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身世
那書生始終站在門前等待陸有矜歸來,遙遙望見他身影,忙哭喪着臉跑過去:“陸大哥,謝臨被官兵抓去啦!”
陸有矜只覺一顆心突然猛烈狂跳:“誰認出他了?”
那書生沒聽懂這話,只是道:“他和一人不知為何有了争執,結果那人當場暴斃……官兵以為人是他打死的,二話沒說把人抓走了!但我親眼看見他并沒有動手,您有法子可想嗎?”
陸有矜道了謝,讓那人回自己書攤守着。馮聞鏡看他久久不語,寬慰道:“無憑無據,怎能抓人呢?這事我去辦。”
“單是這事兒還好辦,只怕背後有人操縱,此事只是噱頭。”
馮聞鏡一怔:“操縱?”
陸有矜把那天刺客的事兒簡單說了一遍,又看了一眼漸漸陰沉的天色道:“就怕他們行刺不成又耍花招。我要去打探打探消息。”
“你去吧。”馮聞鏡點點頭:“莫急,等你回來我們再商議。”
走過陰暗的狹長通道就是京兆獄的審訊之地。
事關人命,坊區的少尹親自坐在上首,以表重視。
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謝臨強迫自己驅散不适,有理有據的把事情經過複述了一遍。聽審的官員翻翻方才證人的證詞,間或問幾個問題,謝臨也照實回複。
半盞茶後,那官員松懈了身體,仰面躺在椅子上:“看來此人的确是突發疾病,與你無關。”
謝臨聞言松了口氣:“那我可以回去嗎?”
那官員正待回答,一個獄卒進來通報:“大人,親衛府有人來找您。”
那人向謝臨比了個手勢,示意他稍等,起身匆忙離去。
黃豆般的燭燈搖曳在這暗室裏,勾出厚重卷宗的暗影。謝臨皺着眉頭,暗中推測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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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後,那官員再次進來,方才的溫和已是蕩然無存:“來人!”他的臉在火光的映照下顯得嚴峻冷漠:“把這人押下去,當街行兇,打死人命,可要看緊了!”
話音未落,兩個獄卒已舉步朝他走來。謝臨驚聲辯駁道:“大人,你方才還說此事與我無關。怎麽……”
“方才只是你的一面之詞。”那官員打斷謝臨的話,快速揮手道:“你們,還在等什麽,快把他押下去!”
那官員看人被押下去了,方才重重地坐在椅上。閃爍的光影在他面上流轉。他咬咬牙,終是擺擺手叫來獄頭:“用些手段,今晚就把他解決了吧。”
“這……這不過堂嘛?”
那官員嘆一聲,敲一下手下的額頭:“這是上頭吩咐要殺的人,親衛府的心腹都來了,咱們還能說什麽?等夜深了,就動手吧!”
那人領命退下。
他搖搖頭端起茶碗,正準備喝口茶,傳信的人又疾步進來道:“大人,又有人找您。”
照壁前,一抹挺拔的身影在幽暗昏黃的燈影下靜靜等候,聞聽到有人的腳步聲,方回轉身。
少尹伸長脖子仔細辨認了,才敢上前相認:“陸參領?你……你來有什麽事兒嗎?”
在他印象裏,陸有矜是個絕對的冷門人物,凡事幾乎都不出頭。
今天,是發生什麽大事了嗎?
“我是來為你解憂的,大人。”陸有矜在此時不冷不熱地勾起嘴角,暗夜流光,竟有說不出的醒目。
“這話怎麽講?”
陸有矜開門見山:“今日是不是有不合常規的案子,而且犯案的人被送到了你這。”
“這……”那官員猶豫了,既然決定暗下殺手,那這事兒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街上的人都長了眼睛。此事瞞不過去。”陸有矜的目光精銳逼人:“如果我沒猜錯,有人想借你的手不聲不響地把他處理掉,而你已經答應,正準備動手,是嗎?”
那人喉嚨滾動,要說的話都哽在了嗓子眼,他吞咽了下口水:“這是他們告訴你的?”
“我怎麽知道的不打緊,但還有件事,您需要知道——去歲,京城的京兆獄只殺了二十九人,世人都稱當今冤案肅清,河清海晏。而您呢?當街綁人,還要私下置無辜之人于死地。皇上如今最看重法治,若走露風聲,您當真沒有一絲顧慮——你手裏也沒憑證,人死在了這兒,別人盡可以讓你擔所有幹系。”
他做官也有一段時日,怎會沒想到這個關節。但他長嘆一聲,無奈道:“上頭吩咐,如果我沒辦好,交不了差也要遭殃。”
陸有矜冷笑一聲:“可笑,你是朝廷官員,又不是他家門客,何必非要對他馬首是瞻!再說殺人也不是皇上的意思,您何必為他人的私欲趟這渾水。”
那官員沉吟半晌道:“依您之見,此事我如何回複最妥當?”
“茲事體大,位卑言輕,萬不敢定。”陸有矜的聲音緩慢而堅定,在寂靜閃爍的晦暗燈火下聽得分明:“這幾日恰好京兆尹不在,您不用直接推辭,就說等京兆尹來了再做決定,這燙手山芋讓他去接——再大的鍋有他去頂。”話鋒一轉他又接着道:“章某趁京兆伊不在,把您置于進退兩難的境地,分明是給您找不痛快!”
一番話聽得這官員心裏暗驚,想被關的那人也不知是何來路,竟和親衛府多人牽連甚深。自己若當了借刀殺人的刀,八成會沾染上禍事。一想到此,他連連打躬:“陸參領洞若觀火,讓我佩服不已,佩服不已啊。”
“實不相瞞,那人是我朋友。”他的眸色如深潭,卻又誠摯的看着你,似乎是讓你明白,只要你不去招惹他,這深潭便絕不會吞噬你:“但話說回來,陸某也的确是不願看您涉險。”
“明白明白,既然事情已說開,您放心,我會好好照料您朋友。”在陸有矜的點撥下,這人早已想通了所有關節,此時只覺得渾身舒坦。
“有任何突發情況,請您派人找我。”
那官員跟随陸有矜走出獄門,目送他遠去。
那挺括的身影在夜色中讓人想起未出鞘的名刀,雖未殺敵,但已嚴陣以待,隐有寒鋒。
在月色下,陸有矜緩緩握緊拳頭:絕不能讓任何人傷害他,絕不!
因為朝廷上的争執,剛上任不久的京兆尹俞言休假在家躲避風頭,作為一個前朝舊人,他行事總有些小心翼翼。
“老爺,有人給您送了封信,囑您一定要看,說是和小公子有關。”俞言登時變色,拆開信一目十行的讀完,掀開簾子便叫家人備車,心急火燎出門了。
馮聞鏡和陸有矜已在京城的酒樓裏定下席面,見正主已到,都站起身拱手笑道:“恭喜大人父子團聚。”陸有矜道:“今日太倉促了,望大人不要見怪。”看這兩位都是親衛府的人,俞言心裏難免有幾分忌憚,但是目光落在六子身上,終是忍不住伸手撫摸兒子細軟的頭發,也忘了兒子不會說話,語帶哽咽問:“還好嗎?”
六子很乖的點點頭。
俞言轉身對陸有矜道:“參領當時冒險把六子救下來,又照顧了他這麽多日子,老夫多謝了。”
陸有矜道:“大人當日秉筆直言,如今又有升遷,真是最有福氣的。”他舉起酒杯笑道:“晚輩敬您杯酒,也沾沾您的喜氣。”
俞言漸漸放下戒備,端起酒盅,一飲而盡。陸有矜頓了頓又道:“說起照顧,其實也談不上。六子聰明懂事,見到他的人自然都喜歡,他的臨哥哥就經常教他畫畫……”
六子登時面露焦灼,支吾着四處張望,俞言見狀,忙叫人給他拿來筆,六子寫道:“臨哥哥是個好人,一直照顧我,他被人陷害出了事,您一定要救他。”因為心思激動,筆跡逐漸淩亂,俞言安撫的拍拍兒子的肩頭。擡起頭關切的問陸有矜: “那這位臨公子究竟出了什麽事兒?”
陸有矜站起身深深一揖,把過程一五一十的講了。俞言忽然想起一件事:“你說的臨公子是不是被皇上表彰過的?你們破了太醫疏漏的難題,真是了不得……那個深柳堂,這些年救助了多少人,讓我自嘆弗如啊。”
陸有矜謙和幾句才道:“總之這件事可能要拜托大人暗中照顧了。”俞言早些年是個耿直的人,卻在前朝的風波裏吃了大虧,如今好不容易重登高位,自然謹慎得多,但兒子畢竟是他們救的,這恩情也不能不報……心裏飛速想着,嘴上誠摯道:“若事情真是這樣,那就和他無關嘛,更何況還是恩人,我定會看顧謝公子。”
陸有矜又是一揖:“多謝大人了!”
說完這事,這頓飯吃得倒也算其樂融融,飯畢,衆人起身準備離去,陸有矜剛邁出門檻,忽有一個毛茸茸的腦袋跑着紮進自己懷裏。
陸有矜手搭在六子的肩上道:“你終于可以和家人團聚了,哥哥為你開心,知道哥哥家住在哪兒吧?以後要來玩。”
六子認真的點點頭,咬着嘴唇,半晌才艱難的輕聲吐出幾個字:“哥哥,多謝你……”
有什麽謝的呢?當時救下他只不過是一時心軟,并沒有付出過什麽代價。再說自己早知道他的身世和俞言重回官場的事情,卻遲遲不帶他相見,說到底,還不是自己有私心,想着俞言京兆尹的地位也許能在日後幫點什麽忙?自己做不到身藏功與名,且走在哪兒都擔着善人的名聲。陸有矜嘆口氣,忽然說不出的心煩,只想趕緊離開京城,和謝臨去個沒人知曉他們過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