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一、
憑心而論,起初接到這樁護衛任務,阿大是不大情願的。
阿大就叫阿大,是名字也是編號,這是做六螂兒的規矩。
說起狛牙衛的小六,江湖上有鼻子有眼兒的謠言便有數道版本。單就這稱謂,有喊他們六指兒的,有笑他們六尾兒的,還有幹脆胡編出個什麽六條、六幺、六不順的,聽起來調侃,每一聲都惡意。
為什麽厭惡他們?
怕呗!
因為即便江湖裏有威望有根基的前輩老人其實大多也只知道一個數字——六。它是狛牙衛五司之外另一扇推不開的門。不清楚所起,亦搜集不到任何切實的功過履歷,它似存在又仿佛僅僅是江湖裏空穴來風的杜撰,并沒有哪一個人親眼見過,他們知道的一切不過起始于某一人的“我聽說”。
唯有六螂兒們自己明白狛牙衛的第六司是真實的,他們是秘司,不佩隊徽不挂腰牌,甚至連狛牙捕快标志性的狛犬獸首繡紋的發帶都沒有。那身袍服那塊腰牌,六螂們一生只得穿戴一次,便是入司宣誓禮上。生時不得露相,死後不可公葬,因此沒有人認識六螂兒。認識六螂兒的人也并不知道,他們是六螂兒。
可阿大不遺憾的!每個六螂兒都不會感覺遺憾,一切僅僅出于自願。有人選擇活在陽光下,而他們安于隐匿在幽暗裏。
狛牙衛總長以下,副長督務,五司分別虎頭緝兇、熊頭緝匪、蛇頭緝私、枭頭緝盜、牛頭緝貪,唯有六螂兒的隊士袍服胸前鑲的是一個“郎”字。總長說他們是蟲螂,也是獸狼,狛牙衛的小六們才非無用的六指兒。
“小螂官兒們,別嫌活兒髒啊!”
——這是總長給予他們的公名,狛牙衛的六司螂官兒衆。盜匪兇徒朝野的貪官污吏都不管,刺探或者抹殺,鋤奸除逆,便是他們真正的職責。
總長說這工作很髒,阿大則以為,因為有髒東西,才必須要有清道夫。哪天若是六司解散了,那絕非天下清明了,而是髒東西把善與美都遮蔽,世間從此暗無天日。因為人性本惡,蠢既是惡,蠢貨是教不聰明的,惡同樣是殺不幹淨的。
一心兩面,阿大從來不信人心!
偏偏是把人不當人,連自己都沒當人在活着的阿大,卻不被命令去殺人,反要護人護命,這實在與阿大一貫的任務準則背道而馳。并且讓他最郁結的是,即便心懷反逆,他仍舊恪盡職守地為任務挑選好了優秀的隊士——上七人小隊的小七,并輔以特別的訓練。卻眼看着開了一個月小竈,小七已出落成一名出得廳堂入得廚房的合格大丫鬟了,副長突然把阿大叫去衛所秘間告訴他:“任務有變,不能用女孩兒。”
六螂兒俱是處變不驚很會臨機應對的,因此上,阿大對這突如其來的要求表現得十分平靜,不過淡淡道:“有說法嗎?”
副長竟撓撓臉,難得局促:“他說未曾與人訂有婚約,也無侍妾,帶個丫頭容易遭人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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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大颔首略一沉吟,遂道:“明白了!”
于是便回來,換了小七,點了阿三,教他作書僮。不料兩天後,二把手不來,直接勞動總長大人親至,仍舊說人員不合适。
阿大還表現得服從,僅僅微蹙了下眉,簡短問道:“哪裏不合适?”
總長比副長幹脆:“男人,不合适。”
阿大挑眉:“女人不可,男人也不可,屬下無人了。”
“有!”
“誰?”
“你。”
“屬下也是男子。”
“別的男人不合适,你合适。”
阿大眉角一跳,立即懂了,勾唇譏笑:“老總這是要投其所好,還是投我所好?”
總長鳳目微彎,也自莞爾:“這位主,你敢碰?”
阿大樂了:“屬下怕自身難保啊!”
話雖如此,這任務終究是派到了狛牙衛最難纏的六螂兒,六螂兒裏排名第一的上七人隊首阿大頭上。
事後他無意間得知,原來此事還非總長授意,實在是上頭的上頭那位大人物點名要的,直叫人心下慨然:“上梁不正下梁歪,主子爺也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呀!”
就這樣,阿大破天荒丢了面罩換上布衣,捏個假名裘未已,腰裏別個刀嘴上叼支簽兒,大搖大擺地給七品芝麻縣官的遲谡當起了護衛。
要問為什麽小小七品官階身邊竟能配護衛,理由只有一個:縣太爺有錢,私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