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恍惚,卻是多年去
大學畢業回家,家鄉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可能太久沒有回來,隔了四年回家,村裏頭的瓦房幾乎消失殆盡,煥然一新的都改成了磚石樓房。
那時站在山頭上俯瞰面目全非的村莊,感覺好像有些東西直接從身上流淌過去。
他沒有再見到忱軒宥,聽說他也兩年多沒有回家。
兩人早就斷了聯系,各自知悉對方的音訊,也是從長輩中簡短的言語聽說。
忱守煜從來不向父母打聽關于家鄉裏哪人跟哪人的故事奇遇,姐姐倒是坐在旁邊随口問媽媽兩句,她其實也認不出村裏頭已經長大的小孩,姐姐畢業後,也是在外面找工作,家裏讓她回來,她不回。
忱守煜想,很多事都難在改變,他們能做的唯有接受。
他嘗試過教叔叔的小孩子把玩兒時玩過的游戲,他找到了生鏽的鋸子,再找了一截桃樹木頭,切成一段,用了兩天時間,他修理出一個陀螺,做了一個桃木彈弓,夏季找不到木棉花朵,他嘗試着取了啤酒的瓶蓋,将蓋子展平,磨了蓋子的邊沿,做好了,穿了繩子,他繞了繩子很多圈,再拉繩子,手中旋轉着的啤酒瓶蓋鋸子,它轉得非常迅速,看不清它的樣子,就像歲月年輪,轉得很快,他看不清過去的一切。
爸爸說,“大學畢業了,還玩這些,工作有着落了嗎?”
忱守煜說,“還沒。”
他知道父親為什麽沒有好臉色,誰不希望自家的兒子能找到體面的工作,過上好生活,辛苦了多年,其最大的希望就是能過上好日子。
老頭子長年在煤礦裏工作,沒日沒夜的加班,他的情緒也沉悶,媽媽說,不要刺激你爸爸。
忱守煜自然懂得,他知道跟父親講那些志氣軒昂也是白搭,老頭子聽不懂,說起來忱爸爸算是最好的父親,不抽煙不是酒鬼,媽媽上火唠叨幾句,他也是沉默的任由忱媽媽唠叨,等唠叨完,老兩口還是老兩口,忱媽媽仍舊會煮一份湯水,炒幾個好吃的小菜,等着下班回來的忱爸爸入桌,然後他們一對老夫老妻一起吃晚餐,偶爾看看電視,偶爾出去走走,他們的生活,讓作為兒子的從來羨慕無憂。
要不是二十六歲那年,媽媽得了咽喉炎,要動手術,可當時才找到一份工作,忱守煜沒錢,好不容易才償還債務本上的借條,轉頭,又迎來難題,他再借了點錢,合着兩位姐姐墊出來的那份,媽媽動了手術,就在老家休息,而他一邊要承受着爸爸的埋怨,一邊要承受一個人在外的孤苦無助。
歲月,漫長得沒有盡頭,年紀,過了一年,再長一歲,他已非當年的忱守煜,而他忱軒宥呢?
經歷多了,就想心裏頭的感情會慢慢淡去吧,他不敢想太多,也不能求太多。
适可而止,恰如其分,注意分寸,幾年來護着彼身與己心安然度過,要不是這一年,聽說家裏頭出了事,想必他也不會有此刻的心情,心潮起伏,想求得那麽一點點安慰,無助得喘不過來,想任性一回,頭昏腦熱的想吼叫一聲,最終,還是在難受裏沉悶悶的睡一覺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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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不了的事太多,小不了的事也很多,他能做的就是順其自然,避其當然。
忱軒宥發了一條短信,他說,“守煜,你心裏怎麽想,能不能告訴我?”
忱守煜沉沉的睡去,手機已經自動關機,每到三點,手機會關機,早上六點自動開啓。
他以為這天早上也會在生物鐘定制的時間裏自然而然醒來,不想,睜開眼睛,看到站在床頭的人,他吓了一跳。
忱軒宥伸出手摸了摸睡着的人的臉,他說,“醒了。”
忱守煜驚坐起來,“忱軒宥,你怎麽會在這裏?”
他意識恍惚,聽到外面的鞭炮聲,恍然明白現在是過年,他二十九歲了,夢裏的小學時代,初中年代,高中歲月,大學時光都過去了。
他移開一點點,雙手撐在溫厚的床上,手滑下去,忱軒宥俯身凝視着,他說,“做惡夢了。”
忱守煜盯着靠近來的面龐,他說,“你才是我的噩夢。”
忱軒宥蹙起劍眉,他說,“你說話還是這麽殘忍。”
忱守煜呼吸不穩,他轉頭四顧,看到床頭桌上的手機,伸手要拿過來,不想,一只手撐不住,滑下去,他躺下枕頭,就此仰望臉上的人。
“守煜,你在慌什麽?”
忱守煜無法思考,他說,“你要幹嘛?”
忱軒宥說,“沒幹嘛啊,我說了,來叫你起床。”
“現在多少點了。”
忱軒宥拿過手機,他說,“五點十五分。”
忱守煜咬牙切齒,“五點你就讓人起床,我不去。”
起床氣蘇醒了,他惱火,要翻身繼續睡,忱軒宥雙手壓在床上,就撐在睡着的人的兩邊,他說,“這個時間算晚了,起來。”
忱守煜困乏,他說,“有我沒我,舉無輕重。”
“誰說的。”
“我說的。”他确實沒有參加過大年初一的早宴,二十九歲,白過了二十九歲,好像并非忱氏一族的一份子。
當側身躺着想了一會兒,他轉回來,正面天花板,看到身上的人還在俯瞰。
忱軒宥的脾氣也拗,兩人沒少為此怄氣,男生間的矛盾,除了動手,還有沉默。
忱守煜受不了人家沉默的樣子,他說,“起開。”
忱軒宥俯瞰躺着的人,他說,“你還是一點沒變。”
忱守煜無語,一會兒說不認識,一會說人家一點沒變,這翻臉比翻書還快。
忱軒宥再低下頭,他灼熱的氣息噴薄在躺着的人的臉上。
忱守煜心髒猛跳,劇烈的跳,他心口一窒,整個人的身心繃緊,他問,“你要幹什麽?”
“我……”
忱軒宥想說什麽。
忱守煜把人推開,他坐起來。
他說,“行,我起床,你先過去。”
忱軒宥坐下床邊,他說,“你又睡下怎麽辦?”
“你,忱軒宥,別欺人太甚!”
忱守煜指着坐在床邊的人,樓下,忱軒禾也跑過來,他大喊着:海叔公,準備好了嗎,去我家,趕快去我家吃早飯。
忱軒宥亮出了一個鞭炮,看他的樣子,顯然是有種你反悔,我就放鞭炮,像往年一樣。
忱守煜退開一步,他好想抓狂,忱軒宥你就是個無賴。
忱軒禾也跑上來,他說,“小叔煜,起床了起床了,過去吃早飯。”
忱守煜趕緊去關門,他說,“知道了知道了,你先過去,我很快就來。”
坐在床邊上忱軒宥笑得特別不懷好意,他說,“那還不趕緊換衣服。”
忱守煜心裏在滴血,“你不去叫其他族親?”
“哦,現在是軒禾負責了,我跟他說好了,我的責任就是把你帶過去。”
忱守煜握緊拳頭,他打開門。
“你先出去。”
“你怕什麽?”
“你先回去,我換了衣服洗漱後就過去。”
“我等你,反正家中都準備好了,再等着軒禾叫其他叔叔爺爺過去就行了。”
忱守煜明白,再繼續争持也抗不過無賴又流氓的忱軒宥,對,忱軒宥就是流氓,他就是大流氓,大年初一,一大早上的就過來看別人換衣服!!!
在豁出去解開了睡衣,背過身,從衣櫃裏取出了一件不太嶄新的襯衫,他迅速穿上。
忱軒宥坐在床邊看着背對的人換衣,他邪惡的心裏面有無數個小九九歡呼雀躍的飛騰起來。
從來不敢驚動一步,就只目視,不能言語,壓抑了多年,他們不能跨出第一步。
是啊,不能,絕對不能。
忱守煜心髒鼓彈着,穿好了衣服,出門去洗漱,坐在床邊的人環顧空蕩蕩的房間,似乎還能聞到熟悉的氣息,那是專屬這個屋子的主人的味道。
桌上的手機,電腦,書本,他還保留那樣的習慣,床頭必然堆幾本書,哪怕沒有時間看,也要放置當做擺設。
忱守煜洗漱完畢,回房間,他說,“走吧,催命鬼。”
忱軒宥站起來,他說,“不穿外套嗎,早上天氣涼。”
忱守煜沒辦法,他取了一件連帽的休閑外套,穿上後,即刻出門。
忱軒宥趕上一步,幫忙把卷進去的帽子拿出來,他說,“正衣冠的良好作風呢?”
忱守煜冷哼,被你逼得要去跳崖了,哪還有時間正衣冠。
兩人一起走下樓,忱守煜爸爸還在忙,每年如是,只要是忱軒宥過來叫人,本來就忙着的忱守煜爸爸更加忙,因為等下在忱守煜家裏吃完飯,接着第二家就是在這裏,每年的順序從不曾改變,從大排到小,族親中各脈系占據的地位,早就劃分好,以前忱守煜還以為是按家境的經濟情況來劃分,後來才弄清楚是根據家中人的輩分安排。
忱守煜幫父親端菜上桌,把火鍋放上桌面,放了碗筷,一致性飲酒杯,再把其它菜肴擺在伸手可及的附近位置……
忱軒宥在門口放着鞭炮,他放了一個又一個,樓上的忱芍虹下來威脅,你夠了啊,夜裏放那麽多還不夠,早上又來。
忱守煜說,“姐,過去揍他。”
忱軒宥再扔出一個,他說,“小姑,新年大吉大利。”
忱芍虹睡眼惺忪,她本來要去洗手間,昨晚喝多了整個人還暈乎,眼看着門口的侄子還放,她指,“停!”
忱軒宥把一個紅包扔過去,他說,“最後一個。”
忱芍虹抓狂的跑上樓,你夠狠。
忱守煜看着逃跑的姐姐,他說,“忱軒宥,你就是禍害。”
忱軒宥等着走過來的人,他把人壓出門口,回頭跟還在廚房忙這的海叔公說了一聲,海叔公,快點過來,大家都到齊了。
忱守煜被人勾着脖子勒索,他想掙脫,但掙不開。
忱軒宥說,“新年快樂,我的紅包,快點拿來。”
忱守煜堅持要把肩上的手拿下,他說,“你給我還是我給你?”
忱軒宥靠近去,就貼着幾乎被強制摟在懷裏的人的耳朵說,“我剛才給你了。”
忱守煜耳朵紅了,他心如戰鼓。
對,剛才,就是剛才,忱軒宥把紅包塞入躺着的人的睡衣裏,他俯下身子,靠近去就為了說一聲新年快樂,歲歲平安。
忱守煜拿出了一個紅包,他說,“十塊錢。”
“不會吧,我以為即使沒有八百塊年年大發那至少也有六百塊六六大順啊。”
忱軒宥要當面查收,忱守煜搶過紅包直接裝入對方的外套口袋裏說,“不許看。”
忱軒宥低頭看着明顯比自己矮半個頭的人,他想問,為什麽不給看?
忱守煜橫着一張臉,他把紅包裝入面前的人的胸口袋裏,他的手按住口袋邊沿,感覺,還能觸摸到那鼓動的心跳。
忱軒宥也不阻止反抗,他低頭看着面前低眉順眼的人。
兩個人在灰蒙蒙的早晨裏面對面相視了一會兒,這時,忱軒禾站在家門口的露天臺說,“小叔,新春快樂,我的紅包呢?”
忱守煜趕緊退開一步,他轉頭看過去,當即掏出了外套裏準備好的紅包,他走過去一步,随即抛起一個紅豔豔的紅包說,“把木梯放下來。”
忱軒禾接過飛來的紅包,他把錢包放入口袋裏,随即搬出木梯。
忱軒宥快一步去接了梯子,他把梯子放好,然後讓旁邊的人先上。
忱守煜踩一腳上去,不穩當,差點跳下來,忱軒宥趕緊伸手扶住,他說,“小心。”
兩人一前一後踏了木梯上去,後邊,跟來一位親戚,那是旁邊挨着的住戶,也是同族人,叫忱濤鳳,他說,“守煜什麽時候回來,前幾天沒看到你。”
忱守煜差點認不出鄰家大哥,他說,“昨晚上才到家。”
兩年輕人搭便梯,後邊的長輩如法炮制,都趕着抄近路。
忱守煜看到老爸一把年紀也爬樓梯,他說,“爸,你行嗎?”
忱守煜爸爸兩三步踏上來,他說,“你爸骨頭還硬着。”
很快,家門口就聚集了大堆人,族親長輩,各位同輩年輕人。
忱守煜記憶力不錯,都能認得出來,否則被蓋個不孝子就罪過了。
忱軒禾招呼着所有人進去入座,他說,“小叔煜,你酒量怎麽樣?”
忱守煜敲身高與自己并肩的弟弟,他說,“絕對比你好。”他轉身進家裏自取了一把香燭,點燃後去偛入所有香火擺位,然後留下一根,輪到他在無賴家裏放鞭炮。
鳳哥說,“也分我一盒。”
忱守煜遞過去,忱軒禾堵着耳朵說,“你們夠了吧,放完了我拿什麽玩。”
忱守煜點了一個小的放到小屁孩腳下,他說,“這是昨天說好的禮物。”
忱軒禾蹦蹦跳跳的逃了好遠,他說,“饒命饒命,我以後不敢了。”
忱守煜再放,他說,“還有以後嗎?”
鳳哥老爸就站在旁邊,他也問,“守煜什麽時候回來呀?”
忱守煜回過頭跟長輩打了一聲招呼,他趕緊掏了準備好的煙盒送過去,就排着發過去。
這些長輩,大多都抽煙,就除了自家老爸和忱軒宥的爺爺。
鳳哥的老爸,也就是忱守煜稱呼的伯父,他是鄉村裏俗裏備受人尊重的道公,村裏頭過節祭祀多半人來找這位長輩,他的名氣也夠響亮,別村人還來找他,說起來地位不低。
忱家年輕人有的不相信那種明顯是迷信玄乎的東西,不過還是要有人繼承衣缽,鳳哥就傳承了他老爸的衣缽。
忱守煜拍了拍鄰居親族大哥的肩膀,他說,“敲鑼打鼓這種事,我們小時候喜歡玩,現在沒興趣了。”
忱軒宥叫人過去坐旁邊,他說,“鳳歌會念經,你會嗎?”
忱守煜踩出去一腳,鳳哥說,“那不是經,那是道文。”
忱軒宥笑了笑,他和大哥碰杯,“那你好好研究研究,說不定其中玄妙能造福世人。”
三年輕人坐在一塊質疑前輩傳達下來的習俗,忱軒禾湊過來說,“你們敢大聲說話嗎?”
長輩看了一眼四年輕人,之所以說他們年輕,那是他們還沒有結婚生子,在座的其它年輕人,鳳哥的大哥,忱軒宥的親叔叔,還有忱守煜的三位叔叔,還有成為了村幹部的五大伯的兩位兒子,他們都已成家有孩子。
忱軒宥爺爺突然說,“守煜回來什麽時候走呀?”
爺爺突然發話,幾乎所有視線都聚集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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