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奪簪(攻受相遇)
到七月中旬,謝臨已可以熟練的騎乘,他起初只在北苑裏小試身手,逐漸便不再滿足這一隅之地,開始與沈均頻繁出入馬球場。有時心血來潮,也趁着興致騎至城外。晚間方并辔而歸。
謝臨也逐漸迷上了好馬和馬球,他對馬,馬鞍,乃至馬鞭都有甚是苛刻的要求。他每收一匹好馬,都要自己在紙上塗塗畫畫描幕鞭柄的紋理圖式,再命宮人打出模具讓他看,若滿意再選上好的玉石打磨研制。但他最常騎也最愛的一匹,仍是第一次騎馬時望見的那匹追月。
這日申時,謝臨和沈均從馬球場回來。沈均今日騎了一匹西域小馬,是他從一個馬球高手那裏花重金買的。小馬輕巧機靈,在馬球場上身經百戰,沈均如魚得水,在馬球場上嶄露頭角。謝臨對馬兒垂涎不已,便想占為己有。沈均卻不願意。謝臨好話說盡,沈均仍不松口。到了坊巷,人車漸密。兩人便在街口停下,牽馬步行。
正是盛夏,炎炎烈日當空,腳下的青石板也被曬到微灼,蟬也在燥熱的鳴叫高歌,路旁的屋檐上栖息着許多小燕雀。在酷暑而悠長的夏日裏,人們都出來納涼,攤販們手裏拿着蒲扇,猶在叫賣。蝴蝶展翅停在花枝上,蝶衣飄忽。偶然有穿着輕紗的女子手拿白團扇走過,路邊乘涼的人們便止不住拿眼睛觑看。
謝臨走在人群裏,還在和沈均讨要那匹馬:“你把它給了我,下回馬球場訓好新馬。你第一個挑還不成?”
“那可不行!以後打馬球就靠它了。”沈均翻翻白眼:“你有那麽多好馬,還想要我的。”
“沈大公子□□過的馬豈是俗馬能比的?給我吧——下回你受罰,我幫你抄書。”謝臨不願放棄,還在央求。
沈均眼裏促狹的光芒一閃而過,他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抄書大可不必,我的手速已練出來了——你真想要翻雲也可以,不過要答應我一件事。”
謝臨雙眼登時閃亮:“什麽事?”
沈均不答,利落地翻身上了馬背,一臉壞笑:“阿臨,你上馬!”
謝臨滿臉疑惑,依言撩袍上馬。
沈均揚起馬鞭,一臉壞笑:“那邊,有個穿粉色衫子帶面紗的女子,你把她抱到你馬背上,沿着大街走一遭。我二話不說,就把馬給你。”
謝臨登時睜大了眼,驚道:“你也太胡鬧了!人家一看就是良家女,在大庭廣衆下輕薄,于禮不合。”
沈均頗不滿意的搖搖頭:“阿臨,你想得也太多了!”
“你知道女子的清譽不能玩鬧——算了,那馬你留着吧!我要回府去了!”
“好吧好吧,你有理。”沈均不想放棄看好戲的機會,只能退讓:“你別走——讓我想想有沒有別的法子。”
沈均眯着眼掃視人群。片刻之後,看好戲的笑容又浮現在臉上:“女子多有不便,那男子想必沒有顧慮吧?”
謝臨忐忑地皺皺眉:“你到底想怎樣?”
沈均馬鞭一擡:“你可看見那個男子了?”
這條春凝地處繁華,街東種槐,街西種柳,槐柳相接,濃陰遍地。處處是納涼和過路的行人。謝臨皺眉:“這來來往往的不都是人麽?
沈均拉過謝臨指點:“那個最高的,穿着長衫立在老槐樹邊兒上。”
謝臨揚起脖頸,穿梭嘈雜的人群裏,他毫不費力就看到了所說的那人。他比周遭人高出一截,老槐和天色中,隔這麽遠望過去,他站在山長水闊的街外。
也許是因為不曉得沈均會讓自己做什麽,謝臨的心猛地跳動起來:“看……看到了。”
“你騎馬過去,在他穿街到柳坊之前從馬上把他的發簪給拽下來,我二話不說就把翻雲給你。"沈均用馬鞭閑閑地敲打手心,帶着笑望定了謝臨:“這次可不是女子,沒有于禮不合之處吧。”
謝臨心如擂鼓,他沉吟一番,還是猶豫:“這街上人也不少,若驚了馬,便不好收拾。再說當街奪人家發簪,也太……太唐突野蠻了。”
那遙遠的身影蕭蕭肅肅,結成一片清冷。明明是盛夏之中,灼陽熱烈。他卻想起林下月光,冬日疏雪。不由便生了怯懦之心
沈均一挑眉:“随你喽,只是以後你再也不許打翻雲的主意。”
謝臨沉吟良久,終于下定決心:“好吧!我就去試一試,之後賠禮就是。”
謝臨坐在馬上,那人離柳坊幾步之遙,而在這樣繁華的一條街上騎馬而過則要繞過人群商販,按理說應争分奪秒上前才對。
可是那人走的一點兒也不讓他着急,不管是方才他站着,還是現在他開始走動,都給人一種感覺——別說是打馬上前,就是臨時照着他描一幅畫像,手快的人也能完成。
那個人擡腳又向柳坊邁了一步——不能再等了。
謝臨咬咬牙,終于揚起右手,在馬臀上重重地揮了一鞭。追月吃痛,前蹄騰空而起,随着一聲嘶叫,瞬間便絕塵而去。
噠噠的馬蹄響起,街上的行人忙不疊地向路旁閃躲。
謝臨屏住呼吸,一眨不眨的緊盯住那人的發簪,要在飛馳的馬上用片刻的時間精準的奪下發簪絕非易事,而且他也不願把那人帶倒,因此難上加難。他緊握缰繩的手心冒出了細密的汗。
離那人越來越近,謝臨甚至能辨別出他發簪是沉沉的木檀所制,左邊鑲嵌小塊兒白玉。一路的行人聽到馬蹄踏來,都自覺側身躲到路側,那人卻後知後覺,腳步絲毫未亂。
謝臨松開緊拽着缰繩的手,在和那人擦肩的一瞬,側身,朝那人頭頂伸出手去——
那人身形一凜,微微偏轉過頭,便極為精妙地避過謝臨的手。謝臨在方才那瞬間身子已經離馬,猛地撈空,重心卻沒回到馬上,追月卻渾然不覺,猶自向前飛奔。謝臨整個人瞬時懸在馬上,只有手還緊緊抓着缰繩,勉力維持挂在馬背上。周遭的人讓出一個圈子,都圍在四周低聲驚呼順便看熱鬧。
眼前景色迅速閃過,整條街都幾乎翻轉過來,謝臨随着馬的颠簸上下起伏。吓得連聲喚道:“追月!追月!停下!”
只聽一聲清亮又有點怪異的口哨聲響起,追月随即減慢速度,在原地踱了幾步,便乖乖停了下來。
身邊似乎有人的腳步響起,一個有力的手扶住了他的右臂,謝臨的心登時安穩,他松開缰繩。
這人正是陸有矜,當淩厲的掌風朝他頭頂的要害襲來,還以為有人害他。看到謝臨驚馬後失措狼狽的模樣,又覺得不會有這般蠢的刺客。看他穿的窄袖袍衫簡潔幹淨,身子卻還有些發抖。想了想,皺眉道:“這裏是鬧市,不能打馬。你騎馬是在追我?”
謝臨衆目睽睽之下丢了臉面,臉熱辣辣的一紅,驚魂未定中一句話也說不出,半晌才道:“算是吧……”
陸有矜聽到這似是而非的回答,眉頭又不悅地皺了皺,只凝目看着謝臨,似是在揣測這個古怪之人的來路和目的。
“方才我看清了,這人是想趁你不妨奪你頭上的玉簪,你一躲閃,他才驚了馬。”路旁早有人目睹一切,這時挺身而出嚷道:“如今這小賊猖狂的很,光天化日也不收斂!”
看見有人說出真相,路旁的人也七嘴八舌的開始應和。
陸有矜這才了然,凝目謝臨良久,猶不相信的搖頭道:“竟是個小賊,在鬧市縱馬奪一個發簪,真是膽大妄為不管不顧了。”
謝臨一聽這些人竟把自己當成小賊,登時氣得臉色漲紅:“難道你們以為我是要搶那點玉?”他翻個白眼,順勢把馬鞭一轉,鞭柄朝向陸有矜和衆人,冷冷地傲然道:“簪子上的那一丁點兒白玉,我可瞧不上!”
那鞭柄通體為白玉所制,一看成色便比陸有矜的好上幾個檔次。
圍觀的衆人低呼一聲,才知道這是個富家公子,便啞聲觀看,不惹是非。陸有矜看到鞭柄上的花紋,卻是一怔,鞭柄上的紋飾是典型的如意紋風格,卻別出心裁畫了只四肢粗短的麒麟。後尾上揚,憨态可掬。他在心底暗暗贊嘆,不禁問道:“這鞭柄上的紋飾是哪家所繪。”
謝臨恢複了貴族公子哥兒的身份,矜持一笑收手道:“喜歡麽?你在哪兒都尋不到,這是我畫了樣子讓專人制的。”
謝臨遠遠向沈均的位置張望一眼,相隔不近的距離,他定望不到,若他把發簪搞到手,再對沈均說耽擱這麽久是因為當街奪簪被圍,那翻雲還是他囊中之物。
心念一動,他硬着頭皮謙和道:“此事一言難盡,你快把簪子給我,我……我拿它有急用。這鞭子是上等白玉——你拿去吧。”
陸有矜疏朗地站在人群中,不喜不怒,只淡淡道:“都說京城是禮儀教化之地,想不到還有這種奇事。你把我的發簪拿走,反而送我一條馬鞭,你覺得我能用馬鞭挽了發髻,走回家去麽?”
謝臨愣在當場,他竟忘了這回事兒,沉吟半晌,咬咬牙無奈道:“說的也是,要不……你帶我發簪回去?”像發簪這般私物,他可是從未和任何人共用過。
沒曾想那人卻不識好歹,只勾起唇角,走向謝臨。
謝臨只聽聞一聲低沉地笑意在上方響起:“想奪我的發簪,可惜你不夠高。”
謝臨還未及反應,便覺發髻一松,竟是陸有矜把他的發簪抽了出來。
“你當街縱馬,毫無愧疚。你險些墜馬,我上前搭救,你站穩腳跟連聲謝字也未出口,便急切地要我的私物。”陸有矜看着謝臨,淡然中隐含一絲輕屑:“你憑什麽覺得我會答應和你換呢,是因為你的簪子是白玉制的是麽?”
說完這句話,陸有矜是想把那個名貴的發簪擲落在地的,這樣既能向眼前這個纨绔說明自己完全不在意他的什麽白玉發簪,也能給他提個醒,讓他不要如此放肆,還認為一切都理所應當。只是這玉簪尺寸窩在他的手裏剛剛好,小巧瑩然,還能察覺到熱氣,那是在發間養出的溫度。
發髻柔軟的散在眼前少年的肩上,青衣墨發,眉目蓄秀,人卻怔忡懵懂地望着自己。
陸有矜心裏一軟,沒有再做出什麽舉動,只是冷冷地轉過身。周圍的人自覺地讓出一條道,目送他離去。衆人都對縱馬狂妄的富家子弟敢怒不敢言,因此陸有矜的做法,他們都在心中悄然叫好。
謝臨面紅耳赤地站在衆人中,他能怪誰,還不是自己先孟浪他人,結果碰上高手,倒讓人家出盡了風頭,也許過不了幾天,茶館勾欄中說書人就添油加醋,從此便多了一個故事,名兒就叫“仗勢欺人纨绔縱馬奪簪,智勇雙全少俠懲惡揚善”
發髻散亂的謝臨牽了垂頭喪氣的追月,苦巴巴地走出人群。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