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利刃花枝

“對了,你生辰怎麽過的?”謝臨的每個生辰顧同歸都分外經心,在那天沒陪在謝臨身邊,還是頭一遭。

謝臨搖搖頭,那時候他的傷還沒好,哪有心情過生日?再說那時和陸有矜也半生不熟,生辰就在一個不經意的日子中悄無聲息地飄然而過。

“等表哥補給你。”顧同歸嘆道:“以後不會這樣了。”

邊說話,他邊把身上的銀子都掏出來,顧同歸養成了一個習慣——把所有的錢財随身攜帶,但藏在不一樣的地方。

“拿着。”顧同歸把銀子塞在謝臨手裏,異常堅決的囑咐道:“你不能要什麽都向那個朋友伸手。”

幾塊兒好不容易攢下的碎銀子還帶着溫熱,被顧同歸珍而重之地放在了謝臨的手心裏,在這個時候,謝臨的心頭驀然騰起濃重的悲哀和失落——他第一次真切地意識到,那些黃衫白馬的逍遙時光和如今的他們隔着茫茫山岳,本該手握天下的表哥成為了芸芸衆生中的一個影子,幾兩銀子就是他所有的家當。

然而他還是把最珍視的獻給了自己。是僅有的,也是所有的。

“我不缺錢。”謝臨把哽咽吞到嗓子裏,又把那幾塊銀子塞給顧同歸,誠懇道:“表哥,別和我推讓!我真沒什麽難過的日子。你和他們混,身上必須有銀子。”

謝臨随即壓低聲音道:“表哥,這些人在哪裏落腳?”

顧同歸迅速地向後退了兩步,回頭看了看還在遠處等待的山匪,低聲道:“你不用管,沒人強迫我留下。”說完這句話,顧同歸翻身上馬:“時間不早了,我去找他們!”

謝臨沒料到他這麽快就要走,忙拉住馬的缰繩急問道:“那……我怎麽找你?”

顧同歸笑笑,朝陸有矜的方向揚了揚下巴:“我去深柳堂找他。既然這位是你朋友,還能不知道你在哪兒?”

說罷深深看了謝臨一眼道:“阿臨,保重吧。表哥不在你身邊,你凡事都要多留心。”

他抖抖缰繩,獨自朝那十幾個山匪騎去,一隊人馬沒有絲毫停留,轉眼便呼嘯而去。

等那隊人馬走遠,陸有矜才牽馬來到謝臨身邊。

兩人默默無語地騎到樹林裏,已近淩晨,江琛正坐在杏樹底下。

江琛從地上爬起來漫不經心道:“你和那個山匪聊得很投機,你認識那人?”

謝臨皺皺眉:“他不是山匪的。”

一路上,只有陸有矜始終不發一言,陰沉着面孔。

謝臨坐在追月背上,探出身子調笑:“我們陸公子怎麽啦?沒抓到山匪不開心?”

陸有矜手按佩刀目不斜視,那樣子連江琛看了也怕,謝臨卻折了杏花枝,輕拂那持利刃的手:“陸公子好俊,不說話好有殺氣。”還很誇張的扭頭問江琛:“現下是春天嗎?我怎麽覺得遍體生寒呢?”

江琛淡淡扭頭,不願搭理謝臨的無聊舉止。

陸有矜扯過那花枝,順手斜劈在地,那柔軟的花枝竟像被注入了力量的暗器,牢牢紮在泥土裏。他一縱身,把馬背上張口結舌的少年順勢拉到自己馬上,帶有懲罰性地把他橫放在馬背上。

自從親過抱過,謝臨已經不輕易臉紅心悸了,但現下心頭狂跳的速度簡直讓他想喊李太醫救命,又顧忌一旁的江琛,努力讓臉上的紅潮消退,還好馬速不太快,他慢慢挪正身子。某人冷冷地聲音傳過來:“你是越來越大膽,知道自己是什麽身份什麽處境麽?恩?你想當一切都沒發生,別人可不會輕易放過你,大半夜一個人騎馬出來是想被人捉住麽,我看你安逸的日子過太久,都恨不得拿上炮仗去章家串門!”

謝臨臉色只黯淡了一瞬,因為他滿腦子的念頭竟然是:他冷喝的聲音真好聽,想在他脖頸上留下牙齒印……

這種難以啓齒的想法,是頑童的沖動,還是少年的情動呢?謝臨眯着眼睛,輕輕搖了搖頭。

陸有矜卻半分旖旎心思也無,他想着馮聞鏡的話,越想越揪心,又想着顧同歸竟和山匪混在一起,那捉拿山匪就不再是一件小事,要是讓親衛府的人看到顧同歸,絕對兇多吉少,自己是要保他的,要想個法子才是……

而那邊,剛到京城的沈均也正日夜愁眉不展。

自從妻子的哥哥為他打探到了謝臨的消息——外頭的人只知道病逝,他卻通過層層關系打聽出了內幕,知道謝臨是在親衛府關了幾天,從此下落不明。沈均就想盡辦法立功嶄露頭角,說到底也是為了來京城。

到京城後,沈均滿心思想結交幾位官員。至少,他要查清楚謝臨的生死。

他細細思量一番,把自己到京的消息寫信告知了故交,沒曾想竟然真有人殷勤地給他下了請帖。沈均心生感激,早早地穿戴好,乘車去了那人說的地方。

這座位于京城近郊的宅子修繕的極為雅致闊氣,進了後院,有一汪清澈泉水順着人造的假山蜿蜒而下,流經園中各處。

圍水而坐的都是京城裏有名氣的文人雅士,正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清談。

沈均手足無措的站在那兒,他的故交帶他走進那群人,帶着絲暧昧的笑介紹道:“這位可是沈熙沈大人的公子呢。”

就這樣,沈均回京的消息不胫而走,随着往事塵埃落定,沈家的政治生涯已徹底宣告結束,人們也不再需要避諱當權者。對沈熙首輔身份的憧憬,對他的字畫以及為人所産生的好奇,都引得衆人争相結交這位昔日的首輔公子。無數的訝異和唏噓定格在了沈均身上,沈均過了幾日舉杯笑談,觥籌交錯的日子。

沒多久,沈均就謝絕出席這種場合。他被主人家請來的唯一作用便是頂着“故相公子”的名頭裝點門面,當他流露出想知曉某些消息時,衆人都發出了毫不遮掩的哄笑,随即轉移話題。

那些人消遣他過往的顯赫,卻絲毫不把今日的他放在心上。

他幹着和歌姬差不多的勾當,卻和歌姬有一個區別——歌姬要錢,他不要。

這半月的熱鬧沒有帶來絲毫收入。他離開家鄉時所帶的銀子卻揮霍了一半,如今勉強維持着一家人的生計,已是捉襟見肘。

尚不滿周歲的兒子在睡夢中嘤嘤地哼了兩聲,奶娘忙邁着小碎步走到搖籃旁,輕輕哼唱着家鄉的小曲,哄他入睡。

沈均望着奶娘懷裏兒子嫩生生的小臉,不由也嘆了口氣。

回到深柳堂後,陸有矜立即嚴厲的對藥童下令,任何人來打探深柳堂事情,都必須三緘其口,搬出自己就是。他又小心囑咐江琛自己不在深柳堂時絕不能讓謝臨獨自出門,江琛不明所以,直翻白眼說養媳婦也沒這樣的……

以往的初夏,拂柳搖曳,溪水流淌的深柳堂日日都擠滿了曬太陽的病人和穿梭來往的藥童。

自從被瘟疫籠罩後,深柳堂已逐漸衰落,現在舉目四望,看不見一個身影。

謝臨輕聲問:“詩裏說瘟疫皆是“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真的會死很多人麽?”

坐在他身旁的陸有矜遙思往事,點點頭道:“初期時每日都有專門的兵士掩埋死屍,半月之後屍骨遍地,甚至來不及掩埋。”

謝臨眯着眼仰頭,讓自己的腦袋和陸有矜的碰在一起:“那最後活着的人是怎麽挺過來的?”

“挨到冬天後,活着的人就活了。”

“若真是瘟疫,一個月過去,也沒有更多人染病去世啊。”

陸有矜點點頭,緩聲道:“的确只是症狀和瘟疫相似……”

謝臨目光一亮,驚道:“也許這根本不是瘟疫!”

謝臨已經從石頭上迫不及待地站起身:“你把鑰匙找來,我要開那人住過的房子!我這就去找李太醫——此事大有蹊跷。”

說罷匆匆地穿過回廊,去找李太醫。

過了片刻,謝臨趕到陸有矜的住處:“那幾人門上的鑰匙呢?”

陸有矜沒理這茬,只問道:“李太醫怎麽說?”

“他?我把咱們想的都如實相告了。”謝臨冷哼一聲:“然而他鐵了心認定是瘟疫!我和他誰也沒說服誰!”

“李太醫年紀大了,謹慎,凡事都愛套以前的框子。”陸有矜滿懷憂慮地嘆口氣:“他覺得症狀和瘟疫一樣,那就認準了是瘟疫,而且,瘟疫這種事,的确是寧可錯判,也不能輕心的。”

“既然存有疑慮,為何不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謝臨一臉正色的伸出手:“把鑰匙給我。”

“李太醫不在,我們去了想必也是白費功夫。”

“那幾個郎中去了那麽多次,還不是空手而歸。”謝臨眉毛微微一揚:“我們是不通醫術,說不準還恰能從別處有所察覺。”

陸有矜心裏一動,其實他早已隐隐發覺這很有可能不是瘟疫,他看看目光發亮的謝臨問道:“決定了?”

謝臨點點頭。

陸有矜起身走到桌案旁拉開抽屜,打開一方淨帕。

陸有矜把鑰匙拿在手裏:“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噠(*  ̄3)(ε ̄ *)之後的文節奏會加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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