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難堪
謝臨緊緊衣衫,随着追月的颠簸不斷皺眉,他終究也騎馬跟來,又擔憂追不上兩人,只能橫着心頻頻拍馬催促。隔着幾樹飄落的杏花,他也看見那十數個舉着火把的影子了。
沒看見陸有矜,倒直接追上山匪?謝臨一時間手足無措,忙藏匿在杏花林裏暗自打量。
驀地,一個模糊的身影在眼前閃過,謝臨險些驚呼脫口而出,随即呼吸像是被人用手攥住,他喘着氣,緊緊握住追月的缰繩。
不能追,不能過去,臉都還沒看清呢,那些人可是山匪……
也許是誘餌?也許是……
來不及了,杏花紛紛揚揚地落下,身後如覆上一層粉白色的大雪。他們打馬而去,那身影混在漸行漸遠的盡頭,終于辨認不清。而他們的馬蹄這般快,快過所有的解釋和游移。他就要和那個模糊的影子再次失散了。
“表哥,表哥!”謝臨難擋胸中要炸開的焦灼,在馬背上揚聲高喊,他的聲音在深夜裏顯得空曠又清晰。
顧同歸猛然回頭,他呆滞地看向朝自己狂奔而來的少年,一動不動……
陸有矜心底一驚,搭在弦上的箭緩緩垂下,抽出佩刀走出林子。
“表哥!”謝臨跳下馬,恍若無人般徑直去扯顧同歸的衣袖,杏花悄然無聲地飄落,夜空中的星星在很遠的地方閃閃爍爍,顧同歸還是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地望着謝臨。
是阿臨麽?顧同歸有些茫然,多少次在夢裏聽到有人叫他表哥,他驚喜地坐起,卻茫然四顧再也尋不到的聲音,竟然還能有再聽到的一天?
顧同歸從馬背上踉跄下來,對白遠道:“你們先稍等,我和他說兩句話。”
白遠眯着眼睛,打量了謝臨一眼,已猜出他身份。又把目光在顧同歸身上停留片刻,奇怪的是這群兇悍得亡命之徒對顧同歸很順從,聽了這句話,都打馬一旁,沒人說什麽。
顧同歸走上前,摸摸謝臨的臉頰,聲音沙啞:“阿臨,表哥真沒想到還能再見你。”
真奇怪,顧同歸的手變得粗糙而厚實,劃在謝臨的臉上有種澀然的疼。但是這雙手獨有的親近和溫暖,隔了漫長的時光和風雨,依然沒有絲毫改變。
那些眼淚和委屈,謝臨如今一句也不想提。他握住顧同歸的手靜默良久,才道:“表哥,這些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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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匪。”顧同歸長話短說:“和你分開後,我被他們捉到匪窩了。”
“匪窩?”謝臨愣愣地看着顧同歸——在從前,他們連彼此換個衣裳都知道,可如今,他們卻在對方毫不知情的時候獨自面對了這麽多巨變:“那……那你怎麽辦?”
“能怎麽辦?”顧同歸揉揉謝臨的腦袋,自嘲一笑:“和他們混吧,這年頭生死由天,誰還能做得了自己的主?”
其實,是聽到你的死訊才妥協的,想在山匪裏尋找機會,攪動這京城的風雲,現在看到你安好,那些心思都如浮雲般飄散了。
謝臨驚詫地望着顧同歸,和他們一起混着劫道麽?謝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顧同歸也看出了謝臨的疑惑,便補充道:“他們也不是一無是處,講義氣,也豪爽。表哥在那裏,也算是……算是一方安穩之地,再說我還能規勸他們少做惡事,別說我了——你怎麽在這兒?”
匪窩裏怎麽可能有好日子呢,不說之前的屈辱,只錢財來源便讓顧同歸飽受折磨。顧同歸從前常說要讓謝臨懂得世事艱難,但一到真刀真槍的時候,他就心疼,忍不住去編造一個謊言,好讓阿臨永不知世上的苦難。
顧同歸的話,謝臨深信不疑——他雖經歷了慘痛,但随即便得到陸有矜和深柳堂的呵護疼惜,對于世間兇險,他依舊懵懂:“怪不得表哥要和這些人在一起,原是想讓他們走正路呢。”
顧同歸只是苦笑。
謝臨又點頭道:“他們都聽表哥你的話,是不是因為敬佩表哥的為人?”
他們聽我的話可不是因為這個,顧同歸暗自苦笑一聲,伸手捏了下謝臨肩膀道:“你怎麽在這兒了?回宮之後什麽情形?打探消息的人為何說你得了急病……”
“回宮……”謝臨登時又回想起那一片狼藉和屈辱,搖搖頭已經現身的陸有矜扯過來:“我如今住在他家。”眼下是頂珍貴的時間,謝臨最想講的便是陸有矜:“他是個好心人,表哥!他在郊區建了深柳堂,裏面有好些病人,都是他自己出錢治!當時舅舅給他撥銀子就好了!”
謝臨激動地語無倫次,生怕漏了陸有矜的半點好處。顧同歸只是沉吟不語,聽到最後才面色一變——看來這人對謝臨的身世很清楚了。
陸有矜本是抱着殺伐決斷的心思一路追兇,沒曾想卻成了認親現場!在謝臨說話的當兒,陸有矜也靜靜地凝視顧同歸——這個本該登上皇位的少年此時穿着一件麻木的舊長衫,這衣裳的長度顯然和他的身量不相符。這衫子外頭又套了個絲綢的罩衫,非書非商,不倫不類。陸有矜懷疑這衣裳是從兩個人身上搶來的。
可這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年依然貴重——自顧自地,不需要衣裳,也不需要臣服。陸有矜對顧同歸有本能的敬畏——他的父親效忠的始終是顧氏。他年少時幻想統一疆域的聖主也是顧氏。是他親自參與的那場宮變,背叛了年少時的諾言……
與舊時的主人乍然謀面,陸有矜難免心酸,看到顧同歸在審視自己,忙拱手尊稱道:“殿下……”
顧同歸輕咳一聲,面上現出悲怆和難堪,他在那個地方再怎麽狼狽,都已是破罐破摔。而面對從前的歲月,即使穿這麽一件搶來的衫子,臉上就挂不住。
顧同歸淡淡地問他:“你怎麽和我表弟在一起?”
“這……”陸有矜接到個燙手山芋,小心回道:“阿臨離了宮,我便帶他到深柳堂了……”
聽見陸有矜這聲阿臨,顧同歸又沉吟着細看了他兩眼:“多謝你,我有幾句話要囑咐他,勞你去一旁稍等可好?”
陸有矜道聲不敢,牽着追月往林中走去。
謝臨伸着脖子,目光始終追随着陸有矜的背影。在夜色的襯托下,那背影似乎也染上了黯然和孤獨。他說過的,看見自己的背影,就會寂寞……他這麽好,怎麽能讓他一個人呢?
“表哥。”謝臨的心有點發酸,語氣裏夾雜了委屈:“你怎麽能趕走有矜!”
顧同歸訝異地看着謝臨:“我有幾句話只想對你說,把外人趕走不行麽?”
“他又不是外人。”時間很緊迫,謝臨也要說清楚:“他是我……我的朋友。”
是心虛吧?這話說得結結巴巴,連耳垂也羞人得紅透。
顧同歸握住謝臨肩頭——他總是這般輕易地結交朋友。顧同歸正色道:“你有朋友是好事,不過沈均那般知根知底的才能稱得上是朋友,你和他認識才多久?”
“他一點兒也不比沈均差!”謝臨像是被撈進網裏的魚,急切得蹦着為陸有矜正名:“深柳堂的人得了瘟疫,他也不放棄,有善心有擔當。他的劍練得極好……”
“劍練得再好,也要看他願不願意為你拔劍。”顧同歸壓下失落:“和人交朋友可以,只是要多留心。”
謝臨不自覺地皺眉,表哥的話興許沒錯,但卻欺負了陸有矜的磊落和情誼。
顧同歸不願在陸有矜身上糾纏,只單刀直入道:“你因為我的事兒得罪謝铎了?”
“沒有……”
“不用騙我!你回去究竟什麽情形?”
謝臨沉默了片刻,把之後的事情迅速而簡略的講了講,沒說那幾十杖,只說因為有人刁難,自己不願意再和宮裏來往,便搬了出來。
“阿臨!”雖說只講了苦難的十之三四,但顧同歸已痛悔得在原地不住徘徊,他把苦楚全部歸因在自己身上:“我最怕這樣——這又是何必,你和我一道受苦不說,如今兩人連見面都難……再說,他畢竟是你父親!”
說到這兒,顧同歸沉默。
“這也不叫受苦。”謝臨把腰背挺得筆直,生怕顧同歸看出他腿上的毛病:“我又沒少一塊兒肉。我樂得出來逛逛嘛。”
“那你爹呢?你也不見了?”
果真是從小一同長大,顧同歸對謝臨的心思了如指掌。能瞬間抓住他最在意,最放不下的發問。
“其實我們真沒情分可言。”謝臨的目光從顧同歸身上移開,突然感覺很疲憊:“別提這人了……”
“瘋話。”顧同歸知道謝臨對父親的執念,皺眉道:“別着急,總有轉機。”
謝臨張張嘴卻什麽都沒說,神情木然而無力。
“沈均要回來了。”山匪的消息很靈通,除了對朝廷的事兒敏感外,別的事兒都能肆無忌憚地關注,所以顧同歸對謝臨的現狀不清楚,對沈均卻了如指掌:“半月後吧,他來京城做官。”
“回來了?”謝臨眼神驀然一亮:“做了什麽官兒?”
“現下還沒找到。不過也不用愁。”說來奇怪,對于謝铎,顧同歸沒什麽深仇大恨,但對于沈均做官這事兒,顧同歸心裏卻有幾分在意。微諷道:“憑他爹的名頭,還是能撿個一官半職的。”
謝臨絲毫沒意識到沈均出來做官的微妙,只輕笑道:“我們三個又要聚齊了!”
作者有話要說:
五一放假回家沒帶電腦,更新又不及時了(我想拍死自己,嗚嗚嗚)
我家的電腦超慢,Word排版複制過來還沒有了……排版手動,也許有些亂
現在依舊在家的我,給自己放了個長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