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将雲幼清送回房間後,紀宣靈愉快地踏着月色回去了。

只是沒等他靠近宮門,就在路上遇到了蓬頭垢面,一臉憔悴的樂正淳。

“元樸,你這是……做什麽去了?”像被人虐待了一樣。

“臣帶人晝夜不歇查閱了京城近兩年人口失蹤的卷宗,終于發現了一些線索。”樂正淳拿着一疊厚厚的文書,整個人還是暈的,一時竟沒想起來自己就是來找他的,“陛下怎麽這麽晚了還在外面?”

紀宣靈摸了摸鼻子,沒好意思說自己差點忘了這件事。

他看着被自己虐待成這副模樣的樂正淳,心情複雜地拍了拍他的肩,“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先回長寧宮再說。”

這個時辰,宮門早已落鎖,樂正淳也是忙昏了頭,若不是碰巧遇見了紀宣靈,只怕要白跑一趟。

大約是看他太可憐了,紀宣靈讓一早就候在門後的陳庭轉道去膳房領了些吃食過來。

樂正淳也不跟他客氣,一邊吃一邊說起了他的發現,“臣将近兩年所有的人口失蹤案,還有拐賣的案子全都篩查羅列了一遍,其中有大半,都發生在這一片。”

他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面上畫了個簡略的圖。

紀宣靈仔細辨認了一番,才看出他指的是京城北郊還有北面的燕州。

而谷彥林透露的地點,就在其中。

樂正淳喝了口水,繼續說道:“這樣的頻率和其他地方比起來太不正常了,但若是陛下沒有叫臣去查的話,也不會有人發現不對。”

“如果将這些案發地點全都畫出來,他們最有可能用來藏匿孩子的地方應該就是……”

“石山……”二人異口同聲道。

樂正淳目露驚訝,随後想起他們先前從呂思雍嘴裏問出來的話,“谷彥林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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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紀宣靈點頭道。

他對谷彥林這個人的印象,還停留在他火燒谷家大宅的那天,然而今日接觸過後,紀宣靈發現自己竟然看不透他。

此人看不出有對權錢的欲望,甚至對會不會得罪亦或惹惱他也毫不在意。唯一能看出情緒的,就是他們提起呂思雍的時候。

但說來奇怪,紀宣靈就是有一種他并無惡意的直覺。

即便有,這份惡意也不是針對他們的。

今日他故意對雲幼清說那番話,雖然很大程度上是為了呂思雍,但未必沒有提醒他們的意思。

憑谷彥林對他父親的那份惡意,或許,谷文翰與十二年前的事同樣脫不了幹系。

紀宣靈思索良久,對樂正淳道:“現下時辰已晚,你先回去休息,等明日再一同商讨出個周詳的計劃來。”

樂正淳只當是他體恤自己,直到翌日在長寧宮又一次見到雲幼清,他才知道,紀宣靈所謂的「一同」,還包括了攝政王。

“皇叔再嘗嘗這個。”

就因為雲幼清來時紀宣靈問他有沒有用過早膳時,他随口應了他一句「不急」,紀宣靈就讓陳庭去禦膳房叫人滿滿當當擺了一桌過來。

雖說每一樣都勝在精致,量并不多,但他的熱情卻還是一如既往地叫人難以消受。

雲幼清原本也覺得有點多,沒想到一口一口下去,竟吃了大半。

他平日的食量有這麽大嗎?

一直不曾在意過這個問題的雲幼清,在面前的盤子一個個空下去後,不由疑惑起來。

紀宣靈完全沒意識到他家皇叔已經吃了很多,還試圖繼續往他碗裏夾。

樂正淳:“…”

陛下這是在喂……家畜嗎?

而且才幾日未見,陛下和攝政王之間,怎麽好像關系比之前融洽了許多。

是一種別人插不進去的和諧。

樂正淳眉宇間充滿了深深的擔憂。

“元樸來了?可要坐下一起用些早膳?”紀宣靈客氣道。

“多謝陛下,臣來時已在家中吃過了。”樂正淳覺得紀宣靈的邀請非常不真誠,可誰讓他是陛下呢,拒絕之前還是得謝恩才行。

客氣完了,紀宣靈果真不再管他,見雲幼清放下筷子,便擺擺手讓人将桌上的東西撤了,随後起身另找了個地方坐下。

“派去查探的人已經回來了,他們的人的确都在石山。”說起正事來,紀宣靈的樣子還是很嚴肅的,“那裏防備森嚴,守衛輪番巡視,很難進去,也說不清裏面究竟有多少人。”

這件案子的重中之重,就是搗毀他們的窩點,找到證據向谷文翰問罪倒還在其次。畢竟以這個老狐貍的謹慎,是絕不會輕易讓他們抓到把柄的。

一舉将背後的窩點端掉,足以令其心有忌憚,往後再要拿喬,也得尋摸一下自己的底氣在哪裏。

何況,還有許多被拐的孩子在等着他們解救。

至于證據,他們有的是時間慢慢找。

現在的問題是,如何不被察覺悄無聲息地調動人手。

紀宣靈倒是有個想法,只是還得征求一下雲幼清的意見。

“朕記得,皇叔的生辰快到了。”

雲幼清幾乎立刻領會了他的意思,“陛下是想為臣辦生辰宴,以此來拖住谷文翰?”

距離雲幼清的生辰只有不到五日的時間,雖然此時提出來太過倉促,但這确實是目前看來最好的辦法。

“陛下打算從哪裏抽調人手?”樂正淳忽然道。

這個問題聽上去很不可思議,但事實上,紀宣靈手上确确實實沒有大批可以調動的人馬。

禦林軍負責守衛皇城,是不會輕易變動的,而其他地方的人,要麽不頂用,要麽就是魚龍混雜,眼線太多,無法全然信任。

思來想去,還真挑不出人來。

這皇帝當得真慘,他以前過的都是什麽日子!紀宣靈不無凄涼地想。

他可憐兮兮地扭頭看向他家皇叔。

手握重兵的雲幼清拱手道:“龍武軍随時聽候陛下差遣。”

翌日早朝時,紀宣靈随口提了一句要給皇叔辦生辰宴,金殿上一時鴉雀無聲。

“謝陛下……”雲幼清說着,冷冷掃了他們一眼,“怎麽,諸位大人對陛下的恩典有意見。”

他從邊關回來以後表現得很安逸,一些原本搖擺不定的人,不免生出了其他的心思。

往年雲幼清的生辰從未大操大辦過,何況他今年并非整歲。突然搞得這麽隆重,導致這件事聽上去,像是雲幼清特意讓陛下為他做的臉面,以此提醒朝中個別不安分的人,他這個攝政王的位置還坐的很穩。

衆人就陛下和攝政王之間明裏暗裏的拉鋸一通分析,誰也沒想到,這其實是他們設的一個局。

穩妥起見,此事只有他和皇叔,還有樂正淳三人知曉。為此,紀宣靈下朝後不得不又聽右相大人苦口婆心勸誡了一番,叫他如今無需再處處順着攝政王的意思,有些事大可以随意找個由頭推拒了。

呂源作為攝政王一黨的領頭羊,對于這樣的事自然是樂見其成的。但不知為何,他心裏總隐隐覺得有些不對。

至于是哪裏出了問題,卻怎麽也想不到了。

他滿面愁容思索了一路,沒想到回家後看到兒子臉上的思緒比他還多。

呂源這一生子嗣艱難,就只得了這麽一個兒子,自然是千般寵,萬般愛,把人養得都不知人間疾苦了。

他這兒子慣會給自己找樂子,這般心事重重的樣子倒是少見。

“這是怎麽了?”呂源擰眉問他。

換作平時,呂思雍早就迫不及待來跟他訴苦了,今日卻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沒……沒什麽。”

呂思雍皺着張臉,轉身跑回房裏去了。

昨晚谷彥林來找他了,又說起了自己給他惹的大麻煩。還說近日會有大事發生,叫自己乖一點,尤其是別再惦記着往秋水坊跑。

谷彥林對他逛青樓的事一直意見頗深,可他這次說得這樣煞有介事,叫他不由多想了一些。

可惜他這腦袋,想想怎麽玩還行,這些彎彎繞繞的東西,那是一點都想不明白。

父子兩個一個比一個煩心,呂源心底的不安一直揮之不去,心情急切下,讓人給上次送去攝政王府的人遞了消息,叫她們想辦法打探一二。

于是犯愁的成了攝政王府裏養着的幾位美人。天知道她們自始至終,就沒踏出過王府管事給她們安排的院子。

然而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加上她們中有人使了些手段,打探到前些時候府裏來了個漂亮的小姑娘,不免生出了些旖旎心思。

何況攝政王這樣的人物,若真能攀上,那也是自己的本事和造化。

有人就這樣膽大包天地去了。

走之前還一臉明媚,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誰料轉頭就哭得梨花帶雨,被趕了回來。

雲幼清被她那一身的脂粉氣熏得難受,冷着臉把人趕走後就洗澡去了。

也多虧了這位身先士卒的姑娘,總算叫雲幼清想起來自己後院裏還有這麽一群人。借着今天這一遭,索性把人都給左相送了回去,言說自己無福消受。

紀宣靈不知怎麽知道了這件事,當天就找上了門來。

不過這次他總算沒再偷偷摸摸的做賊,而是帶着陳歲及一衆宮人,光明正大的從正門進來。

“朕給皇叔送些操辦宴會的人手,還有阿翁,這幾日也借給皇叔了。”

雲幼清道過謝,“這樣的小事,陛下無需親自過來。”

紀宣靈上前兩步,衆目睽睽下借着寬大的袖袍瞧瞧勾住了他的手,低聲道:“是我想你了……”

他彎眼笑了笑,不等雲幼清反應過來,又跟主人翁似的,熟門熟路地帶着他往裏面走。

“這次替皇叔辦生辰宴雖然另有目的,但該有的還是要有的,不能因此就虧待了皇叔。”

雲幼清低頭看路,不知什麽想法,“陛下決定就好。”

他已經許多年不曾過生辰了,沒有意外,這大約就是他此生最後一個生辰。紀宣靈這樣用心,叫他高興的同時也生出了萬般愁緒。

衆人都識趣的沒有跟上來,眼下又只剩他們二人了。

紀宣靈停下腳步,回過頭來說:“等那天所有事情都結束,我送皇叔一份大禮吧。”

雲幼清沒有回話,心裏卻不由自主的生出了一絲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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