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商讨

遇見許靖寧那會兒，正是李辰逸春風得意的時候。

主演的電視劇收視率奇高，他的人氣和身價也随之一路瘋漲，不久後，他成為羅美娴的第四個簽約藝人，并讓她為自己打破一貫的慣例與當時一家名不見經傳的經紀公司簽約。

羅美娴的能力和她的名聲成正比，做事具有前瞻性，當年李辰逸接拍的第一部電影《少年雷霆戰警》，不管是從演員的陣容，幕後的制作團隊，又或者是這部電影可能會帶來的話題性，都被她考慮周詳。

電影的制作費在當時創下一個驚人的數字，片中除了啓用幾個和李辰逸一般剛走紅，但演技稍不及他的藝人擔當主演，還有三個已經在國際上享有一定知名度，且在圈中德高望重的超一線藝人為他們搭戲。

除去這些，李辰逸在演技上的發揮就成了首要問題。

《少年雷霆戰警》是一部軟科幻電影，故事背景設定在2115年。

只是除去華麗的特效，令人眼花缭亂的布景以及服飾妝容，電影的內裏其實就是一個簡單的關于成長的故事。

李辰逸扮演一個剛從警校畢業的少年刑警，開始熱時血沖動，以為僅憑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就能拯救全世界，後來遭受挫折，他變得畏縮不自信，再然後他受到衆人的鼓勵，發現自我，在明白什麽叫做真正的職責所在後，他同時完成自己的蛻變。

角色的心理刻畫細膩并且富有張力，同年年底，李辰逸将港城幾個最有名的電影節的最佳新人獎收入囊中。

電影的成功使李辰逸的演技受到大衆的肯定，并令他的演藝事業如日中天，但當時的拍攝過程對于他來說稱得上是一種磨練。

拍電影不同于拍電視劇，行程緊湊，氣氛緊張，而且越到後期，往往會因為一些突發事件使得拍攝的時間變得不夠用。

《少年雷霆戰警》的拍攝進入倒計時，李辰逸胃病加重，除去面對鏡頭時的那些時間，他整個人處于一種半夢游的狀态中。

那天他好不容易趁着別人午飯的時間躲在化妝室補覺，結果沒過幾分鐘，他就被不遠處的說話聲吵醒。

說話的是兩個男人，一個人的聲音顯得克制疏離，另一個就語氣急促。

語氣急促的那個給人感覺比較年輕，這會兒他正在賣力介紹自己的劇本。

他想将自己的劇本拍成電影，并讓另一個人為他介紹合适的投資商。

另一個聽談話的內容似乎是那人的同校學長，此時正在《少年雷霆戰警》中擔任副導一職，他讓剛剛那人安心寫劇本，等到他累積一定的名聲以及人脈，自然就能等到機會當導演。

兩人各持己見，誰都說服不了誰，最終是那個副導被年輕的那個說的不耐煩了，随意敷衍了幾句，李辰逸就聽見了他走遠的腳步聲。

“謝謝師兄！”

聲音響徹整個化妝間并且帶着一種氣吞山河的架勢，李辰逸不知道這人是裝傻還是真傻，剛拉下身上那件将他遮蓋的密不透風的黑色羽絨服，他就在鏡子中看見了那個此時正站在化妝室門口目送他師兄遠去的年輕人。

身上穿一件墨綠色看不出款式的長棉衣，下面探出一截黑白純棉格子襯衣的衣擺，加上他的破洞牛仔褲，黑色的雙肩包，一副再典型不過宅男的打扮。

李辰逸正盯着他的褲子想着已經是寒冬了這種無聊的問題，那人就敏銳的循着他的視線朝他看了過來。

劉海很長，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鏡，為了緩解自己那種無謂的緊張以及尴尬，李辰逸只得回頭，說：“你的劇本可不可以借我看看？”

那人正好是日後被很多人稱為奇才的許靖寧。

大概覺得李辰逸是劇組中那種可有可無的小角色，許靖寧哦一聲後就把手中的劇本遞給了李辰逸。

只是他之後的行為很是出乎李辰逸的意料，像一個徹頭徹尾的小流氓，他以一種極其不雅觀的姿勢将自己丢到李辰逸旁邊的那張椅子上，李辰逸循聲看向他時，他正一臉不耐煩的抓着自己額前的劉海往後梳。

黑框眼鏡被他丢在化妝臺上，使得李辰逸可以更好的看清楚他的長相。

五官斯文俊秀，皮膚細膩到找不出一絲瑕疵，見李辰逸看他，他無所謂的笑一下，說：“剛剛累死我了。”

話沒有說清，但李辰逸還是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說自己裝的很累。

李辰逸猜他應該就是傳說中的那種雙面人，人前溫厚老實，人後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他都做得出來。

許靖寧是那種真正意義上的才子，初中時開始發表文章，後來憑借這方面的天賦，他被國外一所知名大學的編導系以全額獎學金的優厚條件錄取。

那幾年即便他人在國外，但他的文章卻時常出現在港城的各種報紙雜志上，文章的種類繁多，上天入地，這世界上似乎就沒什麽他不知道的事。

除去這些，早在他大二那年，他寫得其中一個劇本就被群青的一個導演看中并将它拍成了電影，電影采用全明星陣容，票房也獲得當年港城的年度第三。

許靖寧的文字和他的故事都會給人一種耳目一新的感覺。

當年他給李辰逸看的那個劇本，故事的內容荒誕不經，裏面兩個主角的性格更是怪異的好像來自外太空，只是随着劇情的推進，李辰逸從中隐約看出了一些當時港城現實生活中存在的社會問題。

一般這種類型的電影，要麽苦大仇深，彷佛整個世界與導演編劇為敵，要麽氣氛壓抑，枯燥乏味的讓人忍不住昏昏欲睡，但許靖寧卻将自己的故事寫得很有趣，峰回路轉，高潮疊起，而且更難得的是，他的故事整體給人一種勵志向上的感覺。

一部電影應有的深度以及單純可以令這部電影賣座的因素，都被許靖寧的這個劇本包含其中，即便是當時的李辰逸，也很快看出了它的潛在價值。

“你想将它拍成電影？”

“你要幫我？”

李辰逸的那句話是他無心說出口的，許靖寧的反問也更像是一種條件反射。

只是那時候李辰逸入行不到兩年，還沒有很好的學會圈裏人的那些爾虞我詐，虛與委蛇，因此他最終只能維持一個自以為鎮定的表情，同許靖寧說了句：“我可以幫試試。”

許靖寧顯然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哦一聲後，他揮手同李辰逸告別。

李辰逸原本以為這件事到這裏就已經結束，但那晚他和孫可馨剛走出片場，就看見了等在門口的許靖寧。

那時候已經是淩晨，離他們談話的也已經過去十多個小時，天寒地凍，見李辰逸一臉詫異，許靖寧快步走向他，說：“你就是李辰逸？！”

“是。”

“在《少年雷霆戰警》中當第一男主角的那個？”

之前李辰逸已經同他說過自己的名字，此時聽到許靖寧的這句話，他才明白這人肯定是在片場聽說了自己什麽事。

沉默中，神情更加激動的許靖寧撲過來将他的雙手抓住，說：“求你，幫幫我！如果是你，我的這部電影肯定可以拍成功的！”

許靖寧那會兒給人的感覺有些可憐，見李辰逸一臉猶豫，他的神情更加悲戚，說自己家境很差，父親在他讀小學的時候就已經過世，這些年他母親含辛茹苦的将他養大，他最大的願望，是能早點賺錢讓他母親過上好日子。

李辰逸被他說得于心不忍，最終只得硬着頭皮帶着他的劇本去找羅美娴。

羅美娴曾經帶出過陳美心這樣的國際影後，挑選劇本的眼光無需置疑，而且按照她的原話，是李辰逸當時略顯窘迫的表情讓她覺得很有趣，因此她很快就替許靖寧的電影找到了合适的投資。

許靖寧的第一部電影是港城影史中一個典型的以小博大的成功案例，電影花費二十七天拍攝完成，成本不足四百萬，但它的最終票房卻高達七千萬。

電影的成功給李辰逸和許靖寧帶來一種雙贏的局面，許靖寧憑借它在港城的娛樂圈聲名鵲起，風頭一時無兩，李辰逸則靠它延續自己的傳奇，幾乎包攬那年港城幾個電影節上的最佳男配角獎。

只是在電影開拍之初，李辰逸并沒有任何想要參與其中的意願。

那時候他的行程安排的很緊湊，他的第二部電影也已經正式開拍，但世間有句話叫人至賤則無敵，利用李辰逸對自己的同情，許靖寧對他軟磨硬泡，軟硬兼施，最終逼得他在自己的電影中扮演戲份同樣吃重的男二。

那段時間李辰逸每天睡覺的時間不足四個小時，等到一年後他在電影的慶功宴上得知許靖寧不僅家境殷實，父母也都還健在後，他就有種恨不得能将許靖寧當場掐死的沖動。

但他們之間的友誼卻這樣維系了下來。

這幾年的時間，兩人一直友愛互助，李辰逸替許靖寧的電影客串做宣傳，許靖寧就為他在事業上給出無數有用的建議。

大概是當初李辰逸的行為帶給許靖寧太大的震撼，許靖寧常說李辰逸笨得要死，需要他的保護，又說李辰逸過的像個苦行僧，得有個像他這般有趣的人陪在身邊，一來二去，他對李辰逸的關心和善意的調侃就變了成另一種形式的告白。

可惜李辰逸一早就已經看透了他的本質，太聰明，說話只帶兩分真心，這世界上除了他自己，大概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麽。

陳尚将車停在那家咖啡廳的門口，想着他還沒吃飯，李辰逸讓他先自己回家。

“辰逸哥，我可以等你。”

見他一臉期待，李辰逸忍笑，說：“不用，這不是你工作以內的事。”

李辰逸對自己身邊的人都很不錯，但一想到孫可馨休完産假後自己可能就要離開他，陳尚就不免感到有些沮喪。

咖啡廳的老板以前曾經做過藝人，懂得保護自己客人的隐私，這裏也是衆多圈內人最常碰面的地方。

李辰逸走進位于大廳最裏面的那間半敞開式的包房時，許靖寧正低頭奮筆疾書。

黑框眼鏡被他拉高架在頭頂，翹着二郎腿，紙被他放在左腿靠近膝蓋的位置，不管他的穿着打扮又或者他整個人給人的感覺，都透出點文藝落魄的氣息。

自李辰逸認識他那天，許靖寧就拒絕一切高科技的産物，身上最常帶的就是紙和筆，走到哪裏就寫到哪裏，寫的時候全神貫注，眉頭緊鎖，似乎也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才會展示出自己性格中最真實的那一面。

兩人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李辰逸站在門旁打量了他一會兒，才悄無聲息的走過去将劇本放在他面前，說：“幫我看看。”

“辰逸！”

許靖寧一臉的驚喜換回李辰逸一個鄙視的眼神，說：“你這個表情有夠浮誇的。”

“是嗎？那我要怎麽演？”

見他輕撫着自己的臉一副想要與自己認真探讨的模樣，李辰逸按捺住心裏那種想要把他暴打一頓的沖動，說：“先幫我看劇本。”

“哦。”

慢騰騰的收了自己的紙和筆，換了個正襟危坐的姿勢拉下自己頭頂上的眼鏡，許靖寧才接過李辰逸推過來的那兩個劇本仔細閱讀。

寫文大概真的是件很費腦的事，每到這種時候，許靖寧的反應就會比平時慢半拍，只是很快的，他臉上的表情就有了明顯的變化。

李辰逸忍笑在他的對面坐下，幾乎就能猜到他此時內心的想法。

一方面，他因為自己寫不出這樣的劇本感到懊惱沮喪，另一方面，他因為別人比他更出衆的才華感到憤恨不甘心。

等到許靖寧看完那兩個劇本，李辰逸看向他，說：“怎麽樣？”

“選陳嘉寧的《狐妖》，他的劇本不錯，邏輯沒有漏洞，情節新穎讨巧，除此之外，加上你，這部電影的演員陣容就只能用史無前例來形容，至于周一達的《暗夜》，雖然他的劇本更具深度，結局也讓人意外，但畢竟受衆有限，你想想，三五年後，當別人提到這兩部電影，人們會說《狐妖》的演員陣容，票房成績……但周導的《暗夜》……”頓了頓，他才一臉遺憾地說：“大概只會被極少數的電影發燒友奉作是經典……辰逸，你是藝人，《狐妖》可以給你帶來更多的關注和人氣。”

“你呢？你想成為陳嘉寧還是周一達？”

“當然是周一達，怎麽說他都是我在港城唯一的一個偶像！”

見李辰逸盯着劇本不說話，許靖寧為自己點了支煙，說：“怎麽？還在想着拿獎的事？李辰逸，之前我就告訴過你，金針獎的那些評委都是些老學究，除非你年滿三十五，入行超過十年，否則你就別想從他們手中拿到那個最佳男主角的獎杯，再說了，你演技擺在那裏，拿獎是遲早的事。”

他說的其實和自己之前想的差不多，李辰逸點頭，說：“行，我接拍《狐妖》。”

“聽我的不會有錯，不過李辰逸……”說話間，許靖寧的眼中迸發出一片耀眼的精光，說：“如果這次《狐妖》也取得成功，我是說，不管票房或者口碑……”說完他湊到李辰逸面前朝他噴出嘴裏的一口煙霧，說：“你要怎麽感謝我？”

李辰逸似笑非笑的看向他，說：“你想要什麽樣的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