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埋頭雕刻了幾日，沈霄自覺手藝進步許多。

他看着擺在工作臺上的一排小鳥，即使平時再喜怒不形于色，這會兒心裏也忍不住有些沾沾自喜，于是拍了一張，放上微博。

幾個不多的留言在猜測沈霄是不是要拍新戲了，還有的覺得沈老師肯定研究木雕肯定是為了修身養性。

沈霄看了一會兒，就放下手機，然後發現了半個小時之前的一條短信。

來自于自己當年的同窗好友，對方在城郊一個影視基地拍攝電視劇，邀請自己去聚一聚。

地方不遠，沈霄也懶得剃胡子，戴着帽子，穿着羽絨服就出門了。

等到了影視基地，沈霄突然發現了一位熟人。

正是坐着輪椅的黎若森。

對方沒有看見他，沈霄也懶得去打招呼，幹脆把車子停在一邊，然後走路進了影視基地，黎若森為什麽會在這兒？這個念頭只在他的腦袋裏轉了一秒鐘，然後就消失不見。

等找到了拍攝場地，或許是因為沈霄過于熟門熟路，倒也沒有人攔着他。他在工作人群裏穿梭，找了一會兒，才找到了在棚子裏休息的朋友。

對方看到他的時候，還有些不敢置信，“你就這麽來了？”

“不然呢？”沈霄找了把椅子坐在他身邊，棚子裏放了個電暖氣，倒也不是很冷，“難道見你還要打扮得整整齊齊才能來？”

“好歹也是個演員啊。”嚴涯說。他像是想起了什麽，找助理倒了一杯水，“聽說你最近去做木工了？”

“你覺得呢？”沈霄坐在椅子裏，看着遠處自己推着輪椅進來的黎若森。

“我覺得是新電影。”嚴涯說，“你看什麽呢？”他順着沈霄的目光看過去，“你在看他啊。”

沈霄轉過頭，“什麽時候來的？”

“昨天小黎總帶來的。”嚴涯的語氣裏有些漫不經心，“你知道我們這個劇組現在是什麽情況嗎？”

“什麽？”沈霄說，心底卻不是很關心，他看着黎若森穿着單薄的大衣，坐在片場，只覺得莫名其妙，黎家的人就這麽放他出來？還沒個人照顧一下？

“小黎總在追沈璐啊，你知道，當紅小花。”嚴涯說，“說起來還是你師妹呢。”

“每年我都有很多師妹畢業。”沈霄不在意地說。

“人家說和你這個師兄很熟。”

“我都能當她爹了。”沈霄摸着自己的胡子自嘲了下，“我當時上學什麽情景，你也不是不知道。”

“我當然知道，但是奈何別人不知道啊。”嚴涯也只是随口說說，“之前聽說小黎總還送了她一枚鑽石胸針，不過沒收，現在在……嗯，那個人身上。”

“……”沈霄沉默了片刻，他定睛看着黎若森的大衣領口，發現那兒确實有一枚胸針。

“都說帶這人來，小黎總是在給沈璐示威呢。”劇組裏的生活平日裏是挺無聊的，所以難免會有各種八卦流傳，嚴涯也是從助理那裏聽來的。

“小黎總人呢？”

“今天有事不在。”嚴涯說，“他也不是經常在劇組，就這幾天才過來的，畢竟是大老板。”

沈霄已經想翻白眼了，他站起來，走過去，穿過人群，來到黎若森的身邊。

然後蹲下來，看着他，“你的弟弟是不是傻的？”他看着黎若森凍得有些發紅的手，“你的管家呢？”

黎若森看見他，表情十分詫異，接着露出了個微笑，然後抓着沈霄的手，在他手心裏寫——我讓他回去了。

“你弟弟就放心你一個人？”沈霄看着黎若森問。

他站起來推着黎若森的輪椅，把他往嚴涯的棚子裏推，他看着黎若森有些單薄的大衣，“你弟弟是不是沒有常識？”新歡不要的東西，給另外一個人，然後還帶着這個人來片場招搖，連嚴涯這種不太關心八卦的人都知道的事情，恐怕整個片場已經傳遍了，比起黎若森這個外人，女一號的沈璐顯然才是應該讨好的對象。

所以沈霄幾乎不難猜出，這段時間黎若森受了什麽白眼。

他推着黎若森來到棚子裏，面對嚴涯有些驚詫的眼神，“介紹一下，小黎總的哥哥，黎家的二少爺，黎若森。”

嚴涯的表情頓時變得很好看，沈霄把黎若森推到取暖器前，然後把之前嚴涯助理給自己倒的熱水遞給他，“喝一點。”

黎若森乖乖地拿過來喝了一口。

“下個月我就進組了。”沈霄突然說。

黎若森放下了水杯。

“你是編劇？”

黎若森拉過沈霄的手，準備在他手心裏寫字的時候，就聽到沈霄問，“你想知道我是怎麽知道的？”

黎若森點點頭。

“我在這個圈子，也混了十年，肯定是有些渠道的。”沈霄說着，看了眼嚴涯，“老嚴，你的戲快到了。”

“哦，好像是到了。”嚴涯知道這是沈霄在趕自己走，要單獨和這位黎家的二少爺單獨說些什麽，于是識趣地離開了這個棚子。

看到嚴涯離開，四周也沒人注意到這裏，沈霄看着黎若森的側臉，還有他大衣上，那枚鑽石胸針，“很漂亮。”他指着那枚胸針說。

“你看過我的微博。”沈霄的語氣很篤定。他之前一直不明白黎若森的想法，但是在知道他就是自己新戲的編劇之後，沈霄又找尋了一下其他的蛛絲馬跡，最後确定了自己的猜測。

只是這個猜測讓他覺得不可思議。

“黎家的少爺，有什麽是不能得到的呢？”沈霄問。

黎若森轉頭看着他，“很多。”

“你能說話？”沈霄詫異。

黎若森指着自己的喉嚨，“之前受了傷。”他低頭看着自己的手，因為寒冷，他的指尖有些發紅，在面對取暖器的時候，有種麻木的疼痛，“沈老師都知道了？”

“我還是不明白。”沈霄皺眉看着黎若森，他戴着帽子，臉上是幾天沒有刮的胡渣，看起來就像個落魄的流浪漢，而黎若森呢？

他穿着最新款的大衣，胸口是昂貴的鑽石胸針。

沈霄看着遠處，那些似乎因為知道了黎若森的身份，而戰戰兢兢的人群，只在心底嘆息，他覺得他們完全沒必要擔心，黎若森是不會在意這個的。

因為這些人，從來都不在他的眼裏。

“我第一次看沈老師的電影是十年前。”黎若森講話的聲音很低，“沈老師還記得那部電影嗎？你的第一部電影。”

“那個時候，我趁着大哥不在家，偷偷溜了出去，然後去了市中心的電影院。”黎若森把手伸到取暖器前，“我去看了一場即将開場的電影，其實那會兒我根本不在乎電影內容，因為我知道，沒多久，我家裏的人就會找來，所以我等不起。我進去的時候，電影已經開始了。”

“然後，我就看到沈老師的臉了。”

沈霄知道黎若森說的是哪部電影，那也是自己的第一部電影，只是票房糟糕，沈霄的演技也備受質疑，他在裏面演了誰呢？好像是個邊緣角色吧，一個去大城市闖蕩的青年，最後迷失在了城市裏。

“我記得沈老師在大熒幕上，那會兒你剃着很短的頭發，盯着屏幕對面，我感覺那個時候，我們對視了，你說，你的未來，在你手裏。”

“然後我大哥就來了，我被關了很久，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會準許外出了。”

“你知道那個電影的結局嗎？”沈霄坐在折疊椅上，他語調平靜，看着背對自己取暖的青年，“我想你肯定知道的，他最後還是死了。”他看着黎若森的腿說。

“我知道。”黎若森轉頭，他轉動輪椅，靠近了沈霄，“我後來在家裏看完了電影，我有你演過的所有電影的碟片，還有電視劇的。”

“你不了解我。”沈霄面目表情地說，他不笑的時候，總是過于嚴肅的，不少人因此被他吓到過，更別提他現在臉上還有胡子。

“你喜歡的只是林三，你覺得你們很像，都不自由。”沈霄說，“但是我不一樣，我不是林三，林三只是我演的一個角色，十年前的角色。”

“甚至你讓我今天來演，我也演不出當時的感覺。”沈霄終于知道，自己拿到劇本時，關于人物，有種莫名的熟悉感來自于哪裏，這個主角像林三，他演過的第一部電影裏的角色，這種像，不是說抄襲，是那種個人特質上的。

他們都是一類人。

曾經對自己的未來感到迷茫。

他站了起來，稍微遠離了黎若森，“你的大哥好像來了。”他看着遠處的高級轎車，還有從車子裏走出來的男人，那人穿着定制西裝，即使看不清楚相貌，沈霄也無法忽略他那種高高在上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