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番外一醉解千愁
獄炎一進家門,便感應到一股危險而陌生的氣息。
有人闖進了他家!黑龍腦中警鈴大作。想必是個不要命的小賊,否則怎敢闖進一頭龍的巢穴!他一定要給那小賊一個教訓,讓他知道惹惱巨龍的後果。可惜時代變了,他不能随便将人類處以極刑,若是在從前,他一定會讓小賊體驗到畢生難以忘懷的恐怖,然後一口吞了他!
黑龍嗅了嗅空氣,很快便找到入侵者的位置——酒窖。小賊不在堆滿金銀珠寶的寶庫,而在酒窖?他對自己的藏酒感興趣?還挺風雅的嘛。呸呸呸!即便是個雅賊,毫無疑問也是賊,獄炎決不會放過他!
他用魔法隐去自己的身形與足音,直奔酒窖。一推開門,濃烈的酒氣便撲面而來。呵!小賊不但偷他的酒,甚至大模大樣當場喝了起來!獄炎怒火中燒,脖子上浮現出烏黑的鱗片,氣得差點變回原形!他忍住胸中憤懑,穿過重重酒櫃,終于找到了那個小賊。
小賊側躺在地上,懷中抱着一瓶年份比他曾祖父年齡還大的伏特加,像孩子抱着他心愛的玩具熊。他身邊躺着三四個空酒瓶,地上灑了一些酒水,看來他已狂飲過一番,正做美夢呢!
“起來,小賊!”獄炎怒喝,“現在跪地求饒,我還可饒你不死!”
聽見響動,小賊的眼皮動了動,翻了個身,依然抱着酒瓶,咂咂嘴,又睡過去了。
獄炎氣得恨不得當場噴火,将小賊燒成灰燼!若非酒窖也會連帶付之一炬,否則他一定會這麽做!他撤去隐身魔法,抓住小賊的衣領,将他提起來。他懷裏的那瓶酒“咣當”掉在地上,幸好沒摔碎。
根據人類的年齡,小賊很年輕,約莫二十出頭吧,模樣挺俊俏(以人類的審美而言),一頭金發,在燈光下像黃金一樣閃閃發光。獄炎喜歡黃金,一時有些看呆了。但他很快清醒過來,用力搖晃小賊:“醒醒!否則我把你從頂樓扔下去!”
小賊皺起眉頭,同睡神作艱難的鬥争,半天才睜開眼睛。他茫然地看着獄炎,雙眼過了好久才對上焦距。他的眼睛是海藍色的,像明亮的藍寶石,某些角度又會閃着翡翠色。獄炎腦海裏浮現出那些名貴寶石的樣子,将它們拿來類比一個小賊的眼睛委實不妥,但他又想不出怎樣才能恰當地形容對方的雙眸。畢竟它們這麽好看。
“你是……是……”小賊遲鈍地開口,“你是龍?”
“廢話!你竟不識得我——此間的主人,偉大的黑龍獄炎?”黑龍咆哮。
“我認出來了。”小賊緩慢地說,“請放開我,你勒得我快喘不過氣了。”
“你私自闖進我家,居然要我放開你?哈,你當我傻?”
小賊沒回答,而是做了一個手勢。黑龍立刻察覺一股魔力聚集在小賊周身。小賊碰了碰獄炎的手,霎時間,一道電流打在獄炎手上。黑龍吃痛地叫了一聲,下意識松開他。
“你會魔法?”獄炎甩着被電流擊中的手。他只痛了一下,并未受傷。話說回來,區區雕蟲小技,根本傷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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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賊一屁股坐在地上,抓起那瓶伏特加,一彈瓶口,塞子自己跳了出來。他便對着瓶子牛飲一口。
“我叫卡沃迪恩,是……是大法師特維西閣下的弟子,聽說黑龍獄炎的酒窖全國第一,特意前來拜訪。”他醉醺醺地說,也不知是在胡言亂語,還是說真心話。但至少這是句贊美。獄炎就喜歡聽溢美之詞。
他雙手環抱,居高臨下打量這個名叫卡沃迪恩的年輕人。“如果你真是來拜谒我的,為何不堂堂正正登門,而要私闖?”
“你出門,我……我等了很久。”年輕人的拇指摩挲着酒瓶,“我等不下去了。”
獄炎有點不高興。他外出拜訪朋友,只不過才去了三個月而已,哪裏久?好吧,人類壽命那麽短暫,興許三個月對他們來說真的很久吧!
“那你也不能私闖!”獄炎厲聲道,“還偷喝我的酒!”
“我很抱歉。”卡沃迪恩含混不清地說,“我會照價賠付你的,不,加倍賠償……我就是……”他又灌下一大口伏特加,“就是特別想喝酒。”
聽到“加倍賠償”四個字,獄炎心裏好受多了。他失去了幾瓶酒,但得到了數倍賠償金,聽起來是他賺了嘛!當然,要是能懲罰一下這個私闖民宅的家夥就更好了!
卡沃迪恩靠坐着酒櫃,只管仰頭喝酒。饒是那麽一大瓶伏特加也經不起他這種喝法,不一會兒便空了。他發現再也沒有酒水流進嘴裏,于是惋惜地将瓶子放到一邊。一瓶酒下肚,他大概是熱了,于是解開自己衣服的前襟,露出胸膛。他神情沮喪,目光在對面的酒瓶上逡巡,似乎在尋找下一個獵物,接着突然憤怒地一揮手,狠狠打翻身邊的瓶子。
獄炎看得一愣一愣,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發脾氣。人類真是喜怒無常。
卡沃迪恩屈起雙腿,抱着膝蓋,将腦袋埋在自己臂彎中。過了一會兒,獄炎聽見破碎的啜泣聲。原來他哭了。然而他哭着哭着,突然又笑了起來。黑龍分不清他究竟是在哭還是在笑。人類的脾氣真是變幻莫測!
“我常聽人說,只要喝醉了,就什麽煩惱也沒有了……”卡沃迪恩咯咯笑起來,聲音卻帶着哭腔,“可為什麽我還是很難受……是不是我酒量太好,怎麽喝都喝不醉?”
瞧他這瘋瘋傻傻、話都說不清楚的模樣,獄炎驀然有些同情他。唉,人類好脆弱。他在年輕人身邊坐下,問道:“你為什麽難過?你的親人死了嗎?”
卡沃迪恩從臂彎裏微微擡起頭看他,好像笑了。“不,不是。”
“那你哭什麽?”
年輕人嘴角向下一彎,看上去又要哭了。“我失去了一個很好的朋友。”他頓了頓,“最好的朋友。”
“哦,原來你的朋友死了。”獄炎點點頭,“我知道,你們人類會這麽安慰別人——‘節哀順變’。”
卡沃迪恩“噗嗤”笑了出來,似乎覺得獄炎的話很有趣。“他沒死。”年輕人說,接着,他又很難過地垂下眼睛。他一會兒高興,一會兒傷心,獄炎都快被他搞瘋了!
“那他怎麽了?”
“他……很生我的氣,發誓再也不見我。他還活着,我卻永遠失去他了。這比死更糟糕。”
“他為什麽要生你的氣?”
卡沃迪恩盯着地上倒伏的酒瓶,“我背叛了他。我利用他的好意達成自己的目的,又故意打擊他的弱點。我讓他失去了他所渴望的一切,因為那一切也是我所想得到的。”
“也就是說,你跟他争同樣的東西,但你耍手段把他擠下去了?”
“嗯,可以這麽說吧。”
“那東西是非得到不可的嗎?”
卡沃迪恩怔怔地盯着酒瓶:“我想……是的。我非得到不可。”
獄炎伸手猛地一拍他的後背,卡沃迪恩劇烈地咳嗽起來。
“既然如此,不論你耍什麽手段都是值得的!朋友沒了可以再交嘛!”
卡沃迪恩失落地低下頭:“可他對我很重要……”
人類真貪婪。獄炎心想。這個也想要,那個也想要,殊不知大部分情況下,兩者不可兼得。人類!可悲啊!
“那你為什麽不去向他道歉?”獄炎問,“我聽說你們人類善于‘寬恕’,你為什麽不求他寬恕你?”
“我沒臉去見他,而且我也不想向他低頭。至少……當下不行。”
“過一段時間就行了嗎?哦,我們龍族好像也是這樣。我和別的龍吵架,經常幾十年不見面,但總有一天,一切都會變好的。”
卡沃迪恩苦笑:“你們龍族可以,我們人類卻不行。人類的壽命太短暫,如果兩個人一直生彼此的氣,很快他們就老了,很快他們就死了,然後永遠都沒有挽回的機會了。”
“你們人類真奇怪!你又想向他道歉,又不想向他道歉,你到底想怎樣?”
“人類就是這樣,總是如此矛盾,假如我們不這麽矛盾,那就不會難過了。”卡沃迪恩苦着一張臉,蹒跚地爬向對面的酒櫃,試圖取出另一瓶烈酒。但他步履不穩,只聽見“撲通”一聲,他面朝下撲倒在地,不動了。
該不會摔死了吧?獄炎膽戰心驚地站起來,謹慎地用腳尖戳了戳卡沃迪恩。沒有半點反應。他在年輕人身邊跪下,探了探他的脈搏。還好,沒死,就是暈過去了。人類酒量真差,才喝那麽一點兒就醉了。
“喂,醒醒!你可別賴在我家裏!快醒過來,賠我酒錢,然後乖乖滾出去!”獄炎搖晃年輕人的身體。卡沃迪恩依舊沒反應。
怎麽會這樣?獄炎很郁悶。對了!他曾聽說過,人類中很多醉鬼其實并不是醉死的,而是喝醉後被自己的嘔吐物堵住氣管,窒息身亡。卡沃迪恩不會也這樣了吧!他連忙将年輕人翻過來,左手托着他的頸子,右手掰開他的牙齒,手指伸進他嘴裏。
“沒堵住啊……”獄炎摸索着卡沃迪恩的口腔,自言自語。卡沃迪恩嗚咽一聲,但是沒醒過來。
獄炎有生以來第一次将手指塞進人類嘴裏,以前他都是直接烤熟了吃來着……人類的舌頭軟軟的,又濕又滑,他試着按了兩下,卡沃迪恩難耐地吸了口氣。
卡沃迪恩一臉不可思議,推開獄炎站起身,受過傷的右腿突然一軟,他悶哼一身。獄炎連忙托住他的身體。
“你舊傷發作了?那就別動,我抱你去休息吧。”
卡沃迪恩心煩意亂地躲開他:“我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太出乎我預料了……我必須走了,我還有很多事要做,還有未完成的研究……”他搖搖頭,像要把獄炎從腦海中甩出去。
黑龍感到些許失望。他不願卡沃迪恩就這麽離開,他希望年輕的魔法師能多留一會兒,他還想多研究一下這個人類……多探索開發他的身體。
“你不多待一會兒嗎?”獄炎試着挽留他。
卡沃迪恩驚奇地眨了眨眼睛:“你難道希望我留下?”
“不行嗎?”
卡沃迪恩撿起地上的衣物,胡亂披上,“我真的……必須走了。”他躊躇片刻,轉向黑龍,“但是往後我還有時間……我能再來拜訪你嗎?”
“當然可以。”獄炎幫他系好上衣的扣子,“你想什麽時候來都行。”
“從沒有人跟我說過這種話,”卡沃迪恩低聲說,嘴角抖了抖,向上一彎,笑了,“龍族真有趣。”
“人類也是。”獄炎心想,我還想多“了解了解”你呢。
“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被我纏上,就沒那麽容易甩開了。将來你別後悔。”
“為什麽要後悔?我的字典裏沒有這兩個字!”
很多年以後,獄炎坐在大法師奧古斯塔家裏,談起卡沃迪恩醉倒在他酒窖裏的那個傍晚,回想起了他所說的那些話。
“為什麽我當時會那麽說?為什麽我會和他睡?好奇怪!一切就這麽自然而然發生了!一定是他對我施展了邪術!”
大法師奧古斯塔坐在他對面,啜飲一杯咖啡,百無聊賴地翻閱一本魔法研究學術期刊。
“你大老遠地跑來,就是為了跟我說‘卡沃迪恩的弱點在胸口,那裏特別敏感,一被碰觸就會情動得無法自持’?”他冷笑,“我知道這些有個屁用!”
“我當初許諾過要告訴你卡沃迪恩的弱點嘛……”獄炎滿頭冷汗,“完了,我要被那個人類牽制幾十年,直到他死為止!”
“反正就幾十年,随便混混就過去了。”
“不!我不能虛度光陰!奇怪,我到底是怎麽了!一定是卡沃迪恩施了邪法!”
奧古斯塔翻過一頁雜志:“下次你來的時候提前知會我一聲,我請個占蔔戀愛的吉蔔賽女巫過來。”
“這不是戀愛的煩惱!”
“哈。我笑了。真的。”
獄炎懊惱地抓亂自己的頭發。他應該學卡沃迪恩,進酒窖喝個痛快以忘卻千萬煩惱。但是他又喝不醉,而且卡沃迪恩一定不準他痛飲,說酗酒對身體不好。他真體貼……不對!他怎麽又覺得卡沃迪恩變得可愛了呢?為什麽會這樣啊!
獄炎欲哭無淚。“人類真的好難懂!那麽幾十年時間夠不夠我搞懂一個人類呢?”
奧古斯塔斜眼看他,嘆了口氣:“真是沒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