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5-3

兩人都不說話,最後肖天明說,“慚愧。”

“我也是。這些年,我時常想,要是我有我奶奶一半的襟懷,也許也都不至于到這一步。真是一手好牌打爛了。真的,以前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居然甘心在一個外資公司混着小白領,過着這麽庸俗的生活。”

“我也是。我爺爺胸懷國家,我爸爸也算為國奉獻了一輩子,而我,”他深深的喟嘆了下,沒有說下去。

李白看見肖天明低落,習慣性的安慰他,“也不能這樣說。你爺爺不是希望你為全人類改善福祉努力嗎?那哪裏有有利于你科學研究的條件,你就去哪裏。”

“小白,我回國,你覺得怎麽樣?”

李白當時差點把手裏的礦泉水瓶給滑脫了,“什麽?”

“外國的月亮再圓,也終究是中國的月亮更親切。更何況,那裏沒有你,沒有你們。”

這是肖天明說的話。

當年付穎總問她,肖天明是怎麽和她表白的。她說,沒有表白過,付穎總是不相信。表白是什麽?是說出我愛你,還僅僅是兩人終于決定不再裝糊塗下去而心心相印了?如果就前者來說,肖天明的确沒有說過。如果是後者,那不能叫單方面的表白。當時的肖天明,說的話也和這個類似,實話,質樸,沒有額外修飾,以兩人互相了解的程度,她也不可能裝糊塗。

李白含了口水,不緊不慢的擰上礦泉水瓶蓋,“你的事,你決定。”

“小白。”

“你五年沒回來,當年的我放棄申美國而去了俄羅斯,我們都知道為什麽。”

“我至今不明白,你當年留學為什麽放棄美國而申請了俄羅斯。”

“你是不是也不明白,當年我為什麽要放棄A大而報R大?”

肖天明說,“是,我不明白。也許是我懦弱,我總是想,當年如果你沒有放棄A大,那麽她可能就不會在A大,至少我們天天在一起,也不會有後面的事。”

李白沒有說話。如果、假如,都只是一種可能性,沒有發生過的事,誰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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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說,“你剛才也知道,我是故意把你支出去的。為什麽不問問原因?”才說了個“你”,肖天明的電話響了。

他低頭看了一眼,皺了下眉,李白已經清清楚楚的看見屏幕上是“郝延華”,她垂下眼眉,不作聲的看着自己的手指。

肖天明讓電話響了一陣兒才站起來,李白以為他要出去接,他卻只走了兩步就停了下來,語氣冷淡,“有什麽事?哪個醫院?我不過去了,有事你們給我打電話。”

李白看他收了線問,“怎麽了?”

“我爸住院了,說是心髒不大好。”

“你去吧。”

“他不會怎麽樣的。”

仿佛像十幾歲的年紀,他說起父親時帶着氣和一點虛意,她總是勸他,希望他能與父親處的稍微好一點。

其實她知道他愛他父親。

A大醫學院,這很讓肖天明的父親驕傲。按肖天明告訴她的,他爸說,醫生救死扶傷,和保家衛國的軍人一樣,都是高尚的職業。肖天明說到這裏時說,“他終于也認同軍人這個職業了。”

李白懂他的意思,他爸爸從軍、他學醫,都是他爺爺的主意。這代表肖天明的父親認可了肖天明爺爺做的選擇。父子兩間最大的隔閡就松動了。

雖然郝延秋作為“繼母”并不很好,但肖天明父親也沒有要求肖天明一定要叫郝延秋是“媽”。加上郝延秋生的肖天宇并不争氣還實在太小,肖天明跟随知識分子的爺爺長大,對吃喝享受又都不是很在意,抱着“眼不見心不煩”的想法,肖天明自覺躲開與郝延秋可能接觸的機會。郝延秋也知趣,對肖天明也是疏而遠之。兩人就避開了矛盾。

因此,除了爺爺的事,肖天明父子間雖然有些疙瘩,但郝延秋姐妹還不是他們感情的主要障礙。直到那件事發生。

李白笑,“你父親如果不要緊、那我更不要緊了,檢查做完了,沒什麽事,就是觀察觀察,躺着睡一宿就行了。”她了解肖天明,她知道他是一個有情義的人。有情義,有時就有那麽點優柔寡斷,或者讓人覺得心軟。

肖天明沒有立即說話。

李白說,“你就去吧,在這兒也沒心思。沒事最好,去也不是白去。”

肖天明垂頭,然後看着她,“小白,我總是要和你談一談的。”

肖天明離開了李白。

幾年沒見,A市的空氣大不如以前。以前是沙塵暴彌漫、漫漫黃土,雖然粗糙但躲得起。現在是茫茫霧霾,若有若無卻傷心傷腎。

但這畢竟是自己國家的星空。

外國的月亮再圓,也終究是中國的月亮更親切。

肖天明在住院大樓門前站了會兒,往前走是他的父親,往後轉是他的初戀。父親是他的親生父親,是他再生氣也放不下的人。而初戀,一別經年,他往美國去、她向俄羅斯走,隔着大半個地球轉,他仍然牽挂她。

終于回來了,思念的空氣變成了霧霾,思念的人就在其間,似近而遠。

剛才的電話是郝延華打的。回來後,他在回去見父親時見過她。自從兩個人有了所謂的婚約後,她倒沒有太大的變化。在他原來的認知裏,以為她會吵、會罵、會像她姐姐一樣當潑婦,沒想到,她卻仍然像以前一樣,對他和和氣氣,像是那件事和這五年的時光都沒有發生。就是這一點,讓他從心裏的難受。像是衣服裏被塞了一把帶鈎的草種子,沒有大礙,就是難受,還抖不掉。

肖天明還是打車去了肖海臻所在的醫院。

如他所料想的,肖海臻并無大礙,人老了,加上年輕時常年奔波,身體難免有虧欠。肖家人見慣了這種時不時往醫院去的狀況,連床都沒打算陪。為了肖海臻的病,郝延秋在肖天明面前倒是絮叨了很長時間,話裏話外是她辛苦了、他這個兒子甩手就走很輕松。

肖天明很想刺她一句,“你當初嫁給他,不就是圖能照顧他嗎?”又不願生事。他的哲學,一向是認為寧可繞道走,也絕不讓污穢沾身。

肖天明站了會兒就出來了。郝延華也跟了出來。兩人一前一後,出了住院大樓,肖天明停住腳,冷淡地問,“你有事嗎?”

“你什麽時候有時間?我想和你談一談。”

肖天明盡量不讓嫌惡露出來,他把頭轉向一邊,“有什麽事你說吧。”

“天明,你為什麽要這樣讨厭我?我自知自己沒有做什麽特別不好的事。”

“我也沒有說你做過什麽特別不好的事。”

“那你為什麽這樣對我?高考結束那年,我們不是這樣的。”

肖天明的聲音終于忍不住有點激烈,“不是哪樣的?我什麽時候和你怎麽樣了?”

“你——你——”

肖天明很少在別人面前露出激動的情緒,他平靜了一會兒,“你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坦白說吧,我不愛你。”

“你不覺得現在說了有點晚嗎?”

肖天明有些意外,“晚什麽?”

“我現在都已經這樣了,你說不愛我,你讓我後半輩子怎麽辦?”

“我什麽時候說過愛你?在我心裏,只有李白、李白、李白,我什麽時候說過愛你?”

“那你當時為什麽要和我訂婚?”

肖天明的臉白了,“我那是可憐你。”

郝延華的臉更白,“可憐我?那你為什麽現在不繼續可憐我了?”

肖天明下意識的看了看她的左腿,努力柔聲一點說,“我知道,你也不容易。”

“你知道?不,你不知道。你知道我為了靠近你,費了多大的心思嗎?我是從小村子裏來的,教育質量差的要命,我知道你們都看不起我。你們看不起我很容易,因為你們個個都是從小的精英意識。對于我來說,上A大附中才是折磨。沒有人看不起我,也沒有人和我玩兒,我一開始連普通話都說不上,我的成績永遠是最後一個。我是跟着我姐姐來的,在家裏,我算什麽?我有什麽?我一無所有。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努力學習,在學校努力讓人家不那麽排擠我,在家裏努力和姐姐姐夫以及天宇處得好一些。你說你知道?你知道什麽?你知道我把你的照片貼在練習簿上,還是你知道我把歷次考試你的成績和我的成績都記錄下來、看看我離你有多遠?怎樣能和你相提并論?你知道什麽?”

郝延華的這一大段話讓肖天明很意外。與李白的自信飛揚相比,郝延華從來都是低聲細語,他從來沒有見過她說過這麽長的話,還是以這樣的色彩。

他一時說不出來話。

郝延華的聲音并不高,“你說話呀。”

肖天明嗫嚅了下,“我……”他想,他應該否認看不起她,因為在他受的教育當中,不應該看不起任何人。可是……

他偏開頭,“我不知道你怎麽想。但是,就我來說,我從來沒有想過和你有任何的關系。”

“是嗎?”她也并不意外,“可是,在我來看,我一直都覺得,我一定會進入到你們的圈子。對,你們的圈子。”

“我們什麽圈子?你現在也有一份在外人看起來很不錯的工作,我們家對你也不錯,你本來什麽都可以有……”

“可是現在,什麽也不會有了。肖天明,你也別怪我。當年要不是有那件事,也許我怎樣都攔不住你,但現在,命運就是這樣的。你這一輩子也別想甩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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