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盛放
林兮窩在轉椅上, 慵散憊怠,手指纏着發尾,淺笑晏晏, “你說好不好笑, 芊兒竟然說你喜歡我?”
想想都不可能。
許亦然幹巴巴的笑了一聲,把平板倒扣在床單上, 黑瞳灼灼地盯着她,“那你是怎麽回答她的?”
林兮眼珠一轉,想了想,“我當然說怎麽可能,你如果是天上的月亮,那我就是地上的淤泥,月亮高高在上的,怎麽會喜歡淤泥呢?”
“你怎麽會這樣想?”許亦然很詫異, 他一直以為林兮是個自信甚至有點自負的女孩。
“難道不是嗎?許亦然, 雖然吧以前我總黑你,給你蓋了好多頂莫須有的帽子,但這段時間接觸下來,我才發現,你真的還……不錯,不說別的,單單就是你這個年紀有這樣的成就,足夠讓同齡人望塵莫及了,其實認真想想,你和霍磷是一樣的,是那種已經活在別人努力的終點站的那批人,我媽媽爸爸需要累死累活幹十幾年, 說不定都比不上他在鏡頭前說幾句話掙錢,從這方面看,你不就是高高在上的月亮嗎,讓我們仰望。”
許亦然嘆了嘆氣,目光柔和了些許,“可是,你的未來也有無限可能啊。”
林兮明亮的眼睛有剎那的暗淡,她扣着指甲,“無限可能?什麽樣的可能呢?實話和你說吧,其實我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麽,以後會報什麽樣的專業,從事什麽樣的工作……我只知道,什麽年紀該做什麽樣的事,爸爸媽媽希望我成績好,那我就好好努力學習就是了,除此之外,我找不到什麽值得我去努力的方向,你別看芊兒整天咋咋呼呼的,但她的目标特別明确,就是當記者,我呢?當老師?考公務員,不知道……”
“我好像是條沒有目标的鹹魚。”她越說越低落,自然而然影響到了對面的許亦然。
這些都不是他需要去計劃的。
他的确在這方面贏了很多人,他的行程安排的很忙,在高考最後一門英語考試結束後,公司派來的車就把直接把他從考場拉到片場,他不需要操心這些,今後的路線、衣食住行,都會有專人替他規劃。
他的明天一定比現在更精彩。
可林兮……
他收回視線,輕呼了口氣。
“想那麽多幹嘛,船到橋頭自然直,現下最主要的不是高考嗎?”
林兮點頭,“的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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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搓搓臉,覺得不可思議,她竟然已經可以和許亦然聊這些了?
這麽私人,她的彷徨,她從來沒和任何人提過。
父母一向不是她能敞開心扉的對象,和相熟的同學說,她們也只會認為你是在無聲炫耀,所以,寧願爛在心裏。
今晚很意外,竟然毫無心理負擔地就和許亦然聊起了這些。
大約是潛意識裏覺得許亦然是個靠譜的傾訴對象。
是個值得信賴的人。
翌日。
林兮和許亦然昨晚都有點自己的小心事,懷揣着這些,睡得晚,起的也就晚了,林謙喊了不下于十次才把兩位小祖宗的給喊了起來。
林謙這段日子比較忙,兩位青春期的小祖宗之間有些不同于往常的暗流湧動,它一點沒察覺出來,就覺得這倆孩子挺同步的,一個晚,一個也跟着,倒挺好,省心。
林兮和許亦然是踩着早讀的跨進教室門的。
一進門,林兮就敏銳的察覺出了不對勁。
按照一班的學習氛圍,這個點,大家肯定是在背範文背英語或者其他,絕無可能像現在這樣,三三兩兩成群,細細碎碎的讨論着什麽……看到林兮和許亦然同時出現,有幾個人還特意扭過頭看了他們一眼。
林兮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身側的許亦然,緊張到屏息。
心裏第一個想法是,完了,不會霍磷把許亦然住進自己家的事給捅出去了吧?
那以後……可能,自己的日子就不太好過了。
她緩了緩,佯裝鎮定的回到自己的座位。
許亦然拎着書包緊随其後,不過他神色坦坦蕩蕩,似乎什麽事都影響不了他。
林兮剛坐定,還沒來得及把書包塞進桌肚裏,前面的孟圖圖就回過身,高深莫測的來了句,“你還不知道吧?”
林兮好奇,“知道什麽?”
“別裝了,你們這麽熟。”
林兮手心冒着熱,試探這樣問,“你說他?”
她瞄了一眼正在翻開歷史書、神态自若的許亦然。
——就知道有這麽個禍水在,自己的日子一定沒那麽惬意。
“什麽跟什麽啊,關我兒砸什麽事,是六班的盛放!”
林兮神色一變,聲音徒然拔高了幾度,“盛放怎麽了?”
這樣大的動靜惹得一班人都紛紛看了過來。
林兮可顧不上,抓着孟圖圖的小臂,焦急地問,“她到底怎麽了?”
孟圖圖沒料到林兮的反應這麽大,愣了下,帶着沒怎麽回過神的恍惚說,“就今天早上,就剛剛,有幾個警.察過來了,說過來了解下盛放的情況。”
林兮很擔心,垂眸,眉頭皺的很深。
事實上,昨晚見到盛放之後,她就有種不祥的預感,當時盛放眼中的決然和痛恨是過去兩年多,她從沒見過的,只是被姚芊兒提出的關于許亦然是不是喜歡自己這樣的腦殘問題給打斷了,沒繼續深究。
盛放這個人的個性她是了解的,她雖招搖張揚,但很有分寸,樂于挑戰權威,卻也不至于在太歲頭上動土,做什麽都張弛有度的,能動用到警.察……一定是出了大事。
許亦然這時忽然插嘴問了句,“為了什麽事?”
孟圖圖聲音低了低:“不知道,大家都在瞎猜。”
許亦然點點頭,然後又若無其事地開始背書。
孟圖圖看得一臉敬佩,要不怎麽是我喜歡的人呢?
雲淡風輕,絕不八卦。
林兮整個早讀都沒進入狀态,後來大家瞎聊夠了,也都投入到學習當中,到底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的事,只有她,特別異類,一直拿着手機向人打聽情況,問簡之、問芊兒,甚至是霍磷……可沒有一個人給她一個準确的答案。
到了上課,老班特意和英語老師換了課,親自下場平息謠言,“我們學校的某位同學家裏發生了一些事情,司法機關過來了解下情況,當然了,校方肯定是全力配合的,你們呢,就不要瞎猜,放學回家也不要到處說,好好讀書,現在離高考也就兩個月了,收收心。”
适得其反。
這一段相當官方且沒有內容的話并沒有讓好奇的大家止步于此,反而催生了更多小道消息。
盛放一整天都沒在學校出現一次,處于失蹤、失聯狀态。
林兮打她電話沒人接聽,簡之打,也一樣。
林兮就這樣精神恍惚得過了一天。
還是回到家,從近一年多沒有交流的媽媽程慧敏那裏知道了些皮毛。
程慧敏這段時間特別佛系,以前她把大部分時間都奉獻給了工作,今年卻一反常态,除了開學那陣子,事情确實多,在學校多待了些時間,後面的日子,更傾向于家庭,當然,并不包括圍着林兮轉。
她早早的回家不說,起居還十分規律,一般九點多鐘一定是躺在床上,和周公會面的那個,今天,卻刻意的等到林兮下自習回家。
她親自下廚煮了點湯圓,當做夜宵。
許亦然來林兮家這麽久,第一次吃到程慧敏做的食物,受寵若驚都不足以形容。
林兮也是,她對自己的媽媽有着很深的濾鏡,即便兩人還鬧着矛盾,勢如水火,可飽滿可口的湯圓端在自己面前時,差點就忍不住……若不是對上程慧敏冷冽近乎毫無寵愛的眼神的話。
她坐在程慧敏對面,拿着不鏽鋼勺攪拌了下,怕燙。
沒敢擡頭,不知道為什麽,随着時間的推進,她覺得周遭的氣氛都不太對勁,逼仄的很,讓人有點喘不過氣。
她吃了幾顆,一直沉默的程慧敏終于開了口。
“我早就告訴過你,不要和她來往,她就是混子,無所事事成天和男生勾勾搭搭,沒有一點做學生的樣子。”
“她”特指盛放,林兮知道,這也是她和程慧敏爆發矛盾的起源。
林兮默不作聲地繼續吃着,無從辯解。
她的媽媽從來都不是個有憐憫情懷的人,這下盛放又發生了事,正好給了她呵斥林兮的正當理由。
“她和你能一樣嗎?她有你這樣的物質條件嗎?有你這麽好的家庭氛圍嗎?學校那麽多的好學生,你偏偏和她來往,還為她騙我……兮兮,媽媽看人的眼光一向很準的,不讓你們來往是為你着想。”
“盛放這個女孩早前被退學,不是因為她成績不夠好,是私生活不檢點的緣故,呵,打架啊,還和男生打,一對三,多威風啊,後來是她媽媽過來哭着跪在地上求校長,校長不忍心,才給了她一個機會,以為她能就這麽混不吝的撐到畢業,拿着高中文憑,也不至于找不到工作,哪知道臨畢業,還幹出了個這麽驚天動地的事。”
理智告訴自己一定要沉住氣,不要問,頭一低挨一挨訓就過去了,可情感上,她做不到,她太想知道發生在盛放身上的到底是什麽事。
她鼓足了勇氣,正要開口,卻被許亦然截住了話頭,“阿姨,盛放她怎麽了?”
程慧敏不假思索,話裏透着厭惡,“弑父。”
一開口就是王炸。
何止是林兮,連習慣了喜怒不形于色的許亦然都驚的好半會兒沒回過神,“阿姨,你說什麽?”
程慧敏板着臉,“盛放刺了她剛出獄的爸爸十幾刀,聽說是刀刀致命。”
許亦然:”那她爸情況還好吧?”
“目前還在搶救,但多半不樂觀。”
許亦然擔憂的看了眼林兮,瞧她雙目無神,睫毛一個勁的在抖,胸口一滞,故意強調了下,“還在搶救,說不定人就救回來了呢。”
“那也沒多大區別,無非就是一個故意傷人罪,另一個故意殺.人罪。”
程慧敏言辭間絲毫沒有惋惜之情,就好像她說的就是一個毫無幹系的陌生人,不是她教了一年的學生,更不是她女兒的朋友。
林兮是吃不下去了,抽了張紙擦了擦嘴,胸口的那股情緒一忍再忍,還是沒忍住,“區別可大了。”
她掀起眼皮直視着程慧敏,“就算是盛放傷人,她也有理由,她爸就是徹頭徹尾的滾蛋,每天不是賭博就是家暴她們母女……”
程慧敏無意聽別人凄慘的身世,擡了擡手打斷她,“這些都不是理由,古人雲,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現在她盛放做的可以毀天滅地、違反人倫綱常得事。”
林兮冷冷笑了聲,把傲慢不屑都寫在臉上,“媽,這都什麽年代了,你還想着用這種老話讓現在的孩子臣服,當你們的奴隸?”
“我哪裏說錯了,父母給了你生命,你就要帶着感激,至于父母做的好不好,不是你們可以斷定的。”
“是,你說的沒錯,我們是感激你們生出了我們,含辛茹苦地把我們養大,供我們讀書,給我吃穿,可這是你們的義務啊,還是法律規定的、你們不得不履行的義務,這就很和法律規定了子女有贍養父母的義務是一樣的,父母和子女這種平衡不是用冷冰冰的字眼去維系,而是靠感情,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那麽有責任心,可以全身心的愛着自己的孩子,毫無保留的為她着想。”
“盛放她爸爸賭博酗酒,也沒個工作,輸了錢就問她媽媽要,沒有,就一頓毒打,試問,這樣的爸爸有哪裏值得尊重的地方?”
“就因為她爸爸無所事事,對她們母女不好,就成了她弑父的理由?”
林兮:“你不要說的那麽難聽……”
程慧敏擡了擡下巴,“我說錯了嗎?”
“說不定她是自保呢,又或者,是她爸爸家暴她媽媽,被她撞見了,她當然不可能什麽都不做。”
程慧敏冷笑:“你們現在都是這樣來為自己的朋友開脫的嗎?”
“是你對她有偏見。”
“我對她沒偏見,她是什麽樣的人,我就拿什麽樣的眼光去看她。”
“你帶着有色眼鏡去看她,她當然不是什麽好人。”
……
許亦然如坐針氈,嗆鼻的硝煙已經彌漫了整個客廳,熊熊烈火也燒到了衣角,他繼續沉默不是,發表看法也不是。
他放下勺子,眼神來回在程慧敏和林兮之間逡巡着。
他想,這一定是他見過最劍拔弩張的母女關系了。
毫不謙讓,據理力争,一點也沒有電視上常演的那種和睦。
他正琢磨着,要說點什麽緩和下兩人之間關系,也确實努力了,可大多都是他一個音節還沒來得及發出,那邊已經無縫互怼幾個來回了,他抓耳撓腮,恰好,林謙剛洗完澡走出了卧室,給了他一根可以抓住的浮木。
他求助地看向林謙。
林謙一聽兩人在那吵,頭都大了,趕緊上前把程慧敏拉進房間,安撫好後,才出來勸林兮冷靜一點,不要總和媽媽對着幹。
林兮覺得自己很冷靜,她并沒有帶着私人情緒和程慧敏争論,她只是基于事實,展開了一點合理聯想。
只是她的媽媽似乎聽不進去與她相悖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