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八風陣
一夜之間化成灰燼的并不只有這兩處洞府,藍止一個月前去晨霧之墓時,臨近三處散修的住處也都破壞殆盡,只不過因為離北行派較遠,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
晨霧之墓裏空無一人,藍止知道簡锵已經離開,只得在附近城鎮山中打探消息。廢墟裏無煙無火,岩石漆黑,除了簡锵修煉的八風陣,再也不可能有其他的解釋。
藍止可以确定,他現在已經開始拿活人來修煉了。
晨霧之墓附近一處的黑洞只不過半丈寬,深深淺淺疊了七八個,說明簡锵結了多次陣法,才能将散修的住處毀了。這應該是簡锵的第一次,這時候他只不過才将八風陣修煉到第二層。
雅山居士住處的黑洞卻有三四丈寬,是所有洞穴中最大的一個,只結了一次陣法。換言之,短短一個月之內,簡锵已經練到了至少第三層。
這麽快的修煉方式只能有一個解釋,簡锵殺了人,把這些散修的修為硬生生地吸進來,住處裏的法寶、靈草、丹藥全都化成靈氣吸收。
吸收一個同階散修的修為之後,簡锵應當閉關至少一個月,以《暗柳清明》将其融合鞏固。以他現在的階品,不可能一個月之內連續生吞這五個天階道修的修為而身體無損。
囫囵吞棗,急功近利,他已經失去控制了。
他現在是什麽階品?天階?星階?一切都無從知曉,卻更讓人焦急不安。
簡锵的行蹤像是隐匿了似的,藍止仿佛在追逐一個影子,數度錯失,只能找到他留下的痕跡。沒有他的下落,也沒有他的消息,但藍止知道,五個散修的死只不過是個開始。
如果簡锵想報仇,北行派甚至整個北部大陸都會受到牽連,他只希望自己能來得及阻止他,不讓他傷害自己。現在他還有所收斂,只殺了一些罪大惡極的人,但誰能預料他接下來會做什麽?
當務之急,是先弄清楚簡锵的藏身之處。
藍止在雅山居士的廢墟中等了兩天,這日深夜,一道綠光從天而降,落在洞口。
藍止慢悠悠地站起來:“萬長老查清楚了?”
萬成彬忍着怒氣道:“尋葉已經失蹤了四天,家裏在附近找遍了也找不到。你把他藏在哪裏?”
藍止緘默地望着他。
Advertisement
萬成彬忍着氣道:“你想讓我幫什麽忙?”
“回北行派,先偷偷把墨離放了,之後再等我的消息。”
“放了墨離并不難,我怎麽知道尋葉被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沒有死?”
“你不知道,你只能選擇相信我的話。”
萬成彬大怒:“我已活了三百餘歲,北部大陸有多少個山洞和螞蟻窩都清楚。我就不信你一個毛頭小子,能将他藏在我找不到的地方!你究竟怎麽知道……”
尋葉是他最喜歡的兒子,這件事是他的心事,無人知曉。萬成彬在幾個孩子面前向來表現得公允,連家人都猜不透他的喜好,這藍止怎麽如此清楚,直接擄掠尋葉?
藍止冷笑一聲:“我不但知道你喜愛尋葉,也知道你打算将傳家之寶絲紅羅傳給他。我知道的事情比你想象中的要多,如果我想在北部大陸藏個人,就算他最後化成了一具白骨,你也找不到。不信,你真的可以試試看。你把我殺了,我過兩個月又會活過來,不過尋葉能不能活過來,我就不敢肯定了。”
萬成彬就算活了這三百餘年,也從未見過像藍止這樣口出狂言的人。如果在平時,他定然一個字也不會信,但是絲紅羅是萬家的秘密,藍止究竟是怎麽知道的?
他已經死而複生了一次,就算現在把他殺了,又怎麽保證他不會再次活過來?那時候只怕尋葉早已經喪了命!
萬成彬這時候竟然感到一種未知的恐懼,像看一個陌生人似的望着他:“你絕對不是藍止,你究竟是什麽人?”
藍止的臉色沉下來:“我是誰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我并沒有殺吳斐、範青、李悠。我本想偏安一隅,跟你們和平共處,但你們既然容不下我,非要置我于死地,那麽抱歉得很,我也顧不上別人的性命了。萬長老,你想讓尋葉死,還是想幫我查清真相?”
萬成彬一動不動地望着他,許久才道:“只是要換墨離,沒有別的要求?”
藍止笑了笑:“先把墨離放了,再等我的消息,我們之間的事不許跟任何人提起。”
萬成彬咬牙切齒:“你不要欺人太甚。”
“萬長老,這件事你到底要不要做?殺了我,讓尋葉死,還是聽我的話,讓尋葉活着?”
事到如今,也沒什麽需要解釋的了,這是個做決定的時刻。萬成彬胸中一痛:“讓我見尋葉一次,我自然把墨離放了。”
“放了墨離,我把尋葉安然無恙地送回你家裏,現在見他卻是不行。論修為,我比不上萬長老,一旦讓你見了他,我不敢肯定萬長老是否會把尋葉帶走,順便把我殺了。”
萬成彬把語氣放緩:“藍止,你既然沒有害同門師弟,不如跟着我回北行派,我保護你的安全……”
“北行派對我做過什麽,萬長老心知肚明。為了讓我們關愛的人平安無恙,我們都顧不得別人的死活。我不想罪孽滔天,殘殺無辜,但是如果把我逼得走投無路,我也會讓你們都陪葬。你聽清楚了麽?”
萬成彬知道再多說也無益,咬咬牙,披着夜色急匆匆地飛走了。
翌日清晨,他押着一個滿身泥污的人回來,山洞中卻早已空空如也,地上只留下一封信:“把墨離留在這裏,萬長老回北行派等我的消息。不要派人跟蹤墨離,也不要讓他有什麽三長兩短。”
萬成彬忍着怒氣朗聲道:“藍止,我知道你就在附近。昨夜回到北行派,聽聞門派中五個天階弟子被人捉走,是不是跟你有關系?”
叫了幾聲無人作答,萬成彬罵了幾聲,氣恨恨地轉身離去。
墨離衣衫褴褛,披頭散發,在山洞中等了片刻卻不見人影,只得順着流水來到瀑布之下,在湖中沖洗身體。不多時,岸邊林間慢慢走出來一個穿着藍衫的人,開門見山道:“幫我找你主子。”
墨離一瞬間像是愣了似的,卻立刻低下頭,他自然不曉得藍止為什麽會死而複活,但心中雖有諸多疑慮,卻也沒有問出口。他向藍止身後看了半天,問道:“藍棱呢?”
藍止低低看了他一眼:“藍棱被我暫時藏起來了,他的事不一般,我有話要問你。先幫我找到你主子。”
“是。”
藍止問道:“北行派五名天階弟子失蹤了?”
“昨日在地牢裏,聽看守弟子們竊竊私語,說有五位師兄出門辦事,本來應該當天就回,卻好幾天了沒有消息。”墨離的聲音微微一頓,“倒是發覺主子前幾日就在北行山脈附近。”
藍止丢給他一套衣服:“帶我去找他。”
擄走這五個天階弟子的人,除了簡锵不會有別的可能。他現在究竟是什麽修為,輕易擄走五個人而不被人察覺,恐怕有星階巅峰?
墨離換了一身幹淨衣服,順着簡锵的蹤跡,引着藍止一路南下。
北部大陸東高西低,隔着大海與西部大陸遙遙相望,最鄰近之處與西部大陸相隔幾百丈,是個海峽,古往今來都沒有名字,卻因為海中埋了不知多少人骨,因此當地人叫做沉骨峽。
顧名思義,一切不是土生土長的生物都得沉下去,在沉骨峽的海水中浮不起來。
當年北部大陸遭魔修進犯,不知損失了多少道修的性命才把他們趕出去,幾位仙階以上的道修擔心歷史重演,因此在沉骨峽附近開山立派,随時注意西部大陸的動靜,以為防範。
只慶幸,他們不必走那麽遠。
蜿蜒萬裏的渡河攔着腰把北部大陸一分為二,墨離和藍止貼着水面飛了半個時辰,終于在濕漉漉的石頭地上落了腳。遠處的群山像一層屏障,圈着一個喚做無人谷的所在,河流交錯探入谷中,幽深靜谧,靈氣悠悠撲來。
墨離道:“再往下走一千裏是沉骨峽,主子就在這附近了,不如你先去臨近城鎮的客棧裏歇着,我出去探探路。”
藍止沉思了許久,說道:“不必了,你主子就在無人谷中,明天我們一起找。”
“為什麽?”
無人谷臨近一個兩千年的小靈源,雖然沒有在靈源的正上方,卻也生了些年代古老的靈草。這地方雖算不上最好的靈地,但谷內幽谧靜雅,也是個修行的好所在。
只可惜了一件事,太小。
這地方大門派看不上眼,兩千年來一直被小門派占據,只是如今卻住了一個名聲不太好的散修。藍止心道,既然他要找的人就在附近,這散修只怕現在也兇多吉少了。
屈指算來,消失的天階道修已經有十三個了。他把這些人全都殺了,還是有別的用途?
失蹤的人數越多,藍止的心便越是不安,他最怕的就是這個。
八風陣是西部大陸的傳說,千百年來卻只有耳聞,無人有緣得見。究其原因,是因為它并不在西部大陸,而被埋藏在北部大陸的地底。北部大陸是道修的天下,魔修踏入此地都會被追殺,有誰能預料得到?
修煉八風陣時,練至第二層需要大約兩個月,第三層卻需要半年以上,以此類推,就算資質和機遇再好,遇不到半點瓶頸,一帆風順,練至第十層也需要幾十甚至上百年。這時候徒手劃陣,方圓幾裏之內都會瞬間荒蕪。
但這只不過是其中一個修煉方式。
八風陣之所以得名,卻是因為它還有另外一個修煉方式。這需要活捉八個修為不相上下的人,以離瑟為中心,活埋在八卦的八個方位。這時候以離瑟為引,以八個修士的身體為界,結成陣法。
這陣法的範圍可大可小,換言之,就算練不到第十層,修士也可以結成方圓幾裏的八風陣。如此一來,修士可以在極短的時間裏吸收大量靈氣,修為的提升堪稱逆天。
只不過也極容易讓人靈氣充斥,爆體而亡。
這才是藍止真心害怕的事。
藍止來到附近的孤寒鎮,吩咐墨離道:“這裏大都走水路,進入谷中有段路須得躺在船上,你去買只小舟,再來客棧找我。”
墨離領命而去,藍止慢悠悠地踏着青石路走過一座小橋,地面濕滑,似乎剛剛下過一場細雨。南北不同,氣候果然濕潤些,連路邊賣的水果都水嫩嫩的。
藍止走進鎮裏唯一的客棧,剛一擡眼,卻意料之外地見一個熟悉的面孔迎面而來。
白風揚一身淡素,氣質比以前沉靜許多,緩緩睜大眼睛望着他,手指微微發抖。藍止向他身後一望,只聽客棧裏突然安靜下來,仿佛每個人像是啞了似的,一點聲音也沒有,氣氛緊張得讓人窒息。
不但白風揚在此處,齊慕然微張了嘴、蘇楚臉色蒼白、萬長老蹙眉不語、宋長老負着雙手,連同三十餘名北行弟子竟也都來了。
客棧裏靜得連掉根針都聽得見。
怎麽回事,為什麽在這裏遇到他們?要逃,還是要與他們周旋?
就在這死一般的寂靜中,突然間,“啪”的一聲,碗碟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一個坐在門口的弟子慌慌張張地蹲下來撿瓷器碎片,手臂控制不住地發着抖,結巴道:“對、對不起,我不、不是故意……”
藍止向他走過去,那弟子三魂掉了兩魂半,要撿碗碟又撿不起來,全身都在撲簌簌地發抖:“你別過來!你要做什麽?別過來!”
藍止沒有出聲,反而低着頭慢慢幫他收拾盤子,那弟子卻已經被他吓得哭了,抖着肩膀一抽一抽。
藍止這時已是緊張得冒汗,心道這該如何逃出去?他卻面不改色,站起來望着他們,氣定神閑道:“各位長老、師弟,好久不見。”
弟子們一個接話的也沒有,宋長老啞着嗓子低聲道:“抓住他,要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