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時機

有俞言暗中袒護,謝臨的日子算不上難過。

案子也已經審理清楚,那人早上吃了含劇毒的藥物,暴躁推搡之中血流加速,因此毒發。

再加上親衛府連連向這邊遞口風,俞言大致也明白了誰才是幕後主使,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這些人為何會和一個寫字的少年過不去呢?

卷宗好審,事情卻棘手,俞言雖頂住親衛府的壓力,不願輕易殺無辜的人,但卻不好輕易把謝臨放出去,只得向陸有矜再三說明,有章召的人壓着,自己也不能就這麽把人放出去,但請他放心,人只要在他這裏,定會好好照顧。

這事情拖了幾日,顧同歸已從城郊回來了,他找到陸有矜住的宅子,正準備喂追月,就聽到虛掩的門外傳來陸有矜和另一人對話的聲音。

顧同歸面向院子,漫不經心地遙遙望向他們。月亮已浮出樹梢,陸有矜肩上落了一層稀薄的月光,他身後跟了個高高瘦瘦的身影。

路過馬廄,陸有矜掃了眼正在吃草料的追月。對顧同歸笑笑道:“去城西了?”

幾個帶了潮泥的馬蹄印在月色下一清二楚,顧同歸沒反駁,皺皺眉轉身進了屋。

陸有矜并不打算追問,只對身後的那人說了句:“有話進來說罷!”

那高高瘦瘦的身影跨進了房門,面龐霎時清晰在燭光之下。

一燈如豆,往事如煙。

沈均垂下目光,屈膝,鄭重地叩了個頭,半晌才吐出兩字:“殿……殿下……”

顧同歸沒防備,怔忡的站了片刻才走上前把沈均扶起來,他快速調整了情緒,用拳猛捶下他的胸口輕松道:“快起來快起來!你說世間事怎這般不公,才幾年未見,你個子倒要趕上我了!”

這般摯友之間的重逢方式讓身份和時間造成的芥蒂逐漸消弭。

沈均不再緊繃,百感交集地望望眼前人——即便謝臨已告訴他顧同歸還在世間,但此時在燭光下望去,依然像是夢到了朦胧的前生舊事。

“你父親身體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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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均低聲道:“他過世了。”

顧同歸凝望着燭光中的沈均,腦海裏清晰地憶起父親身邊總笑得很謙和的老臣。其實也不必傷感,在那場突如其來的翻天變故裏,許多人的一生還沒展開就墜入了永久的黑暗。沈均的父親不虧,他已然登臺嶄露頭角完畢。

“父親的晚年很安詳,看到我成家,他也欣慰。”

“你已娶妻了?不錯。”顧同歸語氣中有讓人古怪的悵惘:“我想我這一生是注定和常人不同,只望世間的喜悅,你和阿臨都能有。”

和常人有什麽不同?沈均一偏頭,細想他這身世經歷的确和常人迥異,但說到娶妻生子這種事,那還不都一樣?

在他們二人的久別重逢的映襯下,陸有矜越發顯出多餘的尴尬,但他已來不及注意這個,忙簡單的向顧同歸講了謝臨的事。

顧同歸看向陸有矜:“照你的話,此事是那個叫章召的做了手腳?”

“這人真沒勁。”沈均冷哼道:“他的官兒也不小了,按道理不該宵衣旰食為國盡忠麽!怎麽總盯着阿臨不放?”

陸有矜的目光停留在顧同歸臉上:“也許他想通過阿臨找尋您下落。前幾日就有人跟蹤我們,總之他們已經動了殺人的心思——他如今失寵,從前又暗自對阿臨下手,自然怕同在京城東窗事發,皇上趁機算舊賬。”

顧同歸沒設身那些驚心,只似懂非懂地獨坐沉思,燭火在他臉上流轉出憂慮的暗影。

“無趣。”沈均嘆一聲:“他們究竟在想什麽——一輩子勾心鬥角,此起彼伏,不得安寧。追求的卻是這般無味的東西。”

陸有矜沒有應聲,這誰能說得清呢?每人都有旁人不能理解的沉醉。

顧同歸凝望着燭火映照下暖黃的窗紙,欲言又止:“你……”

陸有矜看顧同歸皺眉躊躇,忙道:“您有什麽主意?”

“我是想,只要不是謝铎的意思,就好辦。”顧同歸說的緩慢而費力,似是在戰勝某種情緒:“你能不能托人向宮裏遞句話,阿臨是他骨肉,若真走到末路,我不信他會袖手。”

“這……我倒沒想過。”燭火微閃,明暗之間總有幾分凄涼莫測。陸有矜低聲道:“但凡事涉及宮裏,總盤根錯節,說不準……會出什麽差錯。我不想把許多事寄托在所謂的人性牽念上,帝王的一念之間太深不可測了。退一步說,即使他不再萦懷往事,阿臨又該如何自處呢?還是再思量思量吧。”

顧同歸悵惘地沉默了,阿臨從小失去母親,雖說有親人疼愛,卻終究和謝铎的關懷不能并論。從小到大,他始終惦念着讓他們父子親近。誰想突遭大變,竟就此陌路——說到底還是因為幫扶自己。顧同歸搖搖頭,只怨自己當日領了他的情。

陸有矜道:“我知你的心事,此事日後許有轉機,但不是現在!”

“關鍵之處是這個姓章的,把他除掉,危機不就迎刃而解了?”沈均眉毛猛然一挑,平靜無波的心底湧起巨浪:“這個姓章的,當年和謝家密謀奪位,這些年他在朝中殺伐,弄得人人自危——我們何不一并除掉他?”

陸有矜正胡思亂想,冷不防聽見這主意。心頭一驚,沉吟道:“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吧。”

沈均直來直去的随口一說,并未深想,聽陸有矜拒絕,神色又再次平靜。

顧同歸卻道:“重要的還是謝铎對章家的态度——他們如今身在京城,手中又無真正可以調動的兵權,大廈傾頹也不過眨眼功夫。”

顧同歸這話倒是對的,領銜親衛府又怎樣,不過是匍匐在最前頭的人罷了。

“這半年來,皇上對他愈加冷淡,他總想方設法挽回局面也并無起色。”陸有矜費力地回憶過往被自己忽視的一幕幕,眉頭深鎖:“不過他位居高位多年了,總不能這幾天內無緣無故就出事吧?”

“也許……等待機會的不止有我們,謝铎他又何嘗不在觀望呢?”顧同歸的眼神幽深到遙不可及:“鷹犬只應在朝政不穩時震懾群臣,如今大局平穩,滿朝肅清,自然用不到他。而且朝中的大臣多有積怨,如果不出口惡氣,怨恨将會成為這個朝代的毒瘤,代代相傳——如今正是洩憤的最好時機。

陸有矜已經了然,一勾唇角冷笑地補充:“章家的位置和過往,也恰巧合适承受百官的怒火。”

室中彌漫的殺伐和叵測讓人察覺到冷意,沈均壓住心驚,輕笑道:“哎呀哎呀,和你們一比,我真是不學無術了——就沖這點我也要把阿臨救出來,讓他給我作伴。”

顧同歸無語地笑笑:“誰讓師傅講書時,你們從不聽呢。”

陸有矜抱了雙臂:“那定是你們的師傅講得無味,我給他念書,他向來乖乖聽着。”

沈均不知深淺,忙一臉好奇地湊上去:“了不得了不得,陸兄你念什麽書能讓阿臨聽進去?我下次能旁聽不?”

陸有矜動動唇角,幹脆利落地甩出兩個字:“不能!”

“我們只需找一個讓朝臣義憤填膺的事。”顧同歸沉在自己的思緒裏,還在很沉穩的布陣殺敵:“把他推到風口浪尖上,讓大家口誅筆伐——你且看,謝铎定會嚴厲處置——他等這個契機已經很久了。”

沈均沉默半晌,喃喃自語道:“能有什麽事兒呢?”

“明日再說吧,不急這一日。再過半個時辰宵禁了,你還有路要走。”顧同歸揣摩下時間,輕聲開了口。

沈均點點頭,三人并肩走到小巷口。

漫長的夜晚初露端倪,腳步聲在空寂中格外清晰。

沈均接過陸有矜手中的燈籠,突然仰臉問道:“章召每日都去親衛府嗎?”

陸有矜想一想:“若不出外差,每日都在。”

沈均點點頭:“多謝。路走到這我就記得了,天色已晚,你們也回去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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