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7-3

李白的嘴張成了O字型。

李向樵笑,“不像?”

“不像,太不像了。”李白補充,“不過,你這麽一說,像了。”

“怎麽說?”

“是啊,我以前就沒發現,你這無論什麽時候都站得筆直,這肯定是受過訓練的。哦,對,還有,那天我說你的那個坐姿那麽眼熟,原來是部隊裏的士兵常見的坐姿。”

“哪天?”

“就是那天,在床上。”李白說完,發現說的似乎有點暧昧色彩,趕緊更正,“就是那天你給我抹藥。”

李向樵哦了聲,“可能吧。”

“那你怎麽從起了商?”

“轉業。然後想幹點什麽呢?我對服從倒沒什麽特別的反感,但自由貌似也不壞。于是就自己做點生意,夠吃就可以。別的什麽外貿房地産,我也不會。當過兵,會從國家安全和地緣利益的層面考慮事情,于是就選擇了泛中亞。”

李白忽然覺得兩個人前所未有的近,“耶?這不是說,如果當年我們都進了政府,也可能認識?”

李向樵難得的笑出了聲,“也可能啊。既然相像,兜兜轉轉,早晚能遇上。”

李白想起他們在俄羅斯時的業務,有些好奇,“那類業務你還做嗎?”

李向樵笑,“能賺錢又有意思,為什麽不做?我早建議你換工作,你不肯。其實你很優秀,你現在的工作如果不喜歡,就不要做了。你做得也不算開心。”

“我可沒有你那樣的本事。”

“但你可以當我的好搭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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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李向樵第二次向她表達想和她共事的意思,雖然很巧妙,但李白還是決定裝作沒聽懂。她從來沒有想過讓男人養,哪怕就是開夫妻店。

李向樵像是看透她的想法,笑了笑,“你又何必這樣敏感?”

李白索性說明白,“我是不會用男人的錢的。我能養我自己,即便賺的就是你的一個零頭。”

“事關自尊?”

“不是,”李白果斷地說,“好比我有手有腳的能動,想去哪裏去哪裏,幹嘛等着人擡?還不自由。”

李向樵哈哈大笑,“這就是你的性格。我喜歡。”

李白哼了聲,“以前沒見你這麽肉麻。”

李向樵呷了一口黃酒,“以前只是沒有機會。我這個人坦白光明,只要機會得當,我并不諱于表達自己的欣賞。”

李白也跟着喝了一口,擺擺手,“少給我灌迷魂湯。”

“可你不是已經喝上了嗎?”

李白愣了下,看着手裏的酒,也跟着哈哈笑了起來。“我忽然發現,你似乎比我想象的要了解我。”

李向樵又呷了一口黃酒,“說不定,我比你自己都要了解你。”

李白不信,“你還真會說話。”

“不信?你當年進高校應該也可以,沒去的原因,是不是覺得只會紙上談兵?”

“你怎麽知道?”

“你這麽任性,怎麽會安于做個書齋分子?”

李白的心情莫名好了許多。這五年的時光裏,每次想起過往和現在——甚至就是今天她在路上徘徊的時候——都覺得青春滿目荒涼,似乎什麽有光彩的都沒有剩下,但他的話讓她心頭的烏雲有所消散。李白由衷的說,“你知道嗎?在我的青春裏,很多人說我太任性了、做錯了,只有你說我沒有錯。”

“本來就沒什麽錯。任性也是一種性格,人生就該任性。”

“任性常讓人付出代價。”李白說到這裏黯然。如果不是自己任性,何至于到這個程度?她由衷地說,“在這一點上,我很羨慕你,你似乎永遠都很有分寸,把握的剛剛好。”

“但你不是覺得這樣像溫吞水?”

李白愣了下,“如果用武功來比喻,你一定是太極高手。沒有鋒利的銳角,卻總是能讓人覺得內力的存在。”

李向樵這次沒有笑,等了會兒才說,“其實誰的人生都有缺憾。就像寫小說的金老爺子,一般人提起他,總以景仰的眼光來看他,覺得他是極其成功的。但是你仔細看他的人生,很難用圓滿來形容,相反,是人生的各種滋味。”

外面北風呼呼,正是圍爐夜話的好時機。李向樵進廚房拿出一個小紫砂壺,給兩人手裏的酒杯倒上酒,李白自己加上蜂蜜拿攪拌勺輕輕的攪着。這蜂蜜是李向樵從中亞帶回來的,特別香。

“金老爺子出身望族,家裏對成功的定義是能跻身于上層社會,就是在上層政府當國家棟梁。可惜,他生的時候不好,民國、日本侵華。家道中落,留給他的就是自小飽讀中國書籍。家族給他的影響很大,他的志向是做外交官,也考進了很好的大學,但因為思想相對保守,竟然因為政治原因而失了學,最後是法學院畢業,流落去了香港,徹底斷了在國民政府當外交官的路。在香港一窮二白,他做過編劇讨生活,那時候的編劇可不是現在這地位。他創辦了和現在搏眼球、搏流量的公衆號差不多的小報。為了賺錢吃飯,無奈開始寫小說。新中國成立後,也想回來繼續當外交官的夢想,但因為不是根紅苗正,也未能如願。感情方面,去香港之前,遇上了一個大家閨秀,差不多是私奔,婚後沒幾年就散了,女方據說是回了大陸,不知終老的結局如何。他又娶了個女記者,算是相濡以沫,結果還是他移情別戀,女方至死都不給他表示愧疚的機會。他喜歡一個電影明星,喜歡到世人皆知的地步,人家也并不睬他。他的家人,早年慘死國內。他的兩子兩女,一子早逝,另一子也是極普通的人。這樣的人生,從事業,到情感,到家庭,哪一樣美滿?即便他是享譽華人世界的小說家,又哪一個是他的夢想?”

李白呆了一呆,她還從來沒聽人這樣解讀過。這樣一數,的确,如果是她,确實未必覺得幸福。

“可是,他依然是最受華人世界歡迎的小說家呀。”

“他的小說很好看,我也喜歡,但整體看,就像一件舊王孫的碗,即便曾很名貴,本身就是一種滄桑。他的小說情節、人物、甚至結構布局,都讓你有一種聽演義般的感覺。因為他自小就呆在家裏的藏書樓看書,舊學功底深厚。所以,他寫的小說,基本是純中國的,用詞、思想、人物、寫法,都是中國的,沒有國外的東西。但是,他望族出身,本來讀書是為了出人頭地當士大夫,卻最後成為一個寫演義小說的。好比本來是要培植了做降龍木,最後卻成了取薪之材,即便火光熊熊,也難掩命運的捉弄。這樣成功的人,也有過任性,也有過圓融;他的人生有計劃、但偶然性對他命運的影響顯然更大。在萬人景仰的光芒下,他也一樣有意難平。所以我說,有些事情,你不必太糾結,任性并沒有什麽錯,因為不知道最後會開出什麽花兒來。太在意對錯,沒有意義。有沒有分寸,也不必在意。也許時間和經歷也會讓你有自己的分寸,也許你的分寸就是這樣的,又有什麽關系?”

“你真覺得研究俄羅斯很酷?”

“我覺得酷不酷沒什麽用,最重要的是,你當時是怎麽想的?”

“我當時啊……”,李白想了想,“很多原因。我一直覺得自己是賭氣才選的俄羅斯。反正我不會去美國。”

“賭氣的話,為什麽沒選歐洲?”

“因為歐洲我不感興趣啊。”

她聽到李向樵低笑了聲,然後他舉了舉杯子,“所以,不必去回想自己是不是走錯了路。你沒有走錯。你當時貌似錯過的每一條路,現在回想起來,你都沒有興趣。所以,你沒有選錯。至于現在,要不要再選別的,那是現在的事。有什麽可後悔的?哪裏有什麽錯?你選擇的,就是你想選擇的。至于有沒有其他因素,都無所謂,不用太計較。”

李白簡直感動了,“雖然這麽多年一直任性,身邊人也都由着我去。但怎麽好像只有今天,我才有一種被人慣着的感覺。你怎麽就說我是對的呢?”

李向樵笑的極為酣暢,“那好吧。我就是慣着你了。在我這裏,你做什麽都沒錯,行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中間一大段的說教不知會不會讓大家覺得枯燥。

漫天漫地的紀念金老爺子的文字,我卻感慨人的命運。說得不好,但是肺腑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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