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3-2
肖海臻一巴掌掄了過去,軍人的手掌,那是非常有力量的,肖天明的左臉瞬間鼓了起來,郝延華叫了聲,才要上去,讓郝延秋給攔住了。
肖天明捂着臉,仇恨的望着父親。
“你不用這樣看我。我打的子彈比你吃的飯都多,怕你?”
“呵,是,你是不怕我,你連你自己的親爹都恨,你怕我?”
“你——”肖海臻又揚起了手,看着兒子的目光,終究沒有落下來。
郝延秋等他上了樓說,“天明,這就是你不對了。再怎麽樣,也不能這樣和你父親說話。”
肖天明冷冷的回過去,“我們家的事,不用你管。”
郝延秋半冷半熱的說,“聽聽這話,這得虧是你爸作主不讓告訴你的,要是我,你還不得把我剝了皮?”
肖天明挨了打,又受郝延秋這一頓夾棒氣,心裏憋的發不出來。
郝延華看姐姐也上了樓,就湊上來,小聲安慰他,“你別生氣了。”
肖天明一扭頭,“不用你管。”
郝延華給他倒了杯水,遞過去,“你不要生氣了。剛才你那話說的确實不對,你怎麽能這樣說……你爸爸?”
“我說的有什麽不對嗎?啊?他前幾個月剛剛對我說,不要讓別人操控了人生。什麽意思?啊?不就是怪我爺爺當年攔着他不讓他學土木、非要讓他參軍嗎?他怎麽不想想,他要不是學了軍工,能有今天的威風嗎?還跟我擺威風?這威風哪兒來的?”
“哎,哪兒有當兒子不親父母的。我聽我姐姐說,你爸這幾個月,瘦了不少。隔三差五的就去醫院。”
“幾個月?這麽說,他是早知道我爺爺不好了?”
郝延華語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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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怪不得,我說那天假惺惺的讓我不要再住爺爺家了。原來他早知道了,哈,還真是個疼兒子的好父親。”
“天明,你這話也說重了,他也是怕影響你高考。”
“不用假惺惺的。”肖天明粗聲粗氣,“我爺爺呢?我即便考上世界上最好的大學、我能掙好多好多錢,或者我當上了國家主席了,又怎麽樣?我能不能再叫一聲爺爺、聽我爺爺叫一聲我?看一眼我爺爺、讓他看一眼我?”肖天明說到最後,聲音都顫了。他擦了擦眼睛,看向地面。
“哎,我能理解你,畢竟你爺爺是你最親愛的人。”
肖天明沒有吱聲。
“其實我并不願跟着姐姐出來,但沒有辦法。我家裏窮,山溝裏的,爸爸早就沒了,媽媽一個人帶着我們,很老套的故事對不對?她死于什麽病我都不知道,沒錢治。所以,你還生氣有沒有讓你見最後一面。對于我們這種人來說,見了最後一面又怎麽樣?反正是沒錢治。既怕她走,畢竟是自己的媽媽。又盼着她走,因為确實是害怕。那種又怕又盼的滋味,你們不能理解。”
肖天明還是沒有吱聲。
“你想開一點。其實哪裏有什麽最後一眼,每一眼都有可能是最後一眼,因為我們是不會知道死亡是什麽時候來的。”
“你不用再說了,我不想聽。”
“天明!”
“不用再說了。”他一揚手,掀翻了郝延華暫時放在腿上的熱茶,燙的她嗷的一聲。肖天明也吓了一跳,下意識的用手撥拉下水珠,正好郝延秋的兒子肖天宇正從樓上下來,見到這一幕,大喊一聲,“啊,媽,哥哥在摸小姨的大腿。”
肖天明站了起來,“你胡說什麽?”
“就是嘛,你剛才在摸小姨的腿。我看的清清楚楚。”
“你小孩子能不能別瞎說?才多大啊?一腦子的不三不思的想法。”
郝延秋聞聲出來,“有這麽說弟弟的嗎?你摸延華,我沒說你,你倒先叫起來了。”
郝延華滿臉通紅,低着頭站在一邊不說話。
“延華,剛才是怎麽回事?”
郝延華擡起頭,飛快的看了眼肖天明又低下頭,“沒什麽事。”
郝延秋看了看他倆,又看了看書房的那條門縫,口氣緩和了下來,“年紀輕輕的,戀愛可以談,在家裏別太出格。”她看了看郝延華的腿,又看了眼肖天明,“你帶延華去醫務室看看吧”又話裏有話的說,“有些事,可是要負責到底的。”
肖天宇沖着哥哥嘲弄的笑了笑,蹬蹬的跑上樓去。肖天明才要辯解,郝延華輕輕的拉了他一下,“我想去醫務室看看,我火辣辣的疼。”
肖天明不情願但也沒有辦法,他還是又看了眼她的腿,沒有破皮,但紅紅的一片,最終還是陪她去了。
李白一直到肖天明回來收拾東西才再次看見他。幾天沒見,他憔悴了不少,看的她一陣心疼。兩個人默默坐着,并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肖天明才發現她在流淚。這些日子,他的心都是木的。看見她流淚,也生不出安慰的念頭。李白伸手環住他的腰,頭枕在他的肩膀上。兩人這麽一直坐着。好半天,李白才說,“天白,你節哀順變吧。”肖天明聽了這句,也是鼻子一酸。
“你還有我。我會一直都在的。”肖天明正過身抱着她,把頭埋在她的肩膀,默默的流了很長時間的淚。
按照A大的規定,所有分得校園內住房的教授,本人及配偶都對住房只享有終身使用權。也就是說,人沒了,房子就要騰出來。雖然這條規定并沒有很緊迫的時間要求,但肖天明爺爺作為A大前副校長,身前早有交待,死後一個月內把房子騰好。
在這個時候,肖天明發現,原來爺爺是早就安排好了身後事。所有的圖書與資料,一律捐給A大圖書館。剩下的資産,全部都留給肖天明。郝延華背地裏說,“這得虧沒古董,否則,像哪個教授似的,還得争一陣兒。就那麽點錢,還特別留給大孫子,誰稀罕?”
話雖這麽說,清點資産那天,郝延秋還是出現了,還帶着肖天宇。肖天明漠然,仿佛看都沒看見他們。還是李白,出于禮節打了個招呼。肖天家本來在吃着雪糕四處閑看,因為李白的打招呼,看向了她。
“媽媽,她是誰?”
郝延秋不在意地說,“你哥的同學。”
肖天宇打量着她,“噢,我還以為我哥背着小姨劈腿了。”
肖天明皺了皺眉,“沒事別瞎說。”
肖天宇咧咧嘴,“我瞎說什麽?我都看見了,就是你摸小姨的腿。”
李白本來在收拾東西,忽然停住了。肖天明看了眼李白,喝住他,“你亂說什麽?”
肖天宇哼了聲,“敢作不敢認。”
“你——”
郝延秋說,“天宇,這種不體面的事以後不要在外人面前說。”
肖天明又看了眼李白,“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郝延秋說,“我都說了,這關系到女孩子的臉面,不要再提了。”
等他們走了,肖天明說,“小白,我沒有。”
李白很想顯得大度,十來歲的年紀,對這種話題又臉皮薄,只說了“嗯。”她以為肖天明會進一步解釋。但那時候的肖天明也是十來歲的年紀,對于這種事只想回避,李白沒再問,他也就沒再說。
肖天明爺爺桃李滿天下,收到老師的訃告,從世界各地趕回來。老人家遺囑要求一切從簡,發訃告時,已經火化,大的追悼會沒有,追思會辦了一場,肖天明也沒有去。
人沒了,學生們能盡心的就是幫忙收拾下遺物,也有表示悼念的,肖天明也不想應酬。肖天明爺爺的書籍資料很多,A大圖書館派人來分門別類的整理,連着幾天,院門前都是人。李白就陪肖天明在三教樓頂上坐着,看着他們像螞蟻般忙忙碌碌。
肖天明喃喃的說,“我真想從這裏跳下去。”
李白大吃一驚,“天明!”
肖天明轉過頭,沖她苦笑一下,“別當真,我就是說說而已。說說。我能怎麽樣呢?”
李白把手指插到他的頭發裏,摸了摸,也嘆了口氣。
“其實人活着挺沒意思的。你說,我爺爺最後是原諒他了,還是怎麽樣?”
“應該原諒了吧,我猜。”
“延華說,父母子女之間,沒有真正的仇恨。”
李白聽到這個延華,心裏不是滋味,但她也沒有表現出來,只是“哦”了一聲。她想到,在他最難過的時候,他也沒有給她打電話。相反,陪在他身邊的是郝延華。
“不過,我覺得,我應該是再也不會原諒他了。哪怕我不恨他。”
李白不知道說什麽。她想了想,誠實地說,“也許我和你一樣。要是有一天,有人沒讓我見我奶奶最後一面,我也會終身不原諒他。可能我也不恨他。”
肖天明嗯了一聲,又像自言自語地說,“他有肖天宇也夠了吧?以後,我就是名義上肖家的兒子。像他說的,自己掌控自己的人生。我什麽也不靠他。”
兩人默默的坐了會兒,肖天明的手機響,李白看見屏幕上顯示的是“郝延華”,肖天明接起來。
“嗯……我和人在三教坐着……沒事,我挺好的,你好點了吧?……哦,那你當心,現在天氣熱,別發炎了……嗯,行,我給你捎……慕斯蛋糕是嗎?行,晚上我回去捎給你。”
挂了電話,他看了眼李白,“郝延華讓我給她捎個蛋糕。”
李白哦了聲,盡量讓口氣平淡地說,“你們現在關系好像好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