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空缺
李辰逸的外形偏偶像，但因為演技備受肯定，算得上是個實力派，因此他的工作邀約不斷，同時也擁有一定的話語權。
但即便如此，在羅美娴已經在替他推掉不少工作的情況下，他依舊需要每天工作，從廣告代言，商業站臺，再到某些收視率很高的綜藝節目，除去他的工作量再不像之前那麽繁重。
那段時間李辰逸時常需要跑三個地方，他工作的地點，醫院，他自己的公寓。
回公寓不過是洗澡換衣服補覺，只是因為這是自己的選擇，因此他也不覺得自己有多辛苦。
可是陳尚卻很快察覺出了他的異常，首先他不再坐自己開的保姆車，只每天讓他去他工作的地方等他，其次他總會在工作之餘發呆，而且會很長時間維持同一個姿勢。
陳尚因為擔心問過他幾次，可惜每次都被李辰逸以一種開玩笑般的語氣打發掉，察覺到他可能還不是十分的信任自己，陳尚就不免有些沮喪。
一月初，李辰逸的新戲舉行開機儀式。
新戲片名《談情說愛》，故事背景設在中環某處高檔寫字樓，講訴李辰逸扮演的營業部經理陳卓然與何芷珊扮演的文員李慧林之間的愛情故事。
劇本由暢銷小說改編，大概是因為作者是位女性，因此劇中李慧林的性格十分讨喜，既有身為職場女性應有的獨立幹練，也帶着點小迷糊，到最後，她不僅會被游戲人間的陳卓然深深愛上，還會遭遇前男友回頭，令年輕巨富一見傾心等戲碼。
扮演李慧林的何芷珊貴為歌壇天後，今年已經三十二歲，雖然演技不算怎樣的出衆，但因為她身上有種特別的氣質，使得她在衆多女性影迷的心中擁有一種不可替代的地位。
李辰逸猜那些女性影迷都将何芷珊當成了自己。
長相不算太出衆，但勝在勤奮努力，幾乎沒什麽緋聞，僅憑自己一個人的力量達到事業的頂峰。
這種性格的人沒法不讓人尊重以及喜歡。
但在看到這個劇本的那天，李辰逸并沒有想要接下它的意願，原因是陳卓然這個人物過分的臉譜化，風流花心，偶爾有些貼心的舉動，在明白到底誰是自己的心中所愛後，再變得一往無前。
見李辰逸一臉猶豫，抽着煙的羅美娴斜睨着他，說：“李辰逸，我知道你的野心，但你以為港城每年能拍出幾部既叫好又賣座，同時具有一定深度的電影？再說了，你需要維持一定的曝光率！”
李辰逸一向以羅美娴馬首是瞻，聽到她這麽說了以後，他很快點頭同意。
倒不是說他有多怕羅美娴，而是羅美娴經驗豐富，可以令他少走很多不必要的彎路。
新戲開拍後不久，李辰逸奶奶的病情開始加重，長時間陷入一種昏睡的狀态，即便她醒了，也幾乎都是被痛醒的。
那時候她會大汗淋漓的拉着李辰逸的手，祈求他讓護士為自己打一針杜冷丁。
杜冷丁具有止痛的作用，也會令病人産生一種藥物依賴性，不久後，他奶奶右側臀部的肌膚逐漸被青紫色的針眼布滿，加上她瘦的只剩皮包骨，偶爾李辰逸替她打針，只覺得那裏硬的像塊石板。
他奶奶發病時的樣子讓他不忍直視，雙眼酸澀，喉頭那裏不斷湧動着什麽，每到這種時候，他只能握緊他奶奶的手以減輕他心理上的那種痛苦。
那之後李辰逸開始每晚留宿醫院，張姨和護工依舊被他勸回家。
雖然他看起來只是笑容少了一些，但衆人都發現他的神情開始變得憔悴。
李辰逸的失眠症伴随着他奶奶的病情開始加重，每天晚上，他都會坐在病床旁的那張椅子上看着他昏睡中的奶奶一動不動的發呆。
周圍太靜，很多已經被他刻意忘記的事情也被他逐漸的回想起來。
回憶大多停留在他年少的時候，他爸媽坐在餐桌前吃早飯，他奶奶坐在客廳打理自己的幾盆蘭草，見他下樓，他奶奶露出一個促狹的笑容，說：“活該小逸，你今天肯定又要遲到。”
“奶奶！”
見他急匆匆準備往外沖，他媽媽已經淺笑着走過來将他的肩膀扣住，語氣溫和的說：“先吃飯，吃完我們送你去學校。”
鼻尖徘徊着他媽媽經常噴的那種香水味，混合的早餐的香氣。
“爸……”
語氣中帶着點撒嬌的意味，他爸爸一臉的無奈，說：“趕緊過來吃飯。”
吃完飯後三個人急急往外沖，走出門口步下臺階，李辰逸才想起來般回頭，說：“我走了，奶奶！”
他奶奶笑，站在門口與他們揮手道別，身上一層耀眼的暖光。
都是些稀疏平常的場景，但等到這天李辰逸想起來，他才知道它們有多珍貴。
那時候他享受着幾個人無邊的寵愛以及關心，被他們寶貝般捧在手心，只是這些後來都消失了……
一并消失的還有自己的安全感已經曾經的依托。
很多時候李辰逸覺得自己是為了尋找一種寄托才逐漸喜歡上演戲，但他又清楚的知道，演戲并不能彌補他心裏的那片空缺。
李辰逸的性格中有一種異常狠絕的部分，因此他讨厭回憶，可是等到這些回憶不受控制的湧上他心頭時，他就會變得脆弱不堪，同時不斷流淚。
這段時間李辰逸總會無意識的流淚，等到他發現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的眼淚其實也挺多的。
已經是深夜，察覺到自己口袋裏的手機在震動，李辰逸很快抹淚往外走。
“在等誰的電話？為什麽你的聲音聽起來很失望？”
李辰逸露出一個略顯自嘲的笑容，想也是，那只手機都沒有被他帶在身邊。
“有事？”
“都這麽久沒見了，很想你，然後帶你去吃好吃的。”
深情的語氣對于許靖寧來說似乎是很平常的事，李辰逸握着手機忍俊不禁，過了一會兒，許靖寧有些困惑的說：“辰逸，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嗯？”
也不知道這句話帶着怎樣的魔力，李辰逸因喉嚨幹澀出現破音。
“為什麽這樣問？”
“若是以前，你肯定會罵我……辰逸，在哭？還是難過的想哭？”
許靖寧低沉的語氣帶着一種撫慰人心的力量，李辰逸看着走廊地板上的紋路，說：“沒事，就奶奶身體不怎麽好，這幾天感觸有點多。”
“這樣啊……需要我去看她嗎？”
“不用。”
“可你奶奶挺喜歡我的……”
“你太吵。”
許靖寧很了解李辰逸的性格，再加上他不知道具體的情況，因此他很快笑出聲，說：“即便如此，辰逸，凡事還有我，雖然我大概也不能幫到你什麽，但我的肩膀可以借你靠，可以聽你訴苦，若你還是不開心，大不了我陪你一起借酒消愁！”
話說到最後他又恢複了自己一貫不正經的語氣，雖然李辰逸平時很煩他這樣，但他此時只覺得自己的心情好像平複了很多。
“哎，辰逸，你真的一點都不想我啊？我可是……”
“好了，我明天還要拍戲，先挂了。”
挂斷電話又在走廊裏站了一會兒，李辰逸才回病房。
《談情說愛》拍到一半，李辰逸的奶奶過世。
那幾天他其實已經隐約有種預感，接到陳麒勝打給自己的電話，他神色平靜的看着前方，想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李辰逸找導演請假，理由是自己身體不适。
《談情說愛》的導演是一個典型商業片的導演，四十多歲，性格不錯，聽到他這麽說了以後，他臉上也露出一點擔心的表情，說：“行，好好休息幾天。”
猶豫了片刻，他又說：“你最近狀态很差，其實幾天前我就想讓你好好休息一下了……”
李辰逸在圈內以敬業聞名，如今就連劇組中的工作人員都看出他的異常，想必在他身邊一定是發生了很嚴重的事。
不過他們猜測應該是周以榮抛棄他選擇陳銘貞這件事讓他倍受打擊。
見那個導演神色不定的看着自己，李辰逸無所謂的笑，說了句謝謝導演後他轉身。
“辰逸哥！”
見身後的陳尚緊緊的将自己的手拉住，李辰逸停下自己開車門的動作，說：“怎麽了？”
“辰逸哥……雖然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麽事，但你現在這個狀态絕對不能開車！”
“哦。”
李辰逸呆立片刻，接着又往片場外走去。
“辰逸哥，你等等我，我送你！”
“不用，我自己出去打車。”
到達醫院的時候，護士已經将李辰逸奶奶身上那些不必要的東西取掉，中心靜脈導管，心電監護儀，不過她身上依舊穿着病人服。
病房裏很多人，張姨，護工，護士，陳麒勝。
裏面有人在哭，哭聲壓抑，李辰逸怔怔的站在病床前，直到後來陳麒勝大聲的叫了他一句：“辰逸！”
語氣透着驚恐，李辰逸回頭，發現他已經将自己的雙手舉高，掌心殷紅，那裏因為他剛剛無意識的舉動變得有些血肉模糊。
陳麒勝顯得有些氣急敗壞，說“辰逸，你不能這樣，你奶奶是為了你才堅持到現在的！”
已經有預感，也做好了相應的心理準備，雖然自己的狀态不再像七年前那麽糟糕，可是李辰逸依舊有種恍惚的感覺。
眼前的一切都被籠罩在白色的霧氣中，他能聽見身邊那些人的說話聲，但離得太遠，他始終聽不清楚，他看着陳麒勝讓病房裏的其他人全部出去，看着他為自己消毒包紮傷口，後來他扶着自己的肩膀說“辰逸，有沒有什麽樣對你奶奶說的？我可以……”
“不用。”
李辰逸回頭看了一眼，想那人不是自己的奶奶，他奶奶會說會笑，也會用一種慈愛眼神看着自己。
“辰逸……”陳麒勝看着漠然回頭的李辰逸嘆口氣，手上更加用力，說：“節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