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再入虎口
我們把生活過成了狗血八點檔,于是生活将我們虐成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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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襄停步回頭的剎那,霍司容仿佛看見漫天五彩斑斓的煙花,它們争相綻開,讓霍司容不由得心花怒放。
他回頭了。霍先生期切而傷感地望着林襄。
“傻逼,”林襄倏而抿起唇角,面帶微笑,“坐牢去吧。”
喬伊斯不客氣地哈哈大笑,霍司容臉上的神情僵住了。
從地獄到天堂再回地獄,短短三十秒,霍司容恰如經歷了一生的悲歡離合。
宛如奔湧號啕的浩蕩大川,倉皇堵進了狹窄的逼仄彎道。
滿腔憤懑怨妒只能內部消化,随血流湧入四肢百骸,連臉部都僵硬了,大腦瞬間停止轉動。
林襄曾說:“您何曾為我而來。”
霍司容終于恢複了冷靜,他站直身體,脊背挺得筆直,似乎又是那位殘忍而不近人情的霍先生。
“林襄,你又何曾用過真心。既然你沒有,憑什麽怨我殘忍?難道勾引男人的小白臉,不是你?”他意有所指地望向喬伊。
喬伊笑容凝滞,轉瞬化為奔騰咆哮的憤怒,撸起袖子欲要上前幹架。
警察迅速組成人牆,攔在兩人之間。
原來我兢兢業業的喜歡,在你眼裏,都是下流而恬不知恥的勾引。
林襄眼角視線冷冷掃過霍司容,似笑非笑地咧開唇角:“是啊,喬伊比你好多了。”
喬伊斯怔忪,猝然回頭,望着他,眼底似有光芒閃爍。
霍司容轉身,頭也不回上了警車。
剎那急風驟起,晴空萬裏的清晨霎時陰雲密布,不知何處刮來的風将衣襟搗亂,樹葉與灌木交相嘶啞哀鳴。
“林襄,你別後悔。”風送來霍司容最後一句話,不知是威脅抑或勸誡。
紅藍警燈閃爍,警車鳴笛開道,飛馳而去。
林襄單薄的身形僵立原地,風吹亂柔軟的頂發,他的臉色愈發蒼白透明,十根指頭痙攣般顫動。
喬伊走到他面前,擋住他的視線,輕輕将林襄抱進懷中,拍打他的脊背:“你不是要毀了他麽,別心軟。”
林襄搖了搖頭,沒說話。
喬伊無聲嘆氣,攬住他的肩膀,搖晃兩下,勸慰他:“沒事了,放心吧,我幫你。對了,喝酒去嗎?”
喬伊不由分說拽着林襄上了副駕,他開車到寧北大學附近的酒吧街。
林襄驀然開口:“去學校裏看看。”
喬伊把車停在路邊的停車線裏,兩個人并肩進了校門。
門衛似乎還認得林襄,笑呵呵地跟他打招呼:“回來啦!”
門衛大叔只道他是去哪兒交流兩年,這才返校。
林襄便笑着點頭回應:“嗯。”
喬伊雙手插兜,與林襄并肩偕行。
大學總有那麽一條梧桐林蔭道,寧北大學的林蔭道直通教學樓和生活區,兩個人漫無目的地在斑駁樹影下閑逛。
這會兒放暑假,正是人少時。
兩年前甚至更早,林襄的暑假一半都在學校度過,因為霍司容不可能去碧溪,他回寧北後,林襄必須随叫随到。
林襄就延遲了回家時間,留在寧北陪伴偶爾歸來的霍司容。
故地重游,物是人非,連心境都變得自己也快看不清了。
“很漂亮,這裏。”喬伊打破寧靜。
林襄不自然地扯了下唇角,盡力擺出招牌的應酬笑容,但他笑不出來,只好徒勞地挂着一邊嘴角,回答道:“雖然沒有哥哥那麽漂亮的學歷,但我一直覺得,能考上寧大,我很幸運。”
喬伊聳肩,輕聲說:“你在英國的學歷更漂亮,忘了嗎,教授們都認為你很聰明。”
“裝出來的而已,其實我對高數建模一竅不通,我是文科生。”
路邊擺放着一條長椅,林襄随意坐下,懶懶散散地仰靠上身。
他擡起頭,看見樹影婆娑。
喬伊彎身遮住他的視線,他俯首凝視林襄的眼睛,上身微微下壓,直到呼吸與呼吸交織。
“你還愛着他。”喬伊蓋棺定論。
林襄緊緊閉上嘴,避開喬伊直射而來的目光。
“他認為你在倫敦的生活很美好,他以為你自願與他離婚。但他不知道,林奇山怎麽對你。”
喬伊彎腰,與林襄交頸,輕輕握住了他擱在身側的雙手:“但我知道。”
林襄顫抖,慌慌張張抽回手,躲過喬伊側頭親吻的動作,偏着腦袋冷聲回答:“喬伊,我們是朋友。”
喬伊呼吸微滞,許久,掰着林襄下颌逼他面向自己,然後不容分說咬住了淡色的唇。
林襄臉上血色霎時褪的一幹二淨,在喬伊試圖更進一步前,上下牙合攏,咬了喬伊的舌頭。
“艹……”喬伊皺眉輕嘶。
林襄起身就走,喬伊舉起雙手緊跟着他,嬉皮笑臉地道歉:“欸我錯了,林,對不起,開個玩笑!”
喬伊這人本來就沒節操,你要說他開玩笑,也是真的有可能。
犯不着和蘭開斯特家過不去。
林襄駐足,喬伊順勢攬住他肩膀,笑眯眯地說:“懇請你原諒。”
林襄擺手:“以後別開這種玩笑,無聊。”
喬伊笑而不語。
兩人又溜達了半刻,途中喬伊借故去了趟衛生間。
衛生間空無一人,喬伊取下領口的微型攝像頭,他親吻林襄那一段,不偏不倚,正好全拍上。
喬伊唇角噙着戲谑的弧度,非常不懷好意地将這段視頻發給聞堯。
彼時網絡上已經炸開了鍋。
微博、論壇、貼吧上到處都是林襄那篇長文轉載,霍司容的完美男神形象轟然崩塌。
霍司容踏入娛樂圈這十年,鑄就了難以企及的高峰。
所謂飛得越高摔得越慘,這一遭掉下來,砸得不輕,傷筋動骨去了半條命。
霍司容的粉絲極力掙紮辯解,奈何正主官方根本不發言。
第二天,微博小號爆料了和聞堯的私聊記錄,聞堯承認霍司容與兩兄弟有過糾葛。
霍司容的天,似乎快塌了。
林襄趴在酒店的大床上刷微博,喬伊坐在客廳沙發裏看財經新聞。
微博上,霍司容的演藝事業遭受重創,作品陸續下架。
由于這次事件影響惡劣,連央視都出聲斥責藝人品行不端。
林襄那篇長文添過油加過醋,把霍司容描繪成十惡不赦的究極無敵大渣男,再經聞堯隐晦的承認,霍司容渣男名號基本坐實。
曾經有多少贊美,眼下就有多少謾罵。
稍有些理智的路人還勸道:“這篇文也不一定全是實錘啊。”
但凡有這樣的言辭,悉數被打入霍渣男的惡臭粉絲之列。
網上劍拔弩張的對峙,随着官方态度明朗——承認長文,霍司容公關團隊徹底閉麥,形勢開始了一邊倒的大批判。
林襄沒想到,有一天文人手中筆,也會成為他人掌中刀。
樹倒猢狲散,牆倒衆人推。
無論出于隐秘的嫉妒,還是天之驕子崩塌刺激了人們眼球,全國上下家喻戶曉的霍司容,登頂年度羞恥榜單之首。
事情發酵到第三天,有人扒出兩兄弟身份。
聞堯立刻反應,讓水軍小號帶節奏,将目光從林二轉到林大身上,所有人不約而同地避開了林襄。
以至于事情鬧得如此慘烈,林襄依舊毫發無傷。
霍司容沒有動靜,但不代表霍司容背後的霍家會坐以待斃。
當事情發展到第三天,霍家德高望重的長輩立刻調動人脈,将霍司容從看守所揪出來,直接抓回霍氏家族舊宅。
霍氏百年前發跡于河安,河安距離寧北不遠,是個不大不小的二線城市。
霍氏盤踞此地,河安霍家親族關系複雜、盤根錯節。是個姓霍的,可能祖上三代便是親兄弟。
偌大一個家族,掌舵人換了一代又一代,到霍司容這代,終于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危機。
霍家不可能像随意丢棄某個小喽啰,棄車保卒。
霍司容對外代表了霍氏,既是家族向心力所在,又是霍氏集團名義和實際上的法人代表。
一個家族的執牛耳者崩了,整個家族都可能分崩離析。
霍家現存的長輩名叫霍承德,是霍司容他老爹的老爹,也就是霍司容的爺爺。
霍承德年輕時也曾叱咤過風雲,後來生了兩個兒子,小兒子英年早逝,大兒子就不是個省油的燈,往上逼老爹退位,往下宰了自家長子。
霍司容取代他爹後,将霍承德從日本請回國內,此後霍承德便一直在河安療養身體,輕易不露面。
霍司容那些破事,霍承德不是不知道,只是秉持兒孫自有兒孫福的想法,任由霍司容折騰去了。
誰知這一折騰可好,折騰到大家一起玩兒完。
簡直瘋魔了。
河安霍家祖宅在山灣深處,以前市政|府想開發這一代作為旅游景區,霍家族親聯名上書,以保護環境為由推拒了。
兼職保護和看押霍司容的車隊穿過溪流,霍家灣村口有一座三百年前樹立的石坊,左右各書“千秋功業”“百年世家”。
三進石坊前坐卧了兩只石雕,分別是貔貅和麒麟,紋理處栩栩如生。
石雕雙目圓瞪,一徑眺望遠方,前爪高舉,頗有雄奇險峻之勢。
關于這座石坊,逸聞掌故諸多。
其中最為著名的一件,便是天龍降世的傳聞。
據說清朝年間,本地縣令忌憚霍家宗族勢力龐大,上書微服尋訪而來的巡撫大人。
陳情書中言辭懇切,說霍家一門三房,偏愛士農工商最末的商賈之流,以重金賄賂官家、土匪、三教九流,霍家在本地可謂一家獨大,頗有坐忘朝龍之勢。
縣令說尤其這座石坊,刻上“千秋功業”,實乃大逆不道之舉,千秋功業合該是帝王霸業,唯獨愛新覺羅家擔得起這四字。
縣令終于從雞蛋裏挑出了骨頭,斥責霍氏意圖謀反。
換作別個家族,沒有通天本事,早在文字獄中滿門抄斬祭了蒼天。
霍家以巨額錢財使鬼推磨,竟然将皇帝請到了霍家灣的石坊前。
當時霍家掌舵人是霍司容往上數六代的祖宗霍老太爺。
霍老太爺啼血含淚,說霍家雖是商賈,卻滿門忠良,當着皇帝的面自絕性命,請來蒼天神龍顯靈。
說也奇怪,就像窦娥告冤當真漫天大雪,石坊頂上萬裏高空,蒼青天幕下,一條龍影若隐若現。
時人以為驚奇,此後對霍氏更是尊敬有加。
至于這個志怪傳說在歷史上是否存在,不得而知,反正霍家是徹底發達了。
霍家灣看上去只是個村,內部各樣基礎設施卻十分完善發達,相比一線城市毫不遜色。
霍家灣深處有一座祠堂,供奉着霍氏祖上歷代掌舵人。
在霍家這艘歷經百年風雨的大船上,掌門人以一己之力力挽狂瀾者有之、戰亂紛仍時投報家國者有之、只身赴南洋求學響應改革歸來者亦有之,偏生沒有霍司容這樣的,為小情小愛走火入魔。
在年長的霍承德看去,霍司容玩兒誰,玩兒男孩或女孩,都無關緊要,那是他的私事,可霍先生公私不分,以私滅公,那就大逆不道了。
霍司容一回來,就讓老爺子遣送到祠堂,不許人來見他。
老爺子讓霍司容先跪在祖宗面前冷靜冷靜。
霍司容冷靜不下來,他記得自己面無表情地上了警車,然後接受無聊透頂的審訊,再然後霍家人就來接他回河安。
最後他跪在這裏,滿腦子都是林襄跟随喬伊斯離開的畫面。
林襄當真不要他了。霍司容無聲地嘆一口氣。
霍承德拄着金絲楠木拐杖,左手負于身後,在他面前來回彳亍。
霍司容給他晃得頭暈眼花,沉了聲道:“爺爺,您有話直講吧。”
“咱們百年望族,不是沒出過分桃斷袖的,就說你三叔,年輕時也跟個唱花旦的跑了。可鬧歸鬧,你三叔最後還不是回了河安負荊請罪。”老爺子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凡事都得有個度!”
霍承德認為根源就出在,霍司容喜歡林襄這件事上,假如霍司容不動真心,那麽眼下的一切災難都可以避免。
風雨飄搖時,在家族和林襄之間,霍司容只能選一個。
“沒那麽嚴重。”霍司容漫不經心道:“霍氏不會倒。”
他不說話還好,一開口把老爺子氣得七竅冒煙,抄起拐杖不偏不倚砸中霍司容後背,怒罵:“難道要霍家快倒了,你才知曉悔改?!”
“若不及時懸崖勒馬,你就沒資格上霍家祠堂!”
老一輩的霍承德把家族看得無比重要,霍司容這般無所謂的态度,狠狠激怒了他。
“必須盡快澄清,你不是同性戀。湖西謝家尚有位姑娘,就是年齡大了些,配你正合适。”
霍老太爺替他做主:“你把她娶了,老大不小的,盡在外邊瞎混,娶個媳婦讓她管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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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襄刷微博刷到一半,頗覺無聊,扔了手機躺在床上思考人生。
喬伊關掉財經新聞,抱着胳膊斜倚門框,望向安靜無聲的林襄,說:“霍他們家股票暴跌,市值驟降,看上去很危險吶。”
林襄擡頭掃了他一眼,趴回去吭聲道:“嗯。”
“你接下來打算怎麽做?”喬伊問。
林襄翻身面向窗戶,眨了眨眼睛:“霍司容和他爸為了執掌霍家,已有不共戴天之仇,父子間最了解,不如順水推舟,把爛攤子交給霍司容他爸。”
“霍老爹肯定不會讓我們失望的,是嗎?”喬伊饒有興趣地說,他的目光順勢下移,盯住了林襄一截露在外邊的側腰。
腰上藏着若隐若現的紅痕,像一只巴掌印。大約是霍司容用力時按出來的。
喬伊輕輕鎖上房門,窗外陽光隐入雲層,大地陷進晦暗。
林襄若有所覺,擡頭望向金發灰眼睛的男人,疑惑道:“喬伊?”
作者有話要說:
小林:?
老霍:?!
喬伊:【微笑】
大林:導演我想從床上爬起來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