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 04

「3月30日,彥根。」

得知彥根的花開情報時我跟不二周助正在富山到金沢的列車上,按照原計劃,我們要在那裏逗留一天然後到北海道去。一旁的不二周助惬意地眯着眼睛,完全沒留意我這邊,我不由得悄悄嘆了口氣,看樣子今年只好放棄彥根的櫻花了。出乎我的意料,等到了金沢站時,不二周助卻拽住了打算下車的我。

“不是想到彥根去嗎?”他說,“既然有了想去的地方,那就立刻動身過去吧。”

我又驚又喜。

不想挑明自己的心事,又想別人猜得出來,和許多人一樣我也暗自抱有這種期待。區別在于我是個幸運兒,因為我認識了不二周助。他是我見過的最細心的人,與他相處,最初只是覺得很舒服,時間長了才會察覺自己其實一直被他照料。可他什麽都不說,從不讓自己的體貼變成是給人的壓力。我側頭去看他,他雙手托腮,不知在想些什麽。要是我也能知道他的想法就好了,因為我也想要為他做點什麽。

“彥根貓好可愛呀。”看到指示牌上的彥根貓時我脫口而出,“一定要買了紀念品再離開這裏。”

“紀念品嗎?還是第一次聽吉澤主動說要買紀念品呢。”不二周助彎起眼睛。

“因為真的喜歡彥根貓所以才想買嘛。”我随口說,“至于別的,我一直覺得只要記得自己到過就行了,旅行的意義不在于紀念品。”停了停,我忍不住問他:“說到旅行的意義,不二你也很喜歡旅行吧?那,對你來說旅行的意義是什麽呢?”

不二周助注視着我。就在我以為他會選擇避重就輕過去時,他給了我他的答案:“跟吉澤一樣,對于我來說旅行的意義在于記憶。”他指了指胸前懸挂的相機,“除了心裏,我的記憶還被存在這裏。”

一瞬間我仿佛看到不二周助正把一張又一張照片貼在雪白牆壁上的畫面。“總覺得,”我慢慢說道,“攝影是很了不起的技能呀。因為可以把度過的每一天都釘在牆上。”

不二周助微笑起來:“可以把這句話理解為吉澤對我的誇獎嗎?聽到這種說法很開心。”

我忽然覺得這個人的內心或許沒有我想象中那麽難懂,至少他總是以誠待人,而聽到出自真心的贊賞時他會感到高興。這個小發現讓我的心情變得更好。

彥根的櫻花開滿了一城。已是夕斜,我們沿着護城河漫步,暖光籠了千萬樹櫻花,風吹過時花枝搖動,淡金色陽光在花頂跳躍,只是靜靜地看着就覺得溫暖。

“走在這樣的路上,就會覺得時間變得很慢。”

“好時光慢一點度過大概會更好。”不二周助笑着回答。

我們在彥根住了一晚,本想第二天好好逛逛,不料夜裏竟下起了雨。我翻來覆去地睡不着,索性拉開了窗戶,雨混雜着零星的櫻花瓣被風吹了進來,我幾乎立刻想象出明日彥根櫻花的凋零景況,莫名地有些低落。第二天早晨還是有些陰陰的,我查了一下氣象預報,說是今天還會下雨。不二周助問我還要不要外出,我略加考慮後點了頭。

被雨打落的櫻花瓣雪片一樣堆得到處都是,間或有涼絲絲的水滴飄到臉上。我扭頭去看不二周助,卻發現他正專注地調試相機,于是我停住腳步。過了一會兒他對準不遠處的地面拍了一張照片。“那裏有什麽特別的嗎?”我問他。

“嘛……大概也沒多特別吧。”他把照片翻給我看。

他拍的是積水中花的倒影。枝垂櫻的淡粉紅色像被水氲開了似的,落在照片裏變得朦胧起來,猶如擡袖半遮住臉的美人。“真漂亮呀。”我由衷地驚嘆出聲,“感覺我跟你看到的世界肯定不一樣。”

“吉澤。”不二周助叫了我的名字。我偏頭看他,他不知何時斂去笑意,眸光明亮如昨日的晴空。我等他繼續說下去,可他卻移開了目光。“也沒什麽,”他語調輕松地說,“雖然看着不同的風景,可我們正在一起呀。”

我失笑:“說得也對。”

午後就下起了雨。“真是的,氣象預報就不能再出一回錯嗎?”我手忙腳亂地從包裏翻出傘撐開,忍不住抱怨起來。有幾個高中生模樣的女孩兒沒帶傘,嘻嘻哈哈地把外套頂在頭上跑過我們身邊。我扭頭見不二周助還在擺弄他的傘,生怕他的相機會被淋濕,就把傘高高舉過他頭頂。

“好像出了點問題。”不二周助無奈地說。

“沒關系,”我連忙表态,“跟我撐一把傘也一樣啦。”而且,偶爾能幫他一點小忙我也很高興。

他紳士地把傘從我手中接過去,我又叮囑他:“先說好,不要偷偷把傘往我這邊斜喲,不然、不然的話……”

不二周助笑了。“雨不大,也沒有風,只要離我近一點我就保證我們兩個都不會被淋濕。”

我們決定去看特展。走在路上時不二周助忽然戳了戳我的手臂。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見一對兒老夫妻,傘撐在男方手裏,女方在用手帕為男方擦和服上沾的什麽東西。走近了些,我聽見那個老婆婆抱怨:“都多大人啦,下巴是漏勺嗎?吃東西竟然還掉在衣服上。”挨她訓斥的則不停地說“好啦好啦別生氣啦”。我看了不二周助一眼,兩個人不約而同偷笑,然後加快腳步把那對兒老夫妻之間的溫馨互動留在身後。

确定當事人聽不到之後,我才感慨:“他們該有七十歲了吧?感情這麽好,這種細水長流真是讓人羨慕。”

我相信愛情的存在。因為自己無法擁有就悲觀否定世界上所有真愛,在我看來這種心理簡直愚蠢至極。然而我也覺得,不能因為愛情之存在就盲目地樂觀起來,認為自己也一定碰得到。我想正因為愛情并非唾手可得,它才顯得珍貴,才有了反複被人歌頌的價值,才被人供奉到至高的位置上去。

“說起細水長流,”不二周助忽然問我,“吉澤會相信一見鐘情嗎?”

“會啊。”我一口給出了肯定的答案。見不二周助明顯有點詫異我的幹脆,我笑着為他解釋:“因為世事無絕對嘛。所以我相信,那麽多種愛情裏一定有一種叫作一見鐘情。不過我肯定不會一見鐘情啦,相比之下我還是更喜歡日久生情什麽的。”我說着指了指身後,“那才是我理想中愛情的樣子。”

這個小插曲很快被我抛在腦後,因為在特展上我看到好多可愛的彥根貓。我挑來揀去,拿不定主意該買哪一款。最後終于作出決定,買下了有我半個手掌大的手機挂件。我又想起不二周助的手機也是光禿禿的,于是為他挑了另一款。他道了謝,立刻把那只彥根貓挂在了自己的手機上,見我還把挂件攥在手裏,他催促我快點動手。最後我們把兩支挂了彥根貓的手機擺到一起拍了一張照片留作紀念。

「4月5日,仙臺。」

我們原本打算從彥根直接到北海道去,後來還是改變了主意。今年北海道的花期要等到五月,一整個四月的空白期未免太過漫長。這麽一想,我跟不二周助就靜下心來,慢慢地一路逛過去,新瀉福島仙臺都被填進了行程表。我們在仙臺停了三天,逛了大小賞櫻公園也沒忘記去找特色美食。這樣的日子太開心,簡直就是夢想的具現化,直到無意中聽到不二周助打了那個電話。

我并非有意偷聽。事實上,是我先坐在旅館庭院裏的池塘旁邊的。不二周助走過來時我貓着腰躲到了假山後,本想吓他一跳,結果才發現他似乎正在電話裏跟人交談。他走到假山前停了下來,如果我選擇在這時出去就一定會被他發現。為了避免尴尬,騎虎難下的我只好硬着頭皮躲在假山後聽他打完那個電話。

“……我一切都好,放心吧。”他向電話那端的人報備,對方不知道說了什麽,逗得他噗嗤笑出聲。“沒那回事,就算那樣你也很漂亮。”他的語氣很親昵,我憑直覺斷定那不是他母親,那麽或許是女朋友嗎。就在這時我聽他又說,“不是出于私心,在我心裏你就是美女喲。”

啊……大概真的是女朋友吧。

過了一會兒不二周助挂斷電話。我以為他會馬上離開,他卻仍然站在那裏,忽然自言自語似地說:“月色真美呀。”

我下意識擡頭看了一眼月亮。明明就還缺了一塊,哪裏美了。

不二周助像是忽然想到什麽有趣的事,悶悶地笑了起來。我躲在假山之後,覺得後背都要斷掉了,不由得有點心急。終于,不二周助笑夠了,才說:“吉澤你還不出來嗎?”

真是的,早知道被他發現,我一定早就走掉了。“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偷聽的。”我向他道了歉。他笑眯眯地說沒什麽。見他心情不錯的樣子,我一時沒忍住好奇心,問道,“剛剛的……是不二的女朋友嗎?”

結果不二周助又一次笑出聲,“怎麽會,”他說,從語氣裏我判斷出來他并沒有女朋友。“那是我的姐姐。”

“诶?”我有些驚訝,“你還有個姐姐嗎?”

“還有個弟弟吶。”他說着,神色就忽然柔軟下來,我能夠感覺到他很看重他的家人。

我們并肩坐在池塘邊聊了起來,他把他家人的事講給我聽,還間雜一點他小時候的事。我才知道原來他國中和高中時是參加過全國大賽的網球選手,難怪他雖然看着纖瘦,身體素質卻不是一般的好。

“讓你聽了這麽多瑣碎的事真的很抱歉。”

我連忙搖頭:“不會啊,能聽不二說起這些事我真的很高興,而且你的家人都很棒。”

雖然繁忙心裏卻很顧家的爸爸,溫柔賢惠的媽媽,美人姐姐,可愛的弟弟,從他的描述裏我在心裏輕易地勾勒出四個人像,外加上眼前溫柔的不二周助。

我覺得,如果哪個女孩成為他的女朋友,一定是一件非常幸運的事。

與此同時我也不得不承認,我對不二周助抱有超出了朋友界限的微妙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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