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計劃

弟子們就算不能确定眼前這個人是否是藍止,也感覺得到他的修為高深,在場的恐怕只有兩位長老能降住他。他們不敢怠慢,團團迎上呈包圍之勢,隔了一兩丈不敢靠近。可憐幾個年輕的弟子,生平第一次離開北行派見世面,就見到傳說中的死而複生之人,早已經慌了神,強自鎮定下仍然身體發抖。

藍止心道現在反正逃不走,只得将計就計了,冷冷道:“你們要做什麽?不認識我了麽?”

宋長老走上來問道:“前些日子聽說,北行附近有個藍衣人冒充藍止,看來就是你。你是什麽人,有什麽意圖?”

藍止望了萬成彬一眼,不說話。

宋長老不禁覺得眼下的境況有些奇怪,也轉頭看了萬長老一眼。萬成彬一向喜歡主持大局,這種時候絕不會一聲不吭,怎麽現在像是啞了似的?

宋長老右手一翻,出現一把紅色半弧兵刃,淡紅色光芒在其中隐隐流動。弟子們知道長老要出手,紛紛向後退了兩步,白風揚反而站着不動,低聲道:“事情還沒弄清楚,宋長老不如先問個明白,再做打算。”

話音未落,淡紅色光芒劈空落下,風聲迎面而來,呼呼作響。藍止不敢勉強抗衡,飛在空中狼狽避過。他站立不穩,落在地上時單膝跪地,右手卻已經握住一根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青色兵器。

弟子們誰不認得這件兵器?失聲叫道:“衡泱!這是衡泱!”

人可以幻形,其魂器焉能幻形?衡泱一出,這人必定是藍止真身無疑!

宋長老立刻收了手,也心驚膽跳,疑惑不定道:“你究竟是什麽人?把你手中的兵器遞給我看看。”

藍止慢慢站起來,環視四周,面寒似冰:“我一個多月前從一個墳墓裏醒來,路過游龍鎮時,卻聽說自己被北行派滅了元神。究竟是怎麽回事?”

既然他們認定自己之前被人奪了舍,何不幹脆讓他們痛快些?

宋長老微微一怔,立刻轉頭望向萬長老,卻見萬成彬表情怪異地捋着胡子,眼睛半眯,似乎在探究藍止的意圖。蘇楚與齊慕然也互望一眼,齊慕然上前一步道:“你是說,你從墳墓裏醒來,之前的事都不記得了?”

藍止皺眉道:“只記得師父正在朝會上商議大開山門,新弟子入門一事。”

那已經是一年多前的事了!

白風揚咬了咬牙:“你是說,你上一刻還在朝會上議事,下一刻便從墳墓裏爬出來,這中間一年半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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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止道:“中間只記得一片混沌,像是睡了一覺似的,什麽事也不清楚。我是否被人暗算了?聽說還殺了人?”

宋長老緊皺了雙眉。齊慕然怔愣道:“你是說,你是本來的藍師兄?”

一個弟子腦中似有靈光一閃,結結巴巴地激動道:“不是說藍師兄之前被奪舍了?難道那魂魄一走,真正的藍師兄又回來了?”

被奪舍者返魂。

他自然不是第一個這麽想的,但是一經點破,弟子們頓時坐立不安,竊竊私語道:“他既然有衡泱,一定是藍師兄本人,奪舍之後難道還能返魂?你聽說過麽?”

宋長老也是生平第一次遇到這種事,一時間拿不定主意,轉頭望向死也不開金口的萬長老。萬成彬心裏惱火至極,這時候卻也不能不主持大局,正色道:“最近一年中,你殘害同門,天怒人怨,為正道所不容。現在你自稱是藍止原身,之前發生的事情與你無關?”

“本來就與我無關。”

萬長老與宋長老交換一個眼色,問道:“奪舍之後回魂重生一事,聞所未聞。我們就算想信你,卻也無憑無據。你可願随我們回北行驗明正身,再做處置?”

藍止冷冷地看了萬成彬一眼:“悉聽尊便。”

萬成彬不說話了。

弟子們想不到此行竟有這樣的轉折,卻還是不敢收了兵器,只望着兩位長老等候示下。宋長老面露不安,卻不想拂了萬成彬的意思,在他身邊低低耳語。

客棧掌櫃的和夥計們剛才以為這些人要打架,本暗叫倒黴,怕得找個地方躲了起來,這時候也高興萬分地出來打圓場:“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既然是自己人就好辦,小店家釀的杏花酒遠近聞名,今日送修士們一壇……”

話剛說到一半,卻見宋長老取出一枚黃色丹藥,朗聲道:“你自稱藍止,是真是假,我們如今卻不能肯定。為了弟子們的安全,你把這枚丹藥吃了,暫時封閉氣海。”

藍止右手的衡泱突然青光大放,襯着他陰冷無情的臉色,殺氣頓顯。弟子們見狀如臨大敵,只見藍止的薄唇一動,吐出兩個字:“休想。”

客棧裏立刻又劍拔弩張。

掌櫃的被這群人的肅殺之氣所懾,戰戰兢兢地退到一旁,再也不敢出聲。

齊慕然低聲道:“宋長老擔心藍師兄害人,藍師兄又何嘗不擔心別人害他?封閉氣海就與凡人無異,任殺任剮,此法萬萬不可,必定大動幹戈,還是另想別的辦法為妙。”

這話說得合情合理,宋長老不慌不忙,取出另外一顆鮮紅色的丹藥:“這是我煉制的炙心丹,現在你把它吞了,回北行派時我再幫你化了它。”

閉氣丹只不過是個幌子,炙心丹才是真正的目的。

宋長老所煉功法乃獨傳密經,炙心丹對他的修為極有幫助,但是別人卻化解不了這種丹藥,心火日積,一個月之內便會開始出現問題,體內似被熊熊燃燒,讓人痛不欲生。

要化解這炙心丹其實也不難,極北之處九天山上結一種冰露,三滴便能化了此丹藥,對修為大有好處。但藍止就算知道,又哪有時間去極北之地找冰露?吃了此丹,便要被宋長老限制。

他面無表情地站着,不答應,也不拒絕。宋長老嘆氣道:“我這丹藥也算是難得之物,你若心中坦蕩,吞了又有何不可?将來我幫你化了它,豈非你自己受益?你若執意不肯,我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将你暫時廢了修為。”

藍止當然不想被人牽制,可惜現在他已經沒有其他的選擇,如果能及時找回玉牌,買三滴冰露喝了便是。想到此,他從宋長老手中撿過丹藥吞了,一聲不吭地坐了下來。

客棧裏的氣氛頓時放松,弟子們也紛紛收起了兵器,交頭接耳地望向藍止的方向。宋長老和萬長老互看一眼,低聲吩咐齊慕然等人道:“注意他的動靜,若有怪異之處,即刻來禀報。”

殺氣消失,掌櫃的方才吓破了膽,這才敢重新冒頭。夥計們在他身邊問道:“這是沒事了吧?不會打了吧?”

掌櫃的低聲道:“這是北部的名門正派,來這裏怕是要辦事的,趕緊送上兩壇酒,好吃好喝地把他們送走。”

宋長老連同白風揚等人來到藍止桌前入座,幾個人低頭喝了一杯,卻沒人說句話。藍止性子高傲寡言少語,白風揚像是有心事一般垂着頭,齊慕然平時就不愛多話,蘇楚自從李悠死後更加沉默,宋長老當慣了二把手,方才又已經說了許多,此刻也想讓萬成彬重掌大權。

可是萬成彬偏偏只是坐着喝酒,連看也不看藍止一眼。

幾個人都不約而同地心道,萬老頭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怎麽像個閉上嘴的河蚌似的一句話都不說?

宋長老清了清喉嚨,問道:“你從墳墓中爬出來之後,為什麽不回北行,反而來這裏?”

藍止道:“到處都說我殘害同門,我能去哪裏?前幾日聽說北行弟子失蹤,我沿着線索查下來,才來到這裏。”

宋長老皺眉道:“你查出來什麽線索?”

藍止不答反問:“你們又如何查到這裏?”

此話一出,像是觸動了一根弦似的,桌上的氣氛立刻變得有些古怪,幾個人迅速交換了一下目光。藍止曉得一定是出了什麽事,問道:“怎麽回事?與我有關?”

白風揚瞄了他一眼,不說話。

藍止實在覺得白風揚那目光裏有些深意,又像是不屑,又像是不堪,似乎是件叫人不齒的事,連其他人也閉上嘴緘口不言。萬長老從懷中取出一張紙扔在桌上:“自己看吧。”

藍止在手中翻開。

【帶着藍師兄的屍體來換五名弟子。渡河以南,孤寒鎮。】

藍止心中震蕩不已,腦中反反複複只剩下幾個字:糟糕,有些不妙。

宋長老見他失了神似的低頭不語,說道:“你一年之前被人奪舍,此人将一個入山新弟子殺了,讓另一個名叫簡锵的弟子入冒名頂替,進了北行派。這兩人暗中不知在計劃什麽,先後殺了包括李悠在內的三名弟子,你白師弟看出端倪,反被他兩人誣陷,險些遇害。後來你白師弟拆穿他的真面目,他不得已反出北行派,被李悠之父以雲刃刺中前胸,熬不過七日煉獄,終于死了。萬長老把簡锵的修為毀了,逐出門派。事情本已經結束,想不到他這麽快就卷土重來,竟然擄掠了我北行派五名天階弟子。”

白風揚喝了一杯酒:“不要別的,只要你的屍體。”

藍止哪還能聽得見他們說什麽,把信一折,問道:“我的屍體既沒有在藍家,也沒有在北行派,卻被埋在深山野外,是怎麽回事?”

桌上幾個人聽了這話,想起藍止的屍體被随便丢棄在後山,同時心中一凜,都有些許愧意。藍止之死是大家都不想面對的事,因此幾個月裏誰也不願提起,任他在後山慢慢腐爛。

萬長老清清喉嚨道:“你既然殘害同門,修煉魔道,自然不能葬在藍家和北行的靈地,只得随便找個地方将你埋了。”

藍止心道,埋他的人絕不可能是萬長老等人,怕是自己之前的弟子可憐他暴屍荒野,心中不忍,才找了一個地方将他好好埋葬。現在他不好繼續追究這件事,又道:“你們沒有我的屍體,怎麽與他交換那五名弟子?”

宋長老苦澀道:“虛虛實實,以假亂真。”

齊慕然道:“宋長老想幻化成藍師兄的模樣,暫時閉了氣,當成藍師兄的屍體與他交換。一旦把那五名弟子接回來,宋長老再将他活捉回來。”

活捉?放屁!十有八九是要把他殺了。

白風揚道:“他們彼此之間非常熟悉,如果是假冒的,他怎麽會看不出端倪?”

須知幻形這種事,幻化成誰也沒見過的人最容易,若要幻化成熟人,細微之處容易有疏忽,而且很難變得一模一樣,多少都會有些出入。以簡锵對他的熟悉程度,只怕三丈之內就會發現問題。

齊慕然道:“既然真的藍師兄剛巧在這裏,何不讓藍師兄自己裝成屍體,把那五名弟子換過來?那時藍師兄再出手将他活捉,豈不是更妙?”

藍止自然急切地想見簡锵,卻不敢露出一絲情緒,面孔像塊白板似的,冷冷淡淡,舉了酒杯自斟自飲。

萬長老半眯着眼睛輕捋胡須,不言語,嘴角卻帶了一絲冷笑。

宋長老自然清楚,如果藍止親身上陣,勝算要大上好幾成。簡锵雖然不足懼,他手上卻捏着五個天階弟子的性命,一不小心惹惱了他,那五人必定會命喪黃泉。

宋長老遲疑道:“這倒不失為良策。如果你能将簡锵活捉回來,倒正可以證明你的無辜。”

藍止低低掃了衆人一眼,許久才道:“若長老以為如此,為證清白,弟子自當遵命。如果弟子無法活捉他,自當将他殺了。”

此話一出,宋長老露出一絲笑意,萬長老卻微微嘆了口氣:“不論結果如何,只是不要傷害無辜之人,我便心滿意足。”

宋長老不禁又皺了眉,萬長老平時行事比遲肅都要幹脆狠辣,怎麽今日如此多愁善感?臨走時掌門吩咐,簡锵膽敢擄掠北行弟子,斷然不能姑息,要麽殺了,要麽毀去靈根,一輩子不得修煉。萬長老究竟是怎麽了,最近竟然有了些婦人之仁?

藍止問道:“你們什麽時候與他相見?”

齊慕然道:“我們已經在這裏等了三日,還沒得到消息,怕是要繼續等。”

宋長老打量着藍止,吩咐道:“你先去洗洗身體,換上件幹淨整齊的衣服,我們有了消息就通知你。”

藍止沒再多話,連日趕路,身上也的确被這濕潤氣候弄得有些粘膩,領命走了。他的身影從大堂裏消失,蘇楚低着頭問道:“你們信他?”

萬長老捋着胡子不說話,似有許多煩惱不解之事,宋長老道:“暫時自然是不信,只不過他吃了我的炙心丹,想必也不敢做什麽。況且他的修為只是月階,若是有問題,也鬧不出事情來。只是這起死回生之事實在蹊跷,當帶回北行派再做打算。”

白風揚低了頭起身要走,宋長老道:“你們與他多說些話,探探虛實。”

齊慕然與白風揚互望一眼:“他如果真是個假冒的,對我北行派也早已了如指掌,我們一年多前沒發覺他有問題,現在又如何能看出來?”

宋長老想了想,把不遠處一個弟子叫來身邊,輕聲吩咐道:“你不必留在這裏了,去一趟靜月宮,找李宮主借一樣東西……”

聲音越來越小,白風揚不想留在這裏,轉身上了樓。他剛開自己房間的門,卻見藍止從走廊盡頭的房間出來,吩咐夥計道:“準備洗澡水,冰冷的。”

夥計着急道:“這五月天,去哪裏找冰冷的洗澡水?井裏的水還有些溫呢。修士不如離了孤寒鎮,往南走走,那裏有個湖深在地下,長年累月都是冰冷的,而且清靜得很,一個人都沒有。小時候我去玩,把手伸進去的時候,差點把手指頭凍下來。”

藍止皺了皺眉,吩咐道:“把那湖裏的水給我打了來,一個時辰之內。”

夥計都快哭了。那地方實在太遠,他又還有好多活要幹,去打水也太浪費時間。但這人看起來修為高深,又冷冰冰的實在吓人,讓他連個不字也不敢說。

夥計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白風揚咬了咬嘴唇,走上來道:“不過是洗個澡,需要這樣難為人?去年也不見你這麽麻煩。你去幹活吧,不用給他打水。”

正是去年沒有這麽麻煩,只怕才種下了禍端。

藍止有些生氣。他現在要全力扮演藍止的角色,偏偏這白風揚就是不讓他好過。

夥計見藍止面色不善,趕緊道:“不妨事!修士們千萬別因為小的吵架,我這就去打水。”

白風揚的語氣嚴厲:“我說了,不必去。”

那夥計被兩人夾在中間,感覺上就像不小心牽連進了掌櫃的家務事,被老板和老板娘輪番折騰,有苦說不出。

藍止氣得胸口有些堵,居高臨下地望了白風揚一眼,把門關了。夥計千恩萬謝地走了,白風揚卻怔怔地站在門口,敲門道:“你給我出來,我有話問你!”

藍止把門一開:“什麽事?”

白風揚壓低聲音道:“你那種目光,那種用身高壓我的目光,是從去年才有的,之前根本沒有。你根本、根本就是……”

藍止心中一凜,緩緩道:“我從幾年前就用身高壓你了,你沒察覺到?”

“胡說八道。”白風揚皺眉望着藍止,似乎有許多話想說,卻又不敢開口,終于道,“我給你打水吧。”

藍止的頭皮一麻,把門關在他的臉上:“不必!我自己去。”

二更時分,風已轉涼,鎮邊的溪水也有了涼意。藍止出了客棧,沿着孤寒鎮南邊的小路走下去,來到一個叫做清波湖的地方。夥計介紹的地下湖果然隐蔽,深在地下十數丈,而且冰得人身體掉渣。

藍止閉了閉眼,用腳趾試試水溫,終于脫下衣服踏進去。他是喜歡溫水的,但現在既然不能露出一點蛛絲馬跡,以前的習慣便再也不能留了。

其實洗久了,冷水也不是那麽難以忍受。

正痛苦得往自己身上撩水,順便催眠自己的神經,卻聽身後傳來一聲動靜。藍止一怔,問道:“什麽人?”

身後那人沒有回答。

剛才宋長老在客棧門口見到他,問他去哪兒,需不需要人跟着,被他堅決地拒絕了。難不成還是跟來了?

藍止忍着氣轉頭,還未開口,卻見岸上一個身穿黑衣的男人,一動不動站着,像一柄插在岩石裏的利劍。他被暗影遮擋了臉和表情,什麽也看不明,卻叫人清楚地感到他眨也不眨的目光。

藍止猛然間拉過衣服披在身上,喉嚨幹澀,發不出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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