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四月十八這晚,攝政王府燈火通明。
紀宣靈姍姍來遲,穿過琳琅的席面,一路走到主位上。
“參見陛下——”
衆臣齊齊跪下,山呼萬歲,紀宣靈親自将雲幼清扶起來,往座位上随意一靠,給衆人免了禮。
“今日不必拘禮,衆卿随意些便是。”
衆人紛紛落座,陳歲揚聲喊道:“開席——”
随後鼓樂齊鳴,觥籌交錯,眨眼熱鬧了起來。
紀宣靈目光在席間逡巡片刻,找到了和兩個兒子坐在同一桌的谷文瀚。
老狐貍滿面笑容,與同桌之人談笑風生,倒是一副好人緣。
“他應當還未察覺。”席間嘈雜,但雲幼清仍小心将說話的聲音控制在只有他們二人能聽見的範圍裏。
紀宣靈收回視線,默默飲酒。
剛坐了一會兒,下面就有人來給雲幼清敬酒了,定睛一看,不是呂源又是誰。
紀宣靈盯着呂源手裏的酒杯,沒等他開口說祝壽詞,便冷笑一聲,譏諷道:“皇叔不善飲酒,今日這敬酒的流程就免了吧,省得到時候被心懷不軌之人鑽了空子。你說是嗎?呂大人……”
呂源讪笑着捏了把汗,陛下嘴裏的心懷不軌之人,分明意有所指。
這件事他自信沒有留下什麽把柄,就算被人知道了,也大可将罪過推到當日那位宮女身上。何況,為着攝政王的臉面,這是就不能擺到明面上說。
想到這裏,呂源又恢複了一點底氣,順着紀宣靈的話接道:“是臣思慮不周了,這便自罰一杯。”
Advertisement
說着仰頭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礙着紀宣靈在場,有些話他就沒有在這裏說,施了一禮便下去了。
打發走了一個呂源,其他人果真就不敢再上來了。而右相那邊自認和紀宣靈站在一處的人,又都不屑讨好雲幼清,故而坐在主位上的二人一下子清淨了不少。
“朕走後,皇叔切記小心行事。”露了把臉後,紀宣靈估摸着時辰,準備起身離開,臨走前又不放心地叮囑了一句。
“等着朕的大禮吧。”他道。
雲幼清跟着起身,同他對視一眼,彼此心照不宣,“恭送陛下……”
注意到紀宣靈的動向,衆人紛紛望了過來。
紀宣靈一邊走下來,一邊笑着說:“朕乏了,先回去歇會兒,諸位愛卿繼續。”
他來得快走得也快,仿佛到場只是為了露個臉。
右相冷哼一聲,看雲幼清愈發不順眼了。
他就說陛下是逼不得已,纡尊降貴來給雲幼清做臉面的!
看看陛下急切的腳步,必定早就不想在這裏待下去了!
“落座吧,諸位大人不嫌累嗎?”雲幼清一句話将衆人的思緒又拉了回來。
絲竹聲再度響起,場面又恢複成方才熱鬧的樣子。
雲幼清回到原位,給自己倒了杯薄酒,舉杯時不知想起來什麽,又放了下去,看着一桌子的珍馐,只覺無從下手。
“王爺不妨試試鳜魚,這個季節最是鮮美不過了。”陳歲見他躊躇不定,出言解決了他的煩惱。
其實雲幼清煩惱的并非吃什麽,但他不想拂了陳歲的好意,便挑了一塊魚肉到碗裏。只是要吃的時候,卻忽然從胃裏泛起一陣惡心。
這道菜他原先在宮裏也是吃過的,可今日聞着似乎格外腥氣。
他舉箸又放下,躊躇之際,呂源又陰魂不散的走了過來。
“呂大人還有何事?”
呂源左右看了看,見陳歲不在,方才小心翼翼地問:“陛下今日這是何意?莫非是對王爺有所不滿?”屁股還沒坐熱就走了。
雲幼清對陛下的态度,呂源一直沒有捉摸透。
當年他借着攝政王的名頭一步步走到今天,也一步步将雲幼清擺到了亂臣賊子的位置上。雲幼清對他一直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像是一種默認,但在對小皇帝的教導上,卻又一直盡心盡力,傾囊相授。
二人關系不和已久,可這段時間,卻有了一絲若即若離的感覺。
這讓呂源感到些許不安。
前幾日紀宣靈提出為攝政王辦生辰宴的時候,這種感覺尤為強烈,但今日看來,又似乎并非如此。
雲幼清懶懶地擡眸瞥他一眼,拿筷子撥弄着那塊讓他犯惡心的魚肉,漫不經心道:“鬧些小孩子脾氣罷了,不用管。”
“那……”呂源欲言又止,“上回送來的幾位姑娘,王爺是不喜歡還是……”
“啪!”
雲幼清将筷子按到桌面上,眼裏滿是警告,“呂大人,同一件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就沒意思了,莫要得寸進尺。”
他說的,正是呂源堅持不懈往他床上送人的事。
呂源厚着臉皮笑道:“下官也是好意……”
“呂大人的好意本王消受不起,您還是自己享受吧。”雲幼清說話的語氣沒什麽波瀾,譏諷的意思卻分毫不減,“本王看呂大人老當益壯,說不定努力一把,還能為家裏再添新丁。”
呂源的老臉徹底挂不住了,憋着口氣,有多遠就走了多遠。
氣走了左相大人,雲幼清自己也沒了胃口,索性專心盯起了谷文翰。
谷文翰似乎毫無察覺,在席間左右逢源,如魚得水。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谷彥林不知去哪裏繞了一圈回來,然後和谷文翰耳語了一番,之後遠遠便能看到谷文翰變了臉色。
雲幼清猜想,大約是他怕自己給他們透露消息的事情在事後敗露,而他們又沒能将谷文翰怎麽樣,這才假裝自己剛得了消息,來和谷文翰通風報信,給自己留條後路。
當真是滴水不漏。
事實與雲幼清的猜測相差無幾,不過谷彥林換了個說法,只說石山的據點被人發現了,而且來人極有可能就是陛下的人。
谷文翰沒功夫深究是誰的責任,沉着臉叫了個自己的人過來,打算讓人出去通風報信。
然而今日的攝政王府,許進不許出,開席後連個蒼蠅都沒放進來,又怎麽可能讓他的人出去。
果然,不多時,谷家的那個下人就回來了。
“老爺,出不去,有很多士兵将整個攝政王府包圍了。”
谷文翰的臉色更難看了。
“你幹的好事!”谷文翰黑着臉喝斥長子。
谷彥林垂着頭,低眉順眼,默默認下了他的責罵。反正老家夥也沒說錯,可不就是他幹的好事。
一旁他的親弟弟,谷家名正言順的嫡子谷慶林,幸災樂禍的也跟着罵他,“不會辦事就別辦,現在辦砸了看你怎麽辦。”
“你也給我閉嘴!”谷文翰惱火道。
他的臉色太難看,周遭的同僚雖不知緣由,卻沒有一個人不識趣地現在跑上去問他。
巡視一圈後,谷文翰将目光鎖定在了樂正均身上。上次勸陛下立後,意圖将谷家女塞進後宮的時候,他就是撺掇的右相大人身先士卒。
那時候樂正均明知道他心懷不軌都沒有拒絕,如今若知道攝政王讓大軍包圍了王府,故意将他們留下來,恐怕是一刻也坐不下去的。
雲幼清居高臨下,将他去找右相的舉動看得一清二楚。
樂正均并未立刻相信,而是先派人去打探了一番。知道谷文翰所言非虛後,他果然坐不住了。
“方才下官有急事叫家裏下人回去一趟,卻發現您讓龍武軍包圍了攝政王府。敢問王爺,這是何意?”樂正均直接走上前去,義正言辭地開口問道。
他年紀在在場的人裏雖然是最大的那一批,但聲音洪亮,足以叫每個人都聽清。
偌大的宴席因他的這句話頓時靜默了下來。
今日朝中衆臣皆在此處,雲幼清派兵圍住王府,還不讓人出去,這樣的舉動不得不讓人多想。
“本王自然是為了各位大人的安全考慮。”雲幼清不慌不忙道。
京畿重地,還是在攝政王府,說調兵過來是為了他們的安全?這樣的鬼話誰能相信。
“王爺在開什麽玩笑,這裏有何危險,需要調兵保護?”樂正均甚至覺得攝政王本人就是這裏最大的危險分子。
雲幼清輕輕睨了還站在後頭的谷文翰,“這就要問榮國公了。”
到了現在,谷文翰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這個局,顯然是陛下和雲幼清一起設的。不管是何原因令他們二人達成了統一,他現在要做的,就是盡快離開。
“王爺莫要轉移話題,今日帶兵圍困諸位大人的,可不是我。”
衆人一時議論紛紛,畢竟攝政王原本看上去就是一副随時要謀反的樣子,難保他今日不會借機将不識趣的人都一網打盡。
他們也不想想,若雲幼清真要謀反,又怎麽會讓紀宣靈離開。
雲幼清不管他怎麽說,穩穩當當端坐其上,巋然不動。
谷文翰咬着後槽牙,心中不知要怎麽恨他。
有些人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樂正均氣得不行,覺得他的狼子野心,此時已經昭然若揭。
“雲淨之!你這是要謀反嗎?”
雲幼清懶得争辯,“諸位稍安勿躁,且死不了,不如再坐下喝兩杯。”
衆人:“…”
完全沒有被安慰到。
氣氛一時間變得焦灼起來,在場的人,唯一神色自如的人,就只有坐在主位上的雲幼清。
哦,大約還有谷大少爺。
直到這時,終于有人想起了早早離開的紀宣靈。
“陛下……不會已經被抓起來了吧?”
樂正均渾身一個激靈,越想越覺得有可能。最有意思的是,他們明明沒有任何籌碼,卻叫嚣着讓雲幼清把陛下交出來。
雲幼清在月色下顯得愈發昳麗的臉上忽然露出一絲笑意。
将紀宣靈抓起來?他們倒是十分敢想。
“嘭——”
“啪!”
天上忽然炸開一朵又一朵的煙花,沒一會兒便連成一片,将整片夜空都映成了紅色。
漂亮極了。
可惜沒有人欣賞這份美麗,就好像同樣沒有人注意到,封閉了一個多時辰的王府大門迎進來了一個人。他一出聲便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諸位是想讓皇叔把誰交出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