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期限

“好說,讓我親一下就可以了。”

“上一次你也這麽說,許靖寧,你的夢想有夠偉大的。”

像是聽不出他語氣中的嘲諷,許靖寧笑的氣定神閑,說:“不,應該說我這人容易滿足。”

他其實應該知道自己和周以榮之間的關系,但這麽多年以來,他從來沒有就此發表過自己的任何一句看法,比如你這樣不對,又或者你做人太沒原則,大概是因為這個原因,李辰逸才能心無芥蒂的和他做朋友。

許靖寧是那種标準的吃貨,以前但凡李辰逸有空,他就會拉着李辰逸在港城的大街小巷尋找那種傳說中的美食,介于李辰逸的藝人身份,過程探險般曲折且讓人心驚,但好在結局很少會讓人失望。

這晚許靖寧原本想帶李辰逸出去吃飯,但這段時間他太累,加上他新戲即将開拍,因此兩人在咖啡廳随便吃了點東西,就分前後腳離開了那裏。

雖然緋聞這種東西一般只在兩個異性間産生,但許靖寧顯然不包括其中。

私底下将自己打扮的像個流浪漢,但每次出席重要的場合,他就會光鮮示人。

頭發一絲不茍的往後梳,鼻梁上一副精致的銀框眼鏡,加上他筆挺的西服,喜歡拈花惹草的個性,因此在衆媒體人的眼中,他本人等同于一部緋聞制造機。

李辰逸不知道他這樣做的原因,但每次私底下與許靖寧見面,他就會變得很小心。

回家洗過澡,李辰逸正躺在床上看《狐妖》的劇本,他就聽見了自己的手機鈴聲。

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在看見來電顯示的瞬間,李辰逸只覺得自己的心髒被人狠狠攥在手中。

“辰逸,剛剛你奶奶昏了過去,我建議你最好來一趟醫院……”

“現在呢?”

“搶救及時,不過辰逸……做好心理準備……”

挂斷電話,李辰逸略有些驚慌失措的起身換衣服。

深夜的街道沒有多少行人,但夜幕下的城市依舊燈火通明,李辰逸沒什麽意識的開着車,只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和自己無關。

他原本出身不錯,爸媽是港城有名的實業家,家裏曾經開過銀行,最鼎盛的那會兒,銀行的分行多達四家,只是後來因為那場席卷全球的金融風暴,使得家裏的銀行不僅破産,還令他爸媽背負近億的債務。

大概是為了不拖累李辰逸,同時免除身上的債務,不久後,兩人駕車自殺。

收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法院的工作人員正在清點家裏的東西并逐一給它們貼上封條,李辰逸看着他奶奶昏倒在他面前,頭腦呈現一片空白。

那時候他只覺得自己的靈魂被劈成了兩半,一半留在自己的體內,一半懸浮在半空。

留在體內的那個命他做出很多機械的舉動,懸浮在半空的那個始終以一種清醒且冷靜的目光俯視着他。

他看着自己掐着奶奶的人中,将她送去醫院,等到她被推進急救室,他又看着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守在空寂略有些陰冷的走廊。

他其實什麽都沒想,即便他能感知周遭發生的一切,但似乎是從收到那個消息的瞬間開始,他就已經變得不會思考,直到他奶奶清醒,醫院的護士提醒他去繳費,他才徹底的擺脫那種混沌的意識狀态。

家裏雖然就他一個孩子,但李辰逸的爸媽自小對他的教育方式就稱得上嚴厲。

從他升上高中,他們開始逼着他去福利署做義工,又或者在家裏的銀行幫忙。

做的都是些卑微不起眼的工作,恰好那時候李辰逸正處于青春期,因此那樣的經歷對他來說算得上是一種折磨。

別人的輕視,想象中的自我與真實世界産生的沖擊,這使得李辰逸日複日的沉默。

但掩蓋在沉默下的其實是一顆過分敏感纖心的內,好在李辰逸夠聰明,懂觀察,在承認自己的平凡和普通後,他度過自己不算太漫長的叛逆期,同時形成日後別人眼中那種成熟內斂的性格。

李辰逸的爸媽首先教會他的是堅毅,随後是冷靜,這使得他在遇到困難時,首先想到的是怎麽去解決這個難題。

李辰逸媽媽的娘家在港城算得上是名門,只是因為她當初執意嫁給李辰逸一窮二白的爸爸,因此早在她結婚當日,她家人就登報與她斷絕了所有關系。

那時候李辰逸還心存幻想,以為他們會念舊情拉自己一把,直到他聽見門口的通訊器傳來一把刻板冷漠的聲音,他才知道那不過是自己癡人說夢。

說話的應該是家裏的一個女傭,她說:“我已經問過老太爺,他讓我轉告你,你媽媽早在多年前就已經和我們斷絕一切關系,所以請你以後也不要再來騷擾我們。”

說到做到,不管李辰逸貧窮或者富貴,落難或者風光,他們都只将他當成是一個陌生人,甚至就連日後在某些必要的場合遇見,他們也絕不會多看他一眼。

這樣的态度令李辰逸心存感激,但當時他們只會讓李辰逸感到絕望,就好像冬天從頭潑了一盆冰水,那種寒意可以直達心扉。

李辰逸看着黑色镂空鐵門後的那棟豪宅,最終只是握緊雙手離開那裏。

心裏一種類似麻木般的平靜,等到他看見一座立在街口的紅色電話亭,他又走過去撥通了那個熟稔于心的手機號碼。

李辰逸爸爸那邊人丁單薄,家裏只一個比他小很多的弟弟。

當年随着李辰逸爸爸的發跡,又仗着他過度的寵愛,因此年紀輕輕就沾染了很多的惡習。

逃課打架飙車,那時候李辰逸爸爸最常去的兩個地方便是醫院和警局,後來大概是被他逼得沒辦法,李辰逸升上小學那年,他爸爸他小叔送出去國。

他在國外學的是美術,不知道是因為他記恨自己的家人又或者他只是單純喜歡那裏的環境,自他出國,他就沒有再回過一次港城。

電話聯系也越來越少,頭兩年是不斷的朝家裏要錢,等到李辰逸升上小三,他就徹底與家人斷了所有的聯系。

有關他的消息都是李辰逸他們道聽途說聽來的,那些與他同在一個城市的留學生,要麽說他花錢無度,要麽說他私生活糜爛,到最後,甚至有人開始傳他吸食大麻,李辰逸的爸媽曾經因為擔心他出國找過他次,但最終無功而返。

李辰逸記得他們最後回來的那次,是奶奶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抽泣的樣子,她說保定那孩子說不定死在國外了我們都不知道。

老人說的話其實最準,等到李辰逸出道并攢夠錢開始尋找他的蹤跡時,偵探社的人返回的消息是他小叔早在他出國後的第四年就已經過世,死在曼哈頓的一處貧民窟,原因是吸毒過量。

世界上大概永遠都有這麽一類人,悄無聲息的來,再悄無聲息的離開,一如因打架或者吸毒死在街邊的那些小混混。

李辰逸從來不了解他的小叔,在他的記憶中,他小叔就是一個眉清目朗且笑容燦爛的少年,身上總帶着一點夏天的味道,但他奶奶說不能用正常人的标準衡量他,因為這世上根本就沒什麽可以令他挂心又或者在乎的事。

大概是因為這個原因,不管從前或者之後,李辰逸都沒有因為聯系不到他而記恨他。

自己的親人都不能幫到自己,李辰逸只得退而求其次,找自己同學幫忙。

只是他當時所在的是一所公立大學,周圍同學的家境遠不如他高中時的那些同學,況且就算他需要錢,也不僅僅是他奶奶的一筆醫藥費那麽簡單。

硬着頭皮給自己平時玩的比較好的幾個高中同學打電話,結果可想而知,後來經過自己的同學提醒,李辰逸才想到與他同在一所學校的周以榮。

自兩人認識開始,兩人間的氣氛就一直顯得比較怪異。

即便他們不常見面,見面的時候他們的神情舉止看上去都十分的正常,但這種感覺始終不曾消失。

那時候周以榮已經開始接手家裏的生意,而且當時李辰逸有種感覺,覺得周以榮一定會幫自己。

這世上大概沒什麽可以周以榮感驚訝訝的事,平靜的接了自己的電話,又平靜的約定了見面的時間,等到第二天他看見自己,神情也依舊是淡淡的。

那時候周以榮大概剛洗過澡,聽見李辰逸說明自己的來意,他擦頭發的動作稍有停頓。

只是那樣的停頓可以忽略不計,除此之外,他的嘴角開始輕微上揚,說:“我可以幫你,但你需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笑容一樣很淡,李辰逸以為他在同自己開玩笑,愣了愣,他說:“什麽?”

直到這一刻,周以榮才終于看向他,說:“做我的情人。”

他的樣子根本不像是開玩笑,等到李辰逸明白他言語中的意思,他已經怒不可揭的拎住周以榮浴衣的衣領。

這樣的話帶着明顯的侮辱意味,更別提周以榮與他同歲,是他的老同學。

“李辰逸,這只是我同你提出的一項建議,你可以不接受。”

他的話和他的神情類似,李辰逸逐漸恢複冷靜,再加上他那段時間飽嘗世間冷暖,因此他只是狠推了一下周以榮,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他那套位于學校附近,處處透着華美精致,卻沒有一絲人氣的如同樣板房的豪華公寓。

他其實隐約聽說過周以榮的性取向,也猜到他可能會同自己說出這樣的話,只是,自己該死的自尊……

回到奶奶的那間病房時,李辰逸的憤恨和懊惱就變成了徹底的無力。

那時候他身無分文,連個可以住的地方都沒有。

李辰逸平時就是那種會想很多的人,但因為他骨子裏透着一種樂觀,因此他凡事都會往好處去想。

他知道他面前擺着一條捷徑,可以令他擺脫困境,也可以令他奶奶的晚年過的不必太凄涼,除此之外,周以榮年輕英俊,要賣的話,他大概是條件最好的一個。

清醒到天亮,第二天早上李辰逸又看了自己病床上的奶奶一眼,他才出門給周以榮打去電話。

周以榮的臉上看不出喜怒,似乎只是一早預料到他會這麽做。

“除了你奶奶的醫藥費,生活費,以及你的學費……我每年再給你一百萬。”

李辰逸點頭,說:“期限呢?”

周以榮聞言露出一個漫不經心的笑容,說:“不是有句話叫七年之癢?七年好了。你呢?你有沒有什麽條件?”

“我以後不會去你那裏過夜。”

見他點頭,李辰逸又說:“我要進娛樂圈。”

“做明星?”

李辰逸應聲,直到那時,周以榮的臉上終于露出一點真誠的笑意。

像是達成所願,笑容中透出點意氣風發。

看到他這種笑容的瞬間,李辰逸隐約想起年少時班上一個同學同自己說過的話,他說周以榮覺得你很驕傲。

這樣也好,他幫自己擺脫困境,自己就将驕傲和自尊一并奉上。

雖然過程有些痛苦,但一想到自己的奶奶,李辰逸就學會了該如何苦中作樂。

只是,如果有一天作為自己精神支柱的奶奶也離開了呢?

李辰逸将車駛進他一直有些抗拒的醫院的大門,突然有種不知該何去何去的感覺。

醫院在港城很有名,同時它也是保密措施做的最完善的一家醫院,李辰逸走進自己奶奶的那間病房時,她正在熟睡中,房間裏心電監護儀發出的單調聲響,旁邊加濕器噴出的薄霧。

不太明亮的光線下,他奶奶躺在那裏像個紙片人。

李辰逸沒什麽意識的握住她那只枯瘦且冰冷的右手,想怎麽會這樣呢?明明幾天前看到她的時候她的精神看起來還算不錯。

“辰逸。”

聽見陳麒勝壓低的聲音,李辰逸轉身。

燈光的原因,他的雙眼給人一種凄豔的感覺,陳麒勝心有餘悸的轉身,只覺得眼前的這一幕他大概會記住一輩子。

“還有多久?”

“癌細胞擴散很快……大概就這一兩個月。”

那時候陳麒勝以為李辰逸會哭,但他只是低了下頭,等到他再擡頭的時候,他發現李辰逸依舊是先前那種平靜到略顯淡漠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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