轉身出了門。

這時候夜深人靜,後山風涼,黑漆漆、寒浸浸的不見一個人影。藍止在寒風裏等了好半天,突然道:“怎麽樣,救下來了麽?”

藍止的身邊落下一個黑色矯健的身影,黑暗中辨不清晰是人是獸,卻聽墨離冷冽的聲音有些急促:“我在北行山脈外等着,傍晚才看到他們出來,吳家、範家的人都受了傷,囚車裏已經沒人了。”

藍止的眸色一動:“白風揚不見了?”

“嗯,不見了。不知道是自己逃脫,還是被人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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