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片廠

“辰逸哥,榮少來了。”

聽見陳尚在自己耳邊小聲說話,李辰逸先是應聲,随後才睜開自己的眼睛。

最近這段時間他因為趕戲缺少睡眠,剛剛不過是在補妝,結果不小心就被他睡了過去。

大概是沒睡醒,李辰逸很快就被對面鏡子中的自己吓了一跳。

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裏衣,頭上戴着頭套,眉毛拉長,飛入雲鬓,臉上為了尊重歷史背景特意塗抹的鉛粉以及酡紅胭脂,加上化妝室的燈光比較暗淡,因此就這麽看過去,李辰逸只覺得鏡子中那人不男不女,妖氣沖天,活脫脫就是劇本中描述的那個大太監汪直。

《西廠》已經拍攝了快四個月,這一段時間李辰逸跟着劇組的人東奔西走,也曾經為了取外景和他們在內地一處人跡罕至的地方呆過近一個月。

好在電影即将拍完,等一下他在皇帝的禦書房與陳銘貞扮演的白衣少俠陸晚來場惡鬥,再讓他當胸刺自己一劍,他在這部電影中的戲份就會全部結束。

一想到自己今晚終于可以好好睡上一覺,李辰逸的臉上露出一個可以稱之為幸福的笑容。

可惜他的心事不是才跟到他身邊不足三個月時間的陳尚可以猜透的,發現他對自己剛剛的提醒抱一種置若罔聞的态度,又想到外面的榮少不僅是兩人的老板,還是李辰逸名副其實的金主,陳尚就不免有些緊張,糾結再三,他最終硬着頭皮開口,說:“辰逸哥,你不出去看看?”

陳尚由李辰逸的前助理孫可馨親自推薦,按照她的原話,是陳尚像極了當年剛出道時的自己。

在李辰逸看來,陳尚根本就是孫可馨二十歲時的翻版,善良熱血,同時身上帶着一種職場菜鳥特有的莽撞與天真。

察覺自己的暗示又一次被他無情忽略,李辰逸不說話,只含笑從鏡子中看了他一眼。

他的五官原本就很出衆,加上此時帶妝,鏡框上的燈光悉數打在他的身上,因此越發顯得他那雙桃花眼波光滟潋,顧盼生輝。

陳尚暗自捂胸後退,想難怪圈裏人都喜歡用妖孽形容李辰逸了。

他的反應讓李辰逸感覺滿意,可惜剛回頭,他就在鏡子中對上了化妝師alin略顯玩味的眼神。

Alin是李辰逸在這部電影中的專屬化妝師,四十多歲,膀圓腰粗,頂着一個光頭,平時最喜歡穿着黑色緊身衣翹着蘭花指談論明星的各種是非,是世間少有的極品娘炮一枚。

不過最近因為他心愛的男人被他年輕的助理撬去牆角,因此渾身透露出一種生人勿近的氣息。

即便李辰逸和他認識多年,兩人間的關系也算不錯,他也不敢在這個時候觸alin的黴頭。

但不管在alin身上發生什麽事,大概都不能改變他那種八卦的本質,李辰逸對着鏡子幹笑兩聲,索性閉上眼睛當鴕鳥。

“好了。”

好在alin并沒有打算将自己的快樂建立在李辰逸的痛苦上,片刻的時間後,他輕拍李辰逸的肩膀示意他可以起身。

李辰逸真心與他道謝,一邊往外走,一邊接過陳尚遞過來的蟒袍玉帶一一穿戴在自己的身上。

化妝室和攝影棚隔着一條走廊,前面的陳尚剛把面前的大門打開,李辰逸就已經穿戴整齊走了出去。

門前和門後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一個透着寂靜,一個就人聲鼎沸。

李辰逸一路的朝前走,路上但凡是看見他的那些人,都會态度恭敬的叫他一聲辰逸哥,一來他入行多年,在這個圈子中取得的成績有目共睹,二來他對誰都很客氣。

只是這晚這些人的眼神中多了很多不太一樣的東西。

這種眼神和剛剛alin看向自己時的類似,李辰逸只當自己看不懂,沒走幾步,他就看見了此時正站在一臺攝影機旁邊說話的陳銘貞和周以榮。

陳銘貞正對着他,身上穿着戲中的戲服。

他在電影中扮演男一號陸晚,和大多數正統武俠片中的男主角類似,代表人性中比較偏美好的那一面,因此他的戲服以白色為主。

與他相對應的,是李辰逸扮演的男二,擁有傾城之姿,心思缜密但卻心狠手辣的西廠提督汪直。

《西廠》是港城近幾年難得的大投資電影,片中幾個主要演員的戲服更是精美絕倫,只是礙于角色設定,李辰逸的戲服要比陳銘貞的精致昂貴許多。

不過陳銘貞勝在年輕,即便身上只是一件款式簡單的白色長衫,也能被他穿出一種出塵脫俗的味道,後來他大概是看見了李辰逸,臉上的表情稍有凝滞,他就笑容更加燦爛的叫了聲辰逸哥。

李辰逸點頭與他打招呼,見面前的周以榮回頭,他又客氣的叫了聲榮少。

周以榮轉身的那個瞬間,周圍盡是朝他們掃射過來的探究眼神。

最近有關他和陳銘貞之間的傳聞很多,要麽說銀河有意力捧陳銘貞上位,他将代替公司原一哥李辰逸的位置,要麽說李辰逸和銀河的合約即将到期,屆時他将不再與銀河續約。

雖然傳聞中都沒有提到周以榮的名字,但銀河卻是他開的,而且他和陳銘貞之間的關系早就已經在圈裏公開。

只是這些李辰逸都不是很在意,況且就算他合約到期,到時候除非周以榮松口,否則他也不可能無所顧忌的離開銀河。

周以榮應該從公司直接過來,身上穿着正式的三件套西裝,深色,額前的劉海一如既往的往後梳,露出下面一張英俊到讓人忍不住屏氣凝息的臉。

兩人年紀相當,但因為氣質的關系,周以榮看上去要比李辰逸成熟穩重很多。

在不知道周以榮的具體身份以前,很多人會誤以為他也是某個正當紅的明星。

整個人就像那種只會出現在奢侈品廣告上的頂級混血男模,眉宇間不經意透露出一點倦怠以及倨傲,因此就算他臉上時常帶笑,他也沒辦法掩飾自己身上的那種冷漠和疏離。

兩人自《西廠》開拍後就沒怎麽見過面,不太明亮的光線下,周以榮打量李辰逸片刻,說:“怎麽?最近很累?”

若不是因為臉上帶妝,李辰逸猜自己這會兒大概只能用面如枯槁形容,不過非特殊場合,兩人對待彼此的态度就像一對經久不見的老朋友,客氣熱情有餘,卻永遠不帶多少的真心。

回了他一句沒有,怎麽會後,李辰逸正想着和周以榮以及他名義上的情敵開始談論怎樣的一個話題比較合适,那邊已經看見他的韋齊剛就大聲叫了他一句。

“榮少……”

周以榮揮手,示意他先過去。

李辰逸很感激他的體貼,可惜沒走幾步,他就聽見身後陳銘貞小聲的抱怨,說:“榮少,明明是我比較累,昨晚我都說了那麽多次不要……”

聲音控制在李辰逸可以聽見的範圍以內,也不需要他回頭,就能猜到此時陳銘貞一副小鳥依人的模樣。

李辰逸暗自搖頭,有些記不清這是這幾年來第幾個人在他面前說出這種類似示威的話。

可惜他們連正主都沒搞清楚。

這麽想了以後,李辰逸突然覺得自己也挺冤的。

韋齊剛是《西廠》的導演,成名已久,拍出的電影不僅賣好叫座,也帶有自己特定的風格,因此就算是在國際上,他也具有一定的知名度。

可惜脾氣暴躁,但凡遇到和電影有關的事,他就會變得如同患上精神分裂症的病人般恐怖。

這是李辰逸和他的第三次合作,相處的時間長了,加上李辰逸一直表現的夠專業能吃苦,因此除了客氣,韋齊剛還對他暗含了點欣賞與提攜的意思。

李辰逸在戲中最後幾句臺詞的順序有改動,韋齊剛仔細叮囑了他幾句,這場戲正式準備開拍。

戲中的汪直渾身彌漫着一種悲劇的色彩,原本出身官宦之家,驚才絕豔,後來因為父輩在朝廷派系的争鬥中站錯隊伍被害滿門抄斬,逃亡的過程中,他被自己青梅竹馬的戀人再擺一道,為了自己的家族利益不惜切下他的男根害他變成一個太監。

李辰逸扮演的汪直不僅擁有過人的容貌,雍容的舉止,更兼備高強的武藝,絕頂的聰明。

這樣一個人,不管身處怎樣的朝代,大概都會受到當權者的青睐。

電影的劇情循序漸進,到最後,不僅汪直家人的慘死,甚至包括他自身的殘缺,都是那個後來看似對他有知遇之恩,并對他寵信有加的當朝天子當年為了收攏他有意為之。

那時候汪直已經知道事情的真相,但他依舊安心做着那個天子的爪牙,似乎對于他來說,他活着的目的以及原因,就只是為了能活着。

李辰逸被譽為港城年輕一輩演員中演技最為出衆的一個,這天他的發揮依舊出色。

從那個專業武指手中接過那把繡春刀時,他的眼神已經有了明顯的變化,目空一切卻又空無一物,同時身上透露出一種狠絕孤寂的氣息。

當最後陳銘貞扮演的陸晚将手中的那把長劍刺進他的心髒時,他眼中是滿滿的不敢置信。

只是這樣的困惑和震驚并非來自那個刺殺他的人,而是他不相信自己馬上就要死在這裏。

從平靜,緬懷,再到最終的釋然,李辰逸在《西廠》的最後一個鏡頭,将會定格在他臉上一個類似嘲諷的笑容上。

韋齊剛喊cut的時候,片場有片刻的死寂,過了一會兒,周圍此起彼伏的歡呼和鼓掌聲。

李辰逸看《西廠》的劇本不下百遍,此時受到衆人的鼓勵,他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卸了妝換了衣服,又同韋齊剛以及劇組的衆人表示了自己對他們的感謝,李辰逸才得以走出那間片場。

“太過分了!”

車還沒開出去,前面的陳尚就大吼了一句并狠狠一拳砸在自己面前的方向盤上。

李辰逸放下自己那只用來遮光的手臂,說:“怎麽了?”

“陳銘貞!他剛剛借故讓你白挨了多少下打!辰逸哥,你什麽都比他強,為什麽要忍他這口氣?!”

今天若不是韋齊剛當導演,陳銘貞還不知道會做出怎樣誇張的舉動。

只是李辰逸入行多年,這種事他見太多,看了眼一臉憤慨的陳尚,李辰逸神色平靜的說:“陳銘貞風頭太勁,到時候想要對付他的人多了去,并不需要我自己親自動手。”

他的資歷和身價擺在那裏,陳銘貞目前還沒真正得勢,因此周圍一定有很多為他鳴不平且願意為他出頭的人。

雖然說白了不過是因為那些人的嫉妒心作祟,但李辰逸樂見其成。

這麽想了以後,李辰逸突然很懷念自己的前助理孫可馨。

兩人是大學同學,自出道那日她就一直跟在李辰逸的身邊,這次若非她懷孕,身體狀況又實在令人堪憂,李辰逸猜她大概會一如既往的擋在他面前替他解決所有的瑣事。

“可是辰逸哥,你和榮少……”

“啧!”

語氣中透出濃烈的不耐煩,一直覺得他并非他表現出來的那般純良的陳尚很快噤聲。

不過李辰逸和周以榮,聽說他們在一起快七年,七年了,又想到公司最近的那些傳聞,陳尚一邊替李辰逸感到不值,一邊又為他感到慶幸。

不值的是兩人的外形很配,慶幸的是兩人間的這種關系最終只會對李辰逸的事業造成一種致命的打擊。

也不知道當初李辰逸為什麽會願意以這樣一種方式陪在周以榮的身邊,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真愛?

正想着這些可有可無的事,開着車的陳尚就聽見身後李辰逸的手機在響。

手機是當初周以榮送給李辰逸的,裏面也只存了他的號,李辰逸清了清自己的嗓子,随後才接通那個電話。

“好。”

聲音帶着點鼻音,想着他剛剛肯定又睡了過去,周以榮臉上難得的一點笑意,說:“收工了?”

“是。”

“等一下來楓。”

“好。”

挂斷電話,李辰逸滿腔的遺憾,想自己今晚又不能好好睡上一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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