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紀宣靈醒來時, 率先進入眼簾的,是含章殿床榻上素色的帳頂。他轉頭看向床榻內側,見雲幼清姿勢端正躺在床上, 睡得正香。

紀宣靈側身撐着頭, 饒有興致盯着皇叔的睡顏看了好一會兒,只覺美不勝收。

他昨日在含章殿留宿了。

而且不是因為他的死皮賴臉, 是雲幼清主動請他留下來的。

不過想象中心滿意足抱着皇叔入睡的畫面并沒有出現,因為雲幼清睡覺太老實了,能讓他留下還是看在他忙得太晚, 實在辛苦的份上。

紀宣靈心情頗好,趁着雲幼清還未醒, 輕輕在他眼角印下一吻。

這般偷偷摸摸占人便宜的事,他做得倒是十分熟練, 一看就經驗豐富。

雲幼清眼睫微微顫動了幾下, 接着陷入了沉睡當中。

今日休沐, 不上早朝,紀宣靈輕手輕腳起身後, 便往大理寺去了。除了去了解案子進展外,他還想問問樂正淳他私下同谷彥林見面的事。

臨走前紀宣靈将陳庭叫到了跟前,和藹可親,一副十分關心他的模樣, “昨日讓你去找林院判開藥, 去了嗎?身體可好些了?”

陳庭誠惶誠恐, 忙說自己并無大礙。

紀宣靈滿意點頭,囑咐道:“皇叔跟前你小心照顧着,另外叫禦膳房多做些開胃合皇叔口味的東西,有任何不對, 立刻去請林院判便是。”

“是……”

陳庭一一應下,心道真是辛苦林院判這個老人家了。

可誰叫診出攝政王懷孕的人是他呢。

幸好林院判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不然必定會忍不住暗自腹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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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攝政王懷孕的人是陛下!他只是個大夫啊!

紀宣靈可不在意他們怎麽想的,輕裝便行,很快就到了大理寺。他一路暢通無阻,也沒讓人驚動上下官員來接駕,兀自便往樂正淳那裏去了。

“元樸案子審的如何了?”

他不打一聲招呼突然推門進去,将埋頭書案的樂正淳吓了個夠嗆。

樂正淳慌忙起身,将桌上亂成一團的卷宗随意歸置了一下,匆匆整理了一番儀容,“陛下……”

“不必多禮,坐下吧。”紀宣靈說着,走到桌案前随意翻看着,“案子可有什麽進展?”

樂正淳沉沉的嘆了口氣,搖頭道:“幕後的人将自己的身份滿得很嚴實,帶回來的這些人裏,有不少原先也是受害者,只是如今都……”

像被馴化了的狼,早就失去了爪牙,只會向主人搖尾讨好,以示忠心。

紀宣靈對這樣的結果并無多少意外,“秋水坊呢?”

“除卻和姚三有過買賣交易外,暫時沒有發現其他疑點。鸨母秀娘一問三不知,說自己以為姚三只是個普通人牙子,把責任都推到了死去的姚三身上。”

如此看來,線索似乎都斷了。

可紀宣靈又清楚地知道,此事同谷文瀚和呂源都脫不了幹系。區別只在于,呂源或許參與不多,甚至不清楚谷文瀚在背地裏幹了許多足以把他拖入深淵,令其萬劫不複的事。

所以此事到目前為止,能夠找到的,和呂源有聯系的,只有呂思雍是秋水坊東家這件事。

二人雖然狼狽為奸,互相卻完全不信任。

他們或許可以利用這一點。

紀宣靈捏着下巴思考了一會兒,露出個不懷好意的笑,“呂公子既然是秋水坊的東家,怎麽不請他來大理寺坐坐?”

也不知道過去了這麽久,呂公子被打了板子的屁股還疼不疼。

“這……”樂正淳猶豫片刻,“要是将呂公子請來,左相那裏?”

紀宣靈擡眸不經意瞧了他一眼,奇道:“元樸似乎顧慮頗多?”

他以前可不會這樣優柔寡斷。

“你只管把人請來便是,其他事自有朕替你擔待。”紀宣靈道。

雲幼清上次光天化日就敢把人綁了,如今不過是請呂思雍來大理寺坐上一坐而已。紀宣靈親口谕旨,有理有據,名正言順。呂源再怎麽權大勢大,也不能抗旨不遵,公然謀逆。

畢竟所有人眼裏最有可能謀逆的攝政王,還什麽都沒幹呢。

話說到這份上,樂正淳自然只有答應的份。

“臣領旨……”

紀宣靈翻着他從那些人口中審訊得來的供詞,靜默許久,整個房間裏只有他時不時翻紙張的輕微摩擦聲。

“元樸對谷彥林此人怎麽看?”他忽然問。

“谷彥林?”樂正淳愣了一下,“陛下怎麽突然提起他來了?”

紀宣靈直直盯着他,不知想從他臉上看出些什麽來,“昨日,朕不小心知道了你與他見了一面,所以很好奇,你二人是何時有的交集?”

樂正淳和谷彥林雖然年紀相仿,卻因各自出生的緣故,并無太多交集。甚至于,二人科考也不是同一年,連同窗都算不上。

紀宣靈沒有跟他拐彎抹角,直接就問了出來,反倒打得人措手不及。

樂正淳眼神躲閃了一下,低頭斂眸道:“臣與他只是偶遇罷了。”

“是嗎?”紀宣靈視線始終未曾移開。

“是……”

紀宣靈沒有再追問,将手裏的供詞放下,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樂正大人接着忙吧,朕就不打擾了。”

“恭送陛下……”樂正淳彎下腰,看不清臉上神色。

從大理寺出來,紀宣靈的心情并不輕松。

他二人可以說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盡管樂正淳在某些方面的固執完全不輸他年邁的祖父,但紀宣靈從未懷疑過他的忠心。

只是……樂正淳的不坦誠,讓他迅速在心底生出了無數的疑慮。

大約是他的心思太過沉重,回去陪皇叔吃飯的時候,雲幼清忍不住問了一句。

“發生什麽事了?”

對上雲幼清關切的目光,紀宣靈心情頓時好了許多。

他想起自己迫不及待邀皇叔去天香閣坦誠相告的那天,雲幼清說他會是個好皇帝。

紀宣靈曾經也是這樣認為的,至少在失去皇叔的那幾年裏,他勵精圖治,夙興夜寐,也确實做成了很多事。

可他始終對此抱有一些懷疑。

他像個孩子一樣俯身趴到雲幼清腿上,“皇叔,我好像不适合做皇帝。”

“為何這樣說?”

雲幼清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随後一只手在他腦袋上輕輕拍了拍,動作充滿了安慰的意思。

紀宣靈作為先帝唯一的孩子,可以說是從小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從不曾經歷任何勾心鬥角。雖然是太子,卻天真調皮的過了頭。

他從不是個冷心冷情,冷酷無情之人,所以才會一次次因雲幼清的決絕暴躁狂怒,同他怄氣,同他翻臉。

樂正淳今日的反常讓他不得不對其産生了諸多懷疑,站在皇帝的身份上,這并沒有什麽錯。然而作為朋友,他心裏說不清是失望還是失落更多一些。

“我做不到心無愧疚地去懷疑自己的親近之人,可坐在這個位置上,好像又不得不把人往最壞的地方想。我不想有一天得了疑心病一樣,對身邊每個人都充滿戒備。”

那便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雲幼清無奈嘆氣,但凡紀宣靈有個兄弟,這個位置都輪不到他來做。

“你已經做的很好了。”他說。

雲幼清永遠記得第一次見到紀宣靈的那天,他穿着一身太子蟒袍,脫了鞋襪,挽起袖子,将園子裏一池的錦鯉攪了個天翻地覆,不得安寧。

整個園子裏都是紀宣靈開懷放肆的笑聲。

先帝罵他有失體統,有失身份,雲幼清卻看着他的笑,由衷感到了他的快樂。

倘若不做皇帝,沒有先帝強加在他身上的這份責任,他或許能縱情江湖,逍遙自在,做這天地間最自在的閑雲野鶴。

紀宣靈在他腿上安靜趴了許久,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

他轉頭好奇地盯着雲幼清尚未有明顯起伏的肚子看了會兒,克制不住上手摸了一下,疑惑道:“裏面竟然真的有個小崽子嗎?”

雲幼清也不知道,即便這兩日時不時的會幹嘔,他還是會偶爾懷疑一下事情的可靠性,想着會不會是林院判誤診了。

“或許真的沒有呢?”

紀宣靈輕笑一聲,“有沒有,皇叔如今都逃不掉了。”

雲幼清抿唇不語,小兔崽子長得太快,他已經管不住了。

紀宣靈怕時間長了雲幼清腿酸,很快就自己爬起來了,随後将秋水坊一案的進展說給他聽。

“谷文瀚那日在王府才表現得如此堅定,或許對這一天的到來早有預料。姚三已死的消息還未傳出去,我們不如借此詐一詐這些人,看看究竟誰會先沉不住氣,狗急跳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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