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陷害

領頭弟子的目光往旁邊一掃,低聲說:“藍師兄,萬長老即刻就要來了,別讓我們難做,也別讓自己吃虧。”

藍止的手腕仍掐着那弟子的頸項,臉上挂着淡薄冷意。忽然間一道墨綠影子自天而降,來勢兇猛,驚起飛雪蕭蕭。萬成彬的胡子微顫,厲聲道:“藍止你做什麽?放開他跟我來!”

藍止的身體不動,右手在寬大袖子裏握住一顆淡紫色丹藥,冷冷道:“弟子并無錯處,師父派人抓我是何意?”

萬成彬眸中露出一絲為難之意:“你是否有罪還未成定論,先随我去掌門面前說清楚,如果你沒有犯錯,當然還你一個清白。”

怎麽還清白,像還白風揚那樣的還清白?

萬成彬見藍止不為所動,急道:“你死活不跟我走,又挾持了同門師弟,難道是心裏有鬼?我就不信你真有問題,快點跟我去把事情說清楚,不然你要掌門親自來捉拿你?你以為自己能跑得出去?”

藍止明白今天是在劫難逃了,左手把掐住的弟子往旁邊一推,一聲不吭地望着萬成彬。周圍弟子們的情緒立刻放松,剛才被掐的弟子驚魂不定地跪在地上猛咳,眼圈通紅。

萬成彬嘆一口氣:“走吧。”

跟随着萬成彬一路來到大殿,正座上的遲肅一身紫色道袍,容貌華美,卻有些憔悴。左邊坐了兩個從未見過的修士,一個氣質儒雅,相貌與李悠有四五分相似,看似不喜不悲,眼神中卻露出一股化不開的哀意。另一個高大粗犷,背脊挺直,看到藍止進來就指着他品評道:“沒錯,這絕對是藍修塵的兒子。”

再定睛一看,卻見白風揚站在李峰的身後,緊咬牙關,面色蒼白,眸底的恨意像是要溢出來。

藍止微微一怔。白風揚找了多久都沒有下落,現在怎麽也出現了?他暫時想不明白其中的關鍵,低頭拜道:“不知道師父讓弟子來,是因為什麽事?”

遲肅道:“見過靜月宮李修士,西山居士嚴修士。”

藍止像李峰、嚴涼行了禮,站在大殿當中,一動不動地看着他們。幾位長老都在,容雲想和十幾個天階弟子也在不遠處候着,這大殿裏有四個日階、三個月階的修士,今天怕是插翅也要難飛了。

李峰緩緩開口:“方才對掌門說過了,現在不妨将事情再說一遍,讓在座的長老們和藍修士都清楚來龍去脈。”

他指了指身邊的白風揚:“日前家母出門散心之時,見這位白修士身負重傷躺在溪水邊,其狀凄慘,心中不忍将他救了。母親本來就極少見外人,不認識這是北行派驅逐的魔修弟子,便讓他在後院竹林養傷。這位白修士想是不敢說明身份,只說自己是附近的散修,我也沒有太在意。”

藍止安靜地聽着。李峰住的地方離北行派足有千餘裏,是別人送他去的,還是他自己去的,偏偏就讓李悠的祖母給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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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峰的聲音略有些沙啞:“前幾天李悠、李悠身死的消息傳來,母親悲恸欲絕,這位白修士聽聞之後卻有些激動,向我表明身份,說清楚了事情的經過。李悠被殺之前的一個月裏,白修士大都處在昏迷之中,不要說惹出事端,連命都幾乎保不住。因此白修士說他被人冤枉,在下倒是信了幾分。據他說,真正作案的人還躲藏在北行派中,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藍止藍修士。”

萬成彬皺眉道:“口說無憑,白風揚跟藍止素有嫌隙,有偏見也不奇怪。”

嚴涼接過話道:“在下不才,早年曾在西部大陸混跡多年,見過各種不同的魔修。這人修為不低,善于控制人的神魂心智,你們查了這麽長的時間都查不到,有個可能,就是有人被奪舍了。”

衆人微微一怔:“奪舍?”

嚴涼道:“奪舍在我北部大陸少見,但在西部大陸卻時有所聞。道行高深之人可殺人魂魄,繼而奪人身體,始終不使人察覺。你們心裏面對這個人不懷疑,就算有所破綻也會下意識地忽略,因此怎麽查也查不出。”

說着,他取出手指長短的一枚針,銀光閃閃:“李修士乃我摯友,李悠出了事,我也不能袖手旁觀。此針名喚分魂針,只要向氣海中紮一針,魂魄便能與身體暫時分開。那時此人原本的魂魄現形,是不是奪舍,是不是魔修就一清二楚。”

藍止冷冰冰地望着他。

這兇手先把白風揚送到李悠家中,又利用齊慕然殺了李悠,消息傳到李悠家中,白風揚怒氣沖天,當然不會忍着不說。他認定藍止是陷害他的人,滿腔憤恨之下深信不疑,怎麽會不在李峰面前告他的狀?

這兇手布下天羅地網,不是為了白風揚,不是為了簡锵,為的竟然是藍止。

給簡锵吃子母蟲,也許是因為簡锵處世尚淺,發現不了。讓白風揚練了摻有魔功的北行功法,也應該是因為不容易對藍止直接下手。這人為了把藍止釘在死刑架的這一天,到底準備了多久?

藍止一時之間思緒混亂,知道還有許多細枝末節之處需要細想,卻無暇考慮。

宋長老道:“兩位的意思,是在我們每個人身上紮一針,看看我們是否是奪舍之人?”

嚴涼道:“這枚針雖然好用,魂魄離體之後卻有半成的機會不融,一年半載之後才能重新歸體。在極少的情況下,甚至再也無法重新融合,成為一具活死屍。因此,此針當慎用,萬萬不能大意。”

李峰緩緩道:“白修士曾懷疑一位簡姓弟子修煉魔功,藍修士卻幾次三番阻撓,不讓白修士查他。在下找人暗中查了查,發現這個簡姓弟子一年前就已經死了,不知道投身來北行派的又是何人?”

藍止就算再冷靜,聽到這句話,手心也冒出了汗水。這李峰的手段果然厲害,竟然把這件事也查到了。

萬長老的臉色微沉:“新弟子入派之時盤查身份,是誰處理的?”

白風揚道:“正是藍師兄親手處理的。”

萬長老聞言瞪着藍止,似乎有些氣得說不出話來,喊了容雲想道:“立刻把那簡姓弟子的家世查個一清二楚!”

李峰又啞聲道:“李悠今年不過二十出頭,自小性格安靜,尊師重道,是我膝下的愛子。我生性喜靜,靜月宮上下不過幾十人,與李悠年紀相仿者寥寥無幾,也是寂寞。當年他與蘇楚相伴一同求道,離家之時,在下萬分不舍。但想到他拜北行遲掌門為師,又很是寬慰放心。幾年來聚少離多,在下時時想念,只盼他一生平順,想不到竟然落得如此下場。我心中難平,夜夜無眠,望遲掌門給李悠一個公道。”

他的聲音不高,淡淡含着愁思,并不刻意,也不激動,卻足以叫人心中難過。他本是個日階修士,要硬來也未嘗不可,卻只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在場的人被他一腔父愛所感,心中慚愧,大殿裏一時間寂然無聲。

蘇楚怔怔地站在一旁,垂頭望着地面。

宋長老道:“此事還望從長計議。藍止多年來對北行有功,分魂針既然能讓人變成活死屍,冤枉了他也是大大的不公。若真要用此針,還得有些直接證據才好。”

萬長老也說道:“李悠之事,我們也心痛不已。但分魂針有半成的機會讓人躺在床上一年半載,甚至永不能恢複,若大錯釀成,叫我們如何向藍修塵交待?”

嚴涼插言道:“真正讓人魂魄不融的情況少之又少,如今也只聽說過兩三次,九成九都不會致人性命。如果藍修士願意冒險試針,撇清嫌疑,倒不失為好事一件。”

李峰望着藍止道:“為證明清白,藍修士可願意試針?”

終于被逼到牆角了。這布下的天羅地網,就是為了讓藍止在所有人面前無處遁形。

他自然死也不能試針。魂魄一出,便坐實了奪舍的罪名,接下來豈有活路?

大殿裏一片寂靜,所有人皆一聲不響地望着藍止。藍止心中也是慘然,一字一字道:“師父明鑒,弟子沒有魔修,也沒有殘害門中弟子,此事實屬有人陷害。況且試針之後又能如何,弟子身上的嫌疑難道能就此洗清?此針有半成的機會讓弟子昏迷一年半載,若有人存心想害我,弟子的性命危矣。請師父為弟子主持公道。”

現在他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遲肅身上。遲肅雖然心胸狹隘些,卻也極為護短,自己門中弟子出了事,絕不會想讓外人來插手解決,應該不會逼迫藍止試針。

只要不試針,這人就永遠沒有直接的證據。

大殿上氣氛緊張,人人皆有些喘不過氣來,許久,只聽遲肅緩緩道:“把藍止綁了,試針。”

藍止的心髒頓時停頓。

什麽?

宋長老皺着眉道:“掌門,如今并沒有直接證據,若逼着藍止試針,是不是有些……”

藍止心中急怒,擡頭望着坐在正座的遲肅。只憑李峰這外人的一席話便逼他試針,連一絲遲疑也沒有,遲肅是怎麽回事?

遲肅語氣裏有種無法出口的焦躁和怒氣,目光像是利劍一樣穿透藍止的身體:“把他綁起來,試針。”

看遲肅的态度和表情,分明也在懷疑藍止的身份,為什麽?到底出了什麽差錯?

萬長老怔了片刻,嘆口氣:“藍止,坐下來試針吧,你要是清白,還怕被這針紮一下?”

容雲想這時候也早已經忍不住,小聲道:“藍師兄,事到如今你就試一下針吧,也好堵住衆人的嘴。”

藍止一動不動地環視四周。白風揚、李峰和嚴涼咄咄相逼,遲肅毫無阻礙地應允,所有的人都勸他試針,這幕後的人若正站在這大殿裏,只怕要高興得笑起來了。

突然間,他凝神閉息,右手向地上狠狠扔出一樣東西,只聽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地動山搖,大殿裏團團熱氣升騰,一時間讓人的眼睛都睜不開。

只聽幾聲沉悶的痛呼之聲,一道藍光歪斜着飛出大殿之外,衆人暈暈沉沉地捂着頭,卻見大殿的青石地面被炸出一個寬兩丈、深三丈的大坑,燒得人一團炙熱。白風揚、容雲想和幾個天階弟子不小心掉落下去,捂着屁股跳腳大叫:“燙!燙死了!”

萬長老目瞪口呆地環視四周,大怒道:“藍止呢!怎麽不見了?”

宋長老也有些急了:“快去追!”

李峰右手的雲刃沾滿鮮血,拍了拍衣服和頭發上的塵土:“我在他身上刺了一劍,想必他現在也跑不了多遠,不必着急。”

只見一個杏色身影從門口飛快地沖了出去,白風揚急着追上:“蘇楚,把藍止讓給我,你不要殺了他!”

遲肅緩緩站起來,像是心情無比沉重:“把藍止抓回來試針,他要敢再傷人,格殺勿論。”

鮮紅的血滴滴答答,在幹淨的雪上留下長長的一串,染成一個紅色的坑。

李峰這雲刃當真厲害,就算吞了丹藥也無法血,藍止撕下自己的衣擺在前胸纏了幾圈,終于暫時把傷口壓迫住。他現在也不太清楚自己究竟在哪裏,李峰的雲刃最初刺入胸口時不算太疼,越是飛得快卻越是難以忍受,只得停在山澗之中緩緩步行。

要不是事先從玉牌裏買了一枚仙階的破雲丹,他就算拼死也沒法從那幾個人手中逃出去,現在這條命算是撿回來的。

就是不知道能否逃過這一劫?

北行山脈中有幾處隐蔽的地方,除了自己之外無人知曉,只能先去那裏暫時躲躲。看位置,這裏是北行的東南,沿着這個方向走下去應該會有一處廢墟。

突然之間,身後疾風呼嘯,靈氣翻湧。藍止急忙轉身,卻見蘇楚一身杏色衣服,雙目血紅,薄唇蒙霜,手持杏花軟劍向他襲來。藍止手中握住衡泱,輕輕在他的軟劍上一敲。

軟劍铮铮鳴動,蘇楚忍不住痛得松了手,向後躍了三步。藍止的胸口傳來陣陣劇痛,冷聲道:“就算我受了傷,你也不是我的對手,不要枉自送了性命。”

蘇楚不答,突然一個轉身向他手中的衡泱撲來,藍止不料他竟然使出同歸于盡的招數,連忙斜着身子将衡泱回手一抽。蘇楚也是一怔,急忙将軟劍往回撤,卻已經遲了。

藍止的左腰驟然一痛,往下看時,杏花軟劍已然穿透而過,直沒入柄。

蘇楚冷冷道:“你為什麽不殺我?”

藍止的額頭冒汗,竭力鎮定:“李悠不是我殺的。”

蘇楚一雙血紅雙目望向他,啞着嗓子問道:“我只想問你一件事。那次搜查之時,我和李悠檢查弟子的院落,你在簡師弟身邊站了許久。我問你,你是不是把他手指上的空間戒指取下來了?他是否是個魔修?”

藍止閉上眼睛,這時候實在不想再騙他,說道:“沒錯,他的确是個魔修。我為了保護他,把他手上的空間戒指取下來了。”

蘇楚握着劍的手發抖:“我當時覺得有些不對勁,告訴了李悠。李悠說,你絕對不會做出危害我派的事,那麽做必有深意,讓我不要聲張。我們都如此信任你,你怎麽能這樣對他?”

藍止心中酸痛不已,無言以對,只堅持道:“我沒殺他,沒殺吳斐,沒殺範青。”

“你既然沒殺他們,為什麽不敢試針!”

藍止暗自調理呼吸,說道:“你把劍撥出來,我這就跟你回去試針。”

蘇楚目光中露出些不信之色,慢慢将軟劍抽出來:“藍師兄,你不要再騙我,我——”

話音未落,藍止忽然一躍而起,拼盡全身的力氣跳入幾丈外的懸崖,身影頓時消失在無底深淵裏。匆忙中只聽蘇楚在懸崖之上氣極大喊:“藍止,你這個騙子!”

騙子就騙子吧,保命要緊。

撲通一聲落入湍急的流水之中,所有的聲音都模糊不清,藍止知道自己已經到了窮途末路,幸好他前些日子學到了《七方輪回》的續氣之術,立刻聚息養氣,暫且延長生命。他緩緩閉上雙目,任身體在奔騰的激流中沉下去。

身體冰涼如死去一般,四肢毫無所感,不知過了多久,藍止迷迷糊糊的,朦胧中耳邊竟傳來一腔哭泣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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