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顆星星

她背着陽光, 眼睫的陰影處覆下。

手心在冒汗,被陽光曬到的一小塊肌膚灼熱發燙。

常星忽然想起早上喝的元氣水,也是這樣的感覺,心情恨不得起起伏伏地冒泡。

“我沒有開玩笑。”她垂下頭,沒敢直視江燃澤的眼睛。

江燃澤沒正面回應,手心的血液還沒處理,早已凝固結痂他若有若無地發問:“常星,你多大?”

他不是一早就知道的麽?

如果是因為年齡,常星沒什麽可忌憚的:“十八歲,不是未成年。”

“可是你在讀高三。”江燃澤把斷掉袖扣的袖子往上挽:“不該分心的。”

常星搖搖頭, 心跳快的在胸腔裏轟轟作響:“我答應你,會好好學習的, 但這不是喜不喜歡的理由。”

“你給我一個回複就好。”她的聲音愈來愈小, 明知道希望會落空的。

江燃澤直接繞過她,摁下指紋鎖, 常星跑了幾步,還想說什麽,卻是在看到他手心凝固的血液後一時語塞。

她一鼓作氣, 坦白開問:“你手怎麽受的傷?”

他一手扶在門外, 眼神黝黑;“不小心劃到的。”

“我幫你上藥。”她不待他話音落下, 右腳就踩上了門框,唇線抿着,看不出眼底的情緒。

事已至此,江燃澤不可能直接關門, 呼出一口氣道:“進來吧。”

“為什麽不打電話,告訴我你在門口等我?”江燃澤用手帕擦去成塊的血跡,滿身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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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星很委屈地接了句:“我打了,你手機關機。”

哦對,江希嘉的事情發生之後,他直接摁下了關機鍵,眼下倒是他先不對了起來。

他指節很好看,常星覺得江燃澤這種人就該吃這碗飯,光是看他手寫板書,已經很吸引人了。

常星的手一如既往的冰,她動作帶着些笨拙,可很盡力地在處理傷口,這次女孩兒下手很輕,生怕把江燃澤弄疼了。

這種程度的上藥無異于隔靴搔癢,江燃澤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的手上,他把手機開機,在等醫院那邊的消息。

紗布被她裹得很醜,江燃澤蹙眉看了眼被包成木乃伊的手,常星怕他不滿意,小心地問:“我包紮地有這麽醜嗎?要不然給你重新包一次?”

“不用。”江燃澤知道再來一次也是這個效果。

“哦。”她還是很失望的,人在盡力完成一件事情後,總歸希望得到對方的贊賞。

常星揣測不來他的情緒,只是默默感覺到今天自己的出現很不是時候,男人渾身都籠罩着一股子低氣壓。

“不喜歡我也沒關系的,我來表達清楚我的意思就夠了。”她剛才一直在蹲着給江燃澤包紮,雙腿發麻,站起來都将近站不穩,頭昏腦脹的。

“你确定嗎?”江燃澤把碘酒蓋子蓋好,雙腿交疊,很是高不可攀的模樣。

“啊?”常星捏着衣服的手在發顫,她快以為自己出現幻聽了。

江燃澤就着那只被纏成木乃伊的手扶住女孩兒的後頸,屬于男人一貫的強勢氣息鋪天蓋地地籠罩下來。

常星本就站立不穩,被江燃澤摸上後頸後,一下子和他同時跌坐到沙發上。

她眼睛睜得很圓,一時半會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江燃澤吻上很早就想一試口感的耳垂,又重又急的熱量撲在她臉上。

“嗚......”她發出小獸般的輕吟。

身後是沙發一角,柔軟地抵在她脊背上,身前是男人硬邦邦的胸膛,好似千萬座大山,她無力承受,更不可反抗。

含在嘴裏的口感像棉花糖,軟中帶着肉感,他舌尖劃過,常星不可抑制地敏感抖動起來,喘的厲害。

江燃澤自控力很強,卻還是着了她的道,他最見不得她這副低眉順受的模樣,看了,就如同養在溫室裏的玫瑰,他想折枝,把所有的朦胧變為現實。

不知是低估了常星還是高估了自己,總之現在的江燃澤突然後悔把她放進來了。

常星已經知道江燃澤失控的可怕,剛才強大的占有欲讓她近乎喘不過氣,溢出來的情緒很快被他壓制住,他松開身下軟的要命的少女,神色帶着股懊惱。

說到底,他剛在常星面前的舉動真挺衣冠禽|獸的。

“你在怕什麽?”常星抿着下唇,回握着男人的手腕,暧昧地與他拉近距離,接近于臉貼臉。

那是她第一次吻人。

也是第一次主動吻人。

貼上男人涼薄的唇後,常星就僵住了,她不知道後面該如何進行,只是一下又一下,似小鳥啄上去,然後很快退回來,滿是試探的羞澀和最純真的挑撥。

他唇上也帶着薄荷的味道,常星忽地就瑟縮了,握住江燃澤的手時,她沒想那麽多,現在倒是讓自己陷入難堪窘迫的境地。

江燃澤也是正常男人,又是被少女香軟的氣息萦繞,天知道他廢了多大的功夫壓下躁動,最後在她的唇上懲罰性咬了一口,別開常星的手腕,不再深入。

“你膽子挺大的。”江燃澤不是第一次知道她直率膽大,只不過酒吧那一晚少女的撩撥是帶着醉意的,加上他是去捧朋友的場子,并未想那麽多。

眼下境況大不一樣,孤男寡女共處的房間裏,周遭的氣氛都燃起幾個度。

“常星,抱歉。”他背過去不去看她:“我想我們不合适。”

從上學時期到工作期間,向他主動告白的女生不少,他的一貫說辭都很直接,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沒必要敷衍甚至留念想。

但在常星面前,他想了很久只是吐露出一句“不合适”。

他殘缺的過去,甚至蒼白的未來,常星未必能全盤接受。

況且他大女孩兒十歲,十八歲這種最容易沖動的年紀,他都幹過幾件不能想象的事情,即使不是開玩笑,也不是深思熟慮的選擇。

那晚回去,徹徹底底失戀了的常星把季南随、薛聽菲等“狐朋狗友”全部叫了出來。

“我今晚就要大吃大喝一頓。”常星很壕氣地掏出了自己的卡:“你們都随便點。”

即使都不知道常星的失戀對象是誰,薛聽菲也加入戰局:“星兒,我跟你說,不要在一棵樹上吊死,能說出不合适這幾個字的男人不是有備胎就是有苦衷,當然,不管有什麽苦衷,男人終歸都是狗男人。”

全場唯一一個男性季南随感覺眉心一跳:“行吧,說是狗男人就是了,別讓星兒把不愉快悶在心裏就行。”

說罷,季南随就主動開始叫:“汪汪汪——”

“汪你個大頭鬼,點餐啦。”薛聽菲脾氣火爆,又看不得常星被折磨的失魂落魄的模樣,勸慰道:“當初說我給你搭配的衣服不适合你,我就覺得不太行,過去就過去了,從今以後......”

薛聽菲本來想說“就潇灑地走自己的路”,結果常星像是想通了,她堅定地說:“從此,我就要好好學習了。”

“哈?”

季南随也弱弱出聲表示這句話的可行性有待商榷:“星兒,失戀了,也用不着這麽懲罰你自己。”

“我沒開玩笑呀。”常星迷蒙地瞪着眸子:“我又沒喝醉,怎麽都不信我啊?”

“你要是難受,我紙巾都給你備好了。”季南随殷勤地奉獻出幾包抽紙,點頭哈腰道:“大不了哭一場就好了嘛。”

“我有那麽脆弱嗎?”常星心虛地掩飾着自己在江燃澤面前不争氣哭過的事實,無奈地對季南随說:“把你沒用的紙巾給收回去。”

“老板,三份花甲,三份田螺,燒烤先上三十串,我待會兒還會加,多加辣椒多加孜然。”

季南随以為是自己記錯了:“星兒,你不是不吃辣麽?我記得我去過你家,你們家說是你一吃辣椒就要過敏。”

“就你話多。”常星把一串烤串塞到季南随嘴裏:“你記錯了,吃肉。”

季南随支支吾吾的不好講話,只好先吞了一大口肉,神色委屈,薛聽菲沖他使了個眼色,意思是都順着常星來就好,別的不用多說。

飯局上還是維持着風平浪靜,季南随和薛聽菲也是做足了陪襯,人生嘛,誰沒失戀過一次啊,地球從南到北,總有人陪着你一天之內失戀。

“我回家了。”常星看着一桌子的殘羹剩飯:“你們不要我就打包回去了,節約糧食人人有責。”

“走這麽早啊?”薛聽菲急忙忙起身:“我剛和季南随都準備給你預定一個包場KTV了,唱個通宵,權當是發洩。”

常星眼尾一翹:“你們準備給我點什麽歌?”

季南随插嘴道:“《你就不要想起我》,挺适合你現在的心情的。”

薛聽菲無語地翻了個白眼:“失戀就是重生,值得慶祝遇到更好的,必須點《好運來》。”

于是對話的後半段,兩人就究竟點什麽歌争執不下。

到底是她失戀還是他們兩失戀吶?!

“得,季南随今天得去見蔣筱吧,別讓別人等急了。”常星又放心不下囑咐着薛聽菲:“你晚上還有補習班吧,別遲到了。”

“今晚的失戀陣線聯盟就告一段落。”常星灑脫地背起包:“各位山高水長,有緣再見。”

洗完澡後,薄荷的味道仿佛還萦繞在鼻間,常星對江燃澤一系列舉動只有一個推測,別人有念念不忘的人,她願賭服輸,吻的貪戀,輸的幹脆。

其實,季南随說的沒錯,她是不能吃辣椒,一吃就會到起紅疹的地步。

拿得起、放不下不符合她的性格,常星寧願所有的情感都像吃辣椒過敏,來的洶湧,去的也快,不留念想才好。

常星忍着全身的難受,下樓問道:“王姨,家裏的治過敏藥在哪兒啊?”

“這是怎麽弄過敏的?是不是吃辣椒了?”王姨關切地拿出藥膏:“醫生說過不能吃辣椒的呀。”

“估計是有辣椒粉。”常星眼睛都不帶眨地撒謊:“王姨,我下次一定注意。”

王姨簡直覺得一個頭兩個大:“等秦夫人回來了,我又不好交待。”

常星拍了拍王姨的手背,以作安撫:“我到時候和秦女士解釋,就說是我在外面胡吃海喝的,她一定不會怪您的。”

常星壓抑着哭意,語氣可憐兮兮的:“王姨......我好難受。”

“好,難受就在王姨這裏哭,星兒小時候不開心,也經常到王姨懷裏哭,長大了倒不是小哭包了。”

那些壓抑了一整天的情緒傾瀉而下,常星抖動着肩膀,在溫暖的懷抱中開始無聲的啜泣。

半夜一點。

江燃澤沒睡着,也沒敢睡着,醫院的通知電話已經打了過來,他遲疑着做好心理準備:“喂,您好。”

“是江希嘉女士的家屬嗎?我們全力搶救後,目前患者已經恢複了生命特征,呼吸、心率一切正常,不過還沒完全蘇醒。”

一清早,他去了全托幼兒園接回小家夥,他不解地看着江燃澤:“小叔叔,我們是要去看媽媽嗎?”

“嗯對。”江燃澤摸着他的後腦勺,輕聲道:“不過她在睡覺,我們就進去看一眼,好不好?”

“好。”小家夥吃着江燃澤給他買的棒棒糖,忽地扭過頭道:“小叔叔,我想去羅森裏吃關東煮,小姐姐那天晚上給我吃的那種。”

在侄子嘴裏又提及到常星,江燃澤斂去眸子的波動,蹲下來勸道:“你現在在吃棒棒糖,吃完了我們回來的時候再進去買好不好?”

小家夥很乖地點了點頭,江燃澤推着他的小書包去到停車位。

坐在後座的小家夥很是多動,安全帶都奈不了他何,江燃澤提醒道:“叔叔怎麽教你的,坐車要坐好,對不對?”

小家夥對着窗外行走的車輛一指:“小叔叔,你看,那是不是消防車?爸爸生前肯定也坐過這樣的車,真酷。”

江燃澤透過後視鏡望着激動的小家夥,加重語氣說:“你要記得,你爸爸是英雄,參與過抗洪救險、撲滅森林火災......現在的美好離不開一些人的負重前行。”

“我也要成為英雄。”小家夥鼓起腮幫子:“爸爸很勇敢,我不能比他差。”

江燃澤想,傅旋如果還在世,一定會很欣慰,他的兒子已經成為小小男子漢,沒有辜負他的心願。

那晚火災的濃煙歷歷在目,如同警鈴作響,拉開回憶的序幕。

當傅旋趕到的時候,怎麽樣也想不到要撲火的地方是自己的家,裏面有自己懷着身孕的妻子和過年來拜訪姐姐的江燃澤,他第一個沖進火災現場,把江希嘉平安轉移出去。

由于自己所在的房間離火源地近,江燃澤嚴重受困,被濃煙嗆到無法呼吸。

是傅旋那雙有力的大手把他從鬼門關搶了回來,還記得傅旋在最後一線關頭說:“燃澤,你得好好活着。”

他欠傅旋一條命,只能加倍在江希嘉和小家夥生上補償回來。

傅旋舉辦葬禮的那天,天空像被劃拉開一個深淵巨口,密密麻麻的雨點如細密的針,戳進他的皮膚裏。

有和傅旋一起共事的同事哭的泣不成聲,和江燃澤講述他們的經歷:“洪水沖垮房子的一剎那,傅隊幾乎沒任何猶豫護住了嚎啕大哭的嬰兒,他的背因為被木板砸中受了很重的傷。”

後來的每一年,他都會去傅旋的墓前磕幾個頭。

保家衛國,男兒本色,理應一世榮光。

小家夥又從書包裏拽出一只派大星公仔來,眼眸亮晶晶的,在下車後塞到江燃澤手裏:“這也是那個姐姐送我的,幼兒園快擺不下了,我就送一個讓你放車上吧。”

江燃澤摸上毛茸茸的公仔,輕聲應着:“好。”

因為過敏,常星又請了幾天的假在家休養,她睡得很不踏實,甚至在夢裏回溯過自己臨走前,江燃澤的眼神,總覺得藏着很悲涼的情緒,但這一切只是她的猜測。

不想繼續分心,某一個晚上她篤定決心,一口氣删了他所有的聯系方式,如同生命的過客,再不相逢,即是短暫的遇見。

再開學,已經到了正式的九月份。

新一屆的高一新生好奇地張望着校園,為學校帶來新一股的生機。

常星回到教室的第一次事情,就是在桌子的左上角貼了張紙條,上面只有兩個字——“A美”。

這或許很難,但不到乾坤未定,誰也不知命向何方。

九月模拟的成績,就當是新起點。常星接下來的生活和大多數高三黨一樣,埋頭進題海,每天四五小時的睡眠,周末僅有的半天休息,都泡在畫室裏。

常遠道和秦女士都驚訝于自家閨女的轉變,不過既然是好的轉變,為人父母哪裏有不支持的道理,想買的習題、顏料一應俱全,還得觀察常星的情緒,陪同渡過最艱難的大半年。

在高考前,常星已經通過了清美的初試複試,只要高考成績高于定的标準線,上A美應該是十拿九穩。

學校的天臺有一扇隐秘的門,雖鏽跡斑斑,但上面寫了歷屆高三學子的宣言。

常星試過大冬天哆嗦着手拿畫筆是什麽感覺,努力騙不了人,她摸上那扇門,也用粉筆找了個角落寫下自己的話。

——“征程剛剛開始,去看更好的風景吧。”

天臺上,疾風陣陣,常星凝視着遠方的晚霞和被灼燒的雲層,是糖罐的打翻,也是在學校最後一天最好的紀念,她裙擺飛揚,黑發蓬松。

第一次的怦然心動,還有淺嘗辄止的初吻,就此埋葬。

十八歲,再見啦!

十月的清秋,風中落葉無痕,卷起一陣蕭瑟。與場外的清冷相比,常星只慶幸場館內的溫度并不低,畢竟,她只備了薄薄一件外套,暖寶寶都沒幾個。

“拍賣會的流程安排好了嗎?”

“嘉賓席的位置商定完成,剩下的就是要把名牌貼好。”

“......”

場內彌漫着準備的緊張氣氛,常星挑了件紅色的吊帶裙,微卷的黑發披在肩頭,妝容并不豔麗,可她膚白如雪,又才二十出頭,滿滿的膠原蛋白已經足夠讓人豔羨。

尤其是一經對視,她的瞳孔總容易讓人聯想到陳年的醋,漆黑深幽。

因為場合的正式性,常星踩了從沒穿過的恨天高,表面看上去風輕雲淡,實則腳後跟難受的要命,她突然同情那些又要維持身材又得踩恨天高的模特了,真真是不容易。

有路過的人和她打招呼,常星不認識也點點頭微笑示意,帶着種海島明月的孤傲,和十八歲的稚氣未脫相距甚遠了。

這個活動是學姐給她介紹的,常星聽說能見識到很多名畫,拍賣現場她也從沒來過,心裏的喜悅好奇自然是占了上風,作為串場嘉賓,也有一定的出席費用,來這一遭,她倒覺得不虧。

來拍賣會現場的人非富即貴,還有一些則是重度古董迷,剩下的一小部分就是來飽眼福,湊個人頭。

輪到常星上臺介紹這副畫時,她微笑示意全程,有條不紊地開始講述:“這幅畫是上個世紀上海文人......”

一襲話懇切且認真 ,拍賣的話音剛落,就有幾個人開始競價。

“30號競價數目一次——”

“30號競價數目兩次——”

第三次沒定下,就又有投标者競價:“18號先生再出高過五萬的價錢。”

常星也注意到這位18號先生的奇怪,他不管別人加不加價,自己都加價,出手完全不帶猶豫的,頗有助長價格的意圖。

“好,讓我們恭喜18號先生成功拍下這幅畫,請江先生上臺領畫,并和我們的嘉賓留念合影。”

男人步伐的聲音回蕩在空蕩蕩的大廳裏,常星沒來由地心跳加快。

他從最後一排緩緩向前走,溫莎領結周正,內搭襯衫熨的沒有一絲皺褶,眉目間帶着柔和,可眼神分明一如多年的寒冰,不曾消退。

果然是江燃澤。

但他現在只是18號的競拍人江先生,常星不斷在腦子裏提醒自己,要保持鎮定,卻咬下唇咬的更緊。

時隔兩年,她從沒想過以這樣的方式再度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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