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八、

是夜,遲谡屋內的燈熄得早但睡得晚,更深了仍躺在床上思緒翻湧,一時憤懑一時懊惱,如何都睡不着。

本以為隔着一間堂屋住對門的阿大該是睡了,又隐約聽見幾聲咳嗽,猜測對方約摸是起夜,便不當事。轉過身面朝床裏扯了被子蒙住頭,努力去睡。

可越想睡越睡不着,夜深人靜耳力更好,聽着那邊咳嗽竟斷斷續續一直有,仿佛還捂着壓着,不敢叫這邊聽見。

遲谡一個翻身坐起來,猶猶豫豫別別扭扭了半天,終于穿鞋披衣,直去了阿大屋前。才要打門,門卻開了。他瞪着門內的阿大愣了下,阿大看見立在門外的他也是一詫。

“吵着你了。”阿大先開口致歉。

“着涼了?”遲谡不動聲色。

“沒,喝水嗆了。”

“幹嘛去?”

“茅房。”

“你屋裏沒夜壺啊?”

“順便……”阿大聲音有些哽,頓了頓才道,“走走。”

“大晚上走哪兒去?”

阿大抿着嘴沒說話,胸口上下起伏,氣息不太穩。

“你手上有血。”遲谡冷不防涼涼說一句。阿大下意識去抹嘴角,繼而手上一僵。就聽遲谡鼻頭哼一聲:“手上有血不看手先擦嘴,你好像變蠢了呀!病傻了?”

阿大偏過頭去,眼神回避。

遲谡懶再同他繞話,直跨進來,捉着人胳膊拖到床邊推他坐下,自去撥火點燈,借光來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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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手拿開!”

阿大捏着衣襟還想再犟,被遲谡狠狠打開,扯住領口扒到胸下。

“你他媽的不知道疼啊?”嘴上罵人,語氣卻軟了,到底心疼,“昨兒傷的?”

阿大瞞不過,點點頭。

“那你還找越之鬥?不要命了你?”遲谡小心地拿指尖輕觸他胸前正中一塊紫紅色瘢痕,又往側邊探他肋骨,“胸骨應該沒折。”

阿大颔首:“暗勁捎的,輕微內傷,沒事。”

“屁的沒事兒!”遲谡習慣性擡手要打,猛想起來眼前是位傷員,手懸在半空便沒好意思落下來,擱下燈急匆匆往外走。

“成天就知道逞英雄,這都咳血了,還死扛。給我躺着!”

阿大的身手擺着,再傷再病也比遲谡快,一把将他扽住,邊咳邊問:“你幹、咳咳、幹嘛?”

遲谡企圖掙開:“請師良甫去呀!嗳,你放開!”

阿大才不放,關上門把遲谡拖回裏間。

“太晚了,哪兒都別去!”

“什麽工夫了你還操這個心?人刺客不睡覺啊?啧,你特媽的放手啊!裘未已,你腦子是不是有病?哎喲,疼疼疼,好好說行不行?你先放開我!”

看遲谡龇牙咧嘴仿佛真被捏疼了,可阿大并不上當。自己手上的分寸,阿大最清楚。

他喘了幾下,聲也沉了,話也切了,聽着倒有些懇求的意味:“別去了!我這樣的,師良甫若真如口碑裏傳的藥到病除,會治他也不敢治。何必害他擔驚受怕?該吃藥,我自己就有,懶得吃去。你顧着自己,回屋睡覺,好不好?”

遲谡脖子一梗:“不好!”

“那我不客氣了。”

“嗳嗳,你要幹嘛?你敢,你敢!啊——”遲谡一聲怪叫,随即破口大罵,“媽了個羔子的裘未已,吃雄心豹子膽啦?連我都點。你給我解開!我要告狀,我彈劾你!”

阿大笑得咳嗽,把動彈不得的遲谡往鋪上一扔,逗他:“你知道上哪兒彈劾我去?”

遲谡噎了噎,眼一瞪,索性扯着嗓子喊:“救命啊!非禮呀!裘未已獸性大發,輕薄朝廷命官,來人——唔唔唔——”

阿大坐在床沿兒捂着他嘴,哭笑不得道:“你覺得我的兄弟是能信你大半夜抽瘋,還是信我不挑食會吃了你這小屁孩兒?”

遲谡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但他嘴被堵上了,身子又動不了,一個字的反駁都沒法說。氣得他盡是瞪眼,恨不能瞪出血來。

阿大原待再逗他一逗,張了張嘴卻先咳嗽起來。這一番傷勢猛烈,一時竟不得緩和,咳得阿大腰都彎了,人伏在床沿兒,上不來氣。

遲谡着慌:“未已你給我解開,求你了!我不亂跑,我也不喊,我守着你。未已!”遲谡的樣子快哭了,“就算你現在他媽要死了,也讓我給你收個屍行不行?你不能讓我什麽事兒都不幹光看着,我如今就是個廢物點心了!”

咳聲驀地止了,阿大氣喘籲籲,晦暗的燈光吝啬地打在他發上,莫名顯得枯敗。遲谡看不見阿大的臉,只聽見發絲下傳來的一聲又一聲呼嚕的喘聲。

出人意料地,阿大順勢卧了下來,翻身仰躺着,與遲谡并頭靠在一起。

燈火劇烈搖晃了下,倏地滅了。

“未已?!”

遲谡的手心裏有阿大手心的溫度,手背則貼着他的心口,按到了搏搏的心動。

“別光看着啊!數着點兒,別一不小心數斷了。”

遲谡眨了眨眼,眼角有光逃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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