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這畜生!”管家嘶吼着,渾濁的眼透着仇視的光芒,手裏的木板快速地砸擊在戌甲身上,極快的速度卻沒削減木板打下來的力量,這從一聲聲沉悶的打擊聲和烏猛鳥發出的嘶吼就能聽出。
石頭背對着刑地,身體也跟着一顫一顫,默數着管家的次數。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怎麽還不停下?這些打手們不管嗎?
聽着戌甲漸漸變得沙啞的吼叫,石頭還是鼓起勇氣回過頭去。
只見戌甲面如土色,嘴唇也跟臉一樣白,臉上唯一的顏色就是嘴角殷虹的血跡,向來淩厲的雙眼也開始渙散。
石頭大吃一驚,連忙叫道:“管家!已經夠了!今天的懲罰早就超過了。”
沒人理會石頭,管家更是發狂了一般麻木的一通狂砸,地上散亂着一根已經折成兩截的木板,其中一截被血水成了鮮紅色。
石頭看向打手中有資格說話的隊長,忙跑過去請求道:“你去勸勸管家吧,再這樣下去戌甲就要被打死了。”
隊長擺着一張面癱臉:“在下沒有資格幹涉管家。”
石頭着急地看了眼戌甲,大着膽子跑上去,站在管家身後顫抖着道:“劉管家,求您別打了,再打他就要被打死了!”
管家根本就沒聽見石頭的聲音,一連打了一百多杖也不顯疲态,又一板拍下去,“啪!”的一聲,木板應聲而斷,戌甲也發出了野獸般的低吼,聲音好似灌了沙子般粗啞。
管家丢掉手裏的半截木板,又去拿新的,石頭想也沒想就擋在了管家面前,祈求道:“管家您別打了,再打下去您的身子也受不了啊。”
“滾開!”管家暴躁地吼道,慣性地一板夯在了石頭胸口。
“啊!”石頭痛呼一聲,連連後退幾步,最後還是仰躺着倒在了地上,手裏的竹筒也飛了出去。
石頭感覺自己五髒六腑好像都移了位,屁股和頭也跌得生疼,一時竟爬不起來,卷縮在地上無意識地低聲呻吟。
戌甲一怔,愣愣地看着縮在地上的人,不敢相信人類會用這些刑具對付人類,他們不是同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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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眼裏這才有了除了戌甲以外的生物,充滿仇恨的眼有了絲別的神色。他意味不明地看着石頭,面無表情地道:“你是擔心丢了飯碗吧。”如此一想管家就沒了愧疚之意,這個石頭也只是為了他自己的利益着想而已。三兩銀子,對這個面見過世面的小孩來說是天大的財富了吧。
隊長适時的走了過來:“管家,再打下去這只烏猛鳥恐怕真要廢了,到時不好跟左堂主交代啊。”
管家看了眼烏猛鳥的背,眼睛又眯了起來,“把他吊起來,背上打爛了,就打胸腹。來人啊,上鹽水。”
“是。”隊長說着便對四個手下使了個顏色,戌甲很快就又被吊了起來,身上的血水在腳下淌開了一片,鹽水也很快就有下人提了過來。
石頭好一會兒才緩過疼痛,慢慢地爬了起來。他小心翼翼地揉了揉自己胸口。一板就這麽疼,戌甲挨了一百多板,那該多疼啊,怪不得嗓子都啞了。
管家把鞭子沾了鹽水,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施刑。四米長鞭在皮肉上打得啪啪作響,他沒有使用任何技巧,每一鞭都實打實的落在戌甲胸膛,鞭子從皮膚上摩擦而過,一鞭便是一道血痕。
相對于杖刑,鞭子打在身上的壓力小多了,有的只是尖銳的疼痛。戌甲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死寂的眼冷冷地盯着對面施刑的管家,似乎在把他刻在腦中,等待機會報複回來。
管家對上這雙眼睛,不禁一時膽怯,下一瞬就怒火中燒,揚起手給了戌甲當頭一鞭,“畜生,還我兒命來!”
“唔!”戌甲被抽得腦袋一偏,回過頭來臉上就多了道鮮紅的血痕,從左上額一直延伸到右臉頰,将他的連斜分成了兩半,看起來猶如地獄爬出的惡鬼般血腥邪惡。
石頭到抽口冷氣。
什麽時候才會結束?這場暴行還會結束嗎?如果他是烏猛鳥,倒不如死了算了。活着沒有一絲希望,只有無窮無盡的苦難。所以說,這些堅持活着的烏猛鳥是多麽堅強,也許它們僅僅只是本能的活着,但這也足以讓人佩服了。
也不知過了許久,石頭已經沒有記數了,管家終于放過了戌甲,命人将他拖進牢房。
石頭撿起地上被曬得滾燙的竹筒,正準備跟進去,管家卻叫住了他。
管家心裏煩着,對石頭頤指氣使地道:“石頭你過來。”
石頭腳步一頓,低着頭走了過去。
管家畢竟年事已高,一場發洩後挂滿汗水的臉上毫無血色,長着嘴不斷地喘氣,從袖子裏掏出一塊碎銀丢給石頭:“拿去看看大夫。”
石頭不悲不喜地收起因子,恭敬道:“謝管家。”
管家理了理藏青色的長袍,眼角的餘光瞟了眼文弱的少年,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沉着聲音道:“把戌甲飼養好,千萬別讓他死了,否則後果你可擔待不起。”
石頭心裏一緊,低着的頭掩飾住了他嘴角諷刺的一笑。讓戌甲受傷還不是你打的,現在是怕出事,已經開始打算讓自己背黑鍋了嗎?
石頭将頭埋得更低,服從地道:“知道了,我會的。”
“嗯。”管家滿意地應了聲,轉身走了。
石頭抱着水桶快步跑進地牢,戌號牢房黑乎乎的一片,他只能看清裏面有個人形黑影,連忙喚道:“戌甲!戌甲你還好吧。”
石頭打開牢房,連忙跑過去查看戌甲的傷。牢房內太黑,石頭蹲在戌甲身邊看了好一會兒,正想伸手去摸時,不期然發現黑暗中有一雙黑漆漆的眼睛,閃着森森寒光,正幽幽地盯着他。
石頭吓了一跳,身體往後一退就坐在了地上。
“戌甲。”
戌甲坐了起來,微微垂眸,比平時精神差了許多。但這已經讓石頭感到意外了,戌甲看起來比在外面時情況好多了,原來他在外面是裝的嗎?
石頭拿出竹筒,扭開了遞給戌甲:“你很渴了吧,快喝點水,不夠我再去裝。”
戌甲立即雙手搶過石頭手中的水桶,手微微顫抖着,低下頭胡亂地舔舐竹筒裏的水。
石頭不禁噴笑了一聲,憋笑道:“不是這樣喝的,要這樣。”一只纖細的手托在竹筒底部,微微一擡,戌甲嘴裏便倒入了一大口水。
戌甲“咕咚咕咚”的咽下,然後抱着竹筒仰頭喝了起來,水灑出來了不少。
石頭:“慢點,都是你的,別喝太急,小心嗆着。”
戌甲用鼻子呼出聲音算是回複石頭,繼續喝着水,沒多久就喝完了這三斤水。
☆、為奴
地道裏傳來腳步聲,漸漸的越來越明顯,在無人的地牢中一聲聲回蕩着。
石頭走到牢門口探頭去看,原來是負責戌甲的打手中的一個,給他送藥來了。
身穿勁裝的打手把東西放在戌號牢房門口,同樣是一副沒有情緒的聲音:“這是金創藥和清水,有什麽需要盡管開口,我們會盡力弄來。”
“謝謝。”石頭微微一笑,清秀的臉上露出了兩個清淺的酒窩。
“可以幫忙取一支火把過來嗎?這裏太暗,我看不清他的傷。”
打手立即轉身,取了一支火把回來。
“多謝。”石頭對打手道,打開牢門将東西都搬了進來,然後接過火把,插在石牆的火把座上。
搖曳的火光将戌甲映得越發駭人,渾身的鮮血,配上他淩厲得如同餓鷹的眸子,和臉上血淋淋的鞭傷,看起來猶如地獄爬出的惡鬼。
饒是石頭這個月見的多了,此時也有些害怕。
只有一桶清水,他打算先擦拭一下沒有太多傷口的胸腹,後面的傷太嚴重,如果先清理了後背,這水就得渾濁了。
石頭的動作非常輕柔,一點一點地沾着戌甲皮膚上的紅痕,突然感覺渾身不對勁,一擡頭,才發現戌甲正緊盯着自己。
“怎……怎麽了?”石頭看着戌甲的臉,緊張得咽了口口水:“先給你擦擦臉吧,血好像弄眼睛裏了。”
石頭說着試探性地擡起手,屏住了呼吸,這是他第一次給戌甲擦臉,感覺有些奇怪,這樣的事好像過于親密了。
戌甲視線落在石頭胸口破爛了的衣服上,等石頭收了手,他突然伸手扯開了石頭的衣服。
“呲啦”一聲,石頭的衣服分成了兩半,露出了白淨瘦弱的胸膛。
石頭吓了一跳,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驚恐地看着戌甲:“你做什麽?”難道想撕碎他嗎?是啊,畢竟他剛被人類折磨過,他也是個人類啊。
怎麽辦?牢門還是關閉的,開鎖的時間戌甲絕對讓他死得不能再死,還會激起野獸本能的追捕欲,那他不死也得死了。
石頭腦中飛速思考,身體卻一直呆坐着一動也沒動,只兩眼驚慌地看着戌甲。
戌甲爬了過來,雙臂撐在石頭身側,然後伸出長着尖銳指甲的大手挑開了破爛的衣料,輕輕碰了碰石頭胸口的紅痕。
石頭痛得瑟縮了一下,緊接着就愣住了。他含着腦袋看向自己的胸口,發現戌甲在觸碰他的傷,被管家打到地方腫起了一大片,有些發紫,如果再不揉開淤血待會兒顏色肯定更深。
石頭攏住衣服,勉強地笑笑:“原來你在關心我啊,我沒事。”
“哼。”戌甲突然瞪了眼石頭,板着臉甩開頭,規規矩矩地坐直了身體。
石頭讪讪地坐起來。
戌甲居然鬧別扭了,明明就是關心他嘛,有些可愛呢。
唉!只是報廢了件衣服,本來被管家打破的地方補一補就能穿的,破了這麽長幾道口子就算縫好了也不能穿出門了。
從被點穿了心思戌甲沒再打理石頭,板着一張臉打坐,任由石頭在他身上擦擦抹抹。
石頭費了許久才把戌甲清理清爽,然後幫他擦拭黑色的指甲。
烏猛鳥的指甲長且尖銳,足有一寸長,非常厚實,就像鳥類的指甲。這指甲裏通常會藏着血污和土粒。
擦着擦着,他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戌甲被手铐磨得起繭的手腕上。
據說這是千年玄鐵打造的鐵鏈,不單堅韌,更能抑制烏猛鳥的修為。但是這鎖嘛……
這鎖扣在玄鐵手環之上,為了小巧,機關并不太複雜。
石頭是吃着百家飯長大的,每天都會在吃飯的那家幫忙做事,十幾年下來他也學了不少手藝,木工縫紉烹饪,甚至繡花他也會,雖不能說樣樣精通,但也足以稱得上內行。
制鎖就是他非常擅長的一項。
石頭不止一次偷偷想過該怎麽打開這鎖,從他看見這道鎖開始,但他從沒想過真的去打開它。
只需要兩根長針,肯定能撬開。
他是不敢待在這裏了,身體的秘密可能被發現了,再不走可能一輩子都栽在這黑暗的地方了。管家看似和,其實也是個黑心的,打着讓他背黑鍋的主意,雖然戌甲身體強壯沒這麽容易死,但這感覺真讓他不爽。
思來想去他都只有一走了之,越早越好,免得陷入被動。但是戌甲……要救他嗎?如果救了他,自己肯定就再沒好日子過了,可能還會被一青閣殺害,還記得剛來時有個下下人犯了錯而被亂棍打死,這還是管家為了給他下馬威特意讓他看見的,現在殺他絕對是有可能的。
石頭一邊思索糾結着,手裏的活卻沒停下,只是擦得越發仔細,将戌甲的手指甲正反兩面來回地擦着。
戌甲歪頭看了看石頭的臉,靠在牆上閉目養神起來。
擦完一只手,石頭換了戌甲另一只手繼續擦。
如果他順利離開,一青閣絕對還會再外招,要是進來的村民運氣不好,冒犯了戌甲,或許就和管家兒子一樣的下場了。不行,絕對不行,村裏的人都對他有恩,他不能不管不理。
石頭突然擡起頭,大喊了聲:“戌甲!”
戌甲機警地睜眼,卻只是懶懶的瞟了石頭一眼。
石頭深吸一口氣,爬起身在走廊口看了看。現在烏猛鳥還沒回來,因此守衛們都不在。
石頭湊近戌甲的耳朵,壓低了聲音道:“你想不想離開?”
戌甲猛地睜大眼睛,嘴裏發出嘶啞低沉的聲音:“想。”
說完戌甲的眼神就暗淡了下來,他記得石頭被打,顯然在人類中地位不高。
石頭大吃一驚:“你會說話?”
“哼。”戌甲不屑地哼了聲。
好吧,每當他覺得戌甲很厲害時,戌甲都一副不屑的樣子,好像這很平常一樣,他已經習慣了。可是……就算是人類,短短幾個月也很難學會一門語言好吧!
見戌甲不太相信自己,石頭也不多說,拿起他的手繼續清理。
做出了救戌甲的決定,石頭的心就松了下來,好像就一直在找借口搭救它一樣。
手裏不知何時多了一條軟綿綿的東西。
唉?毛毛蟲?
石頭低頭一看。
“啊!”石頭小聲驚叫了一聲,瞬間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來,反射性地将手裏的東西甩了出去。
居然是根肉條!!!
戌甲“嗤”了一聲,似乎是在嘲笑,石頭看過去時卻發現他還是面無表情的,也不知是不是笑了他。
石頭也有些生氣,随便擦了擦戌甲的手就開始收拾東西。
“我先走了,晚點再來給你送食物。”
戌甲聽到人類這麽說也沒有多看他一眼,直到地道裏沒有了這個人類的腳步聲,才擡頭看去。
他真的會放了他嗎?
雖然希望很渺茫,但他不能否認,自己心裏非常期待。被抓進來幾個月,他從沒放棄過自由的希望,也許這個弱小的人類,可以幫到他。
石頭走出地牢,強烈的日光刺得他睜不開眼,不由得眯了眼睛,擡起手遮在額頭。
突然,身邊似乎揚起一陣風,石頭連忙放開手,愕然地發現剛才送藥的打手站在自己面前。
因為需要看守戌甲,這五個打手都留在了地牢外,站在石頭面前的是對戌甲行刑的老四,也就是給戌甲送藥的人。
“被襲擊了?”老四緊張地問。
“啊?”石頭愣愣地看着打手。來一青閣一個月,還是頭一次被冷冰冰的打手關心,感覺怪怪的。
老四目光落在石頭的胸口,見衣料上沒有血跡才放下心,聲音恢複了冷漠:“被烏猛鳥盯住是很危險,如果你讓他不悅了的話,最好還是離開,以免遭到殺身之禍。”
石頭奇怪地看了眼這個年輕的打手,明明才二十歲的樣子,卻永遠都繃着一張木頭雕刻出的表情。
雖然感覺奇怪,但他感覺得出這個打手是真為他考慮,便笑道:“我知道了,謝謝。”
“不用。”打手說完轉身走回涼亭。
石頭也沒多想,趕緊走出了這個壓抑的院子。
☆、逃離
當天下午,石頭去鎖匠家裏借了兩根專用的長針,別在了衣袖裏。
整個下午他都心神不寧,衣服縫了許久也沒縫好,反倒把手紮了幾次,煩躁之下就把衣服丢在了床上。
石頭從床底翻出自己所有積蓄,又從墊褥裏找出零散的銅板,堆在一起數了幾遍,一共有五兩銀子三百六十文錢。他把銀子縫在衣服袖口裏,三百多銅錢用兩個錢袋裝着,一包整整三百,一包六十。然後又把要帶走的衣服裝進包袱裏,包括今天被撕破的那件。
收拾完行李,一共也才小小的一包。
黃昏,石頭跟平常一樣走進屠宰場,領了戌甲的食物,一步一步走進地牢,腿卻一直是軟的。
石頭長這麽大,還第一次幹壞事,還是件大壞事,昨天有了這注意就讓他失眠了半宿。
現在正是地牢人最多的時間,刑地就有四五百打手,無形的形成了一股極大的壓力,讓石頭不禁心生退意。……不行!不能獨自離開。戌甲太可憐了,村民也會收到傷害。
如此想着,石頭深吸了一口氣,大步走了進去。
地牢內有些吵雜,回蕩着無數道叮叮當當的鐵鏈碰撞聲,戌甲卻立即就分辨出了比其他人都要虛浮的腳步,擡頭看向門外。
“戌甲。”石頭打開牢門,把木桶提了進去:“快吃吧。”
戌甲看了石頭一會兒,才把手伸進桶裏。
看着戌甲身上猙獰的傷痕,石頭掙紮了許久,還是沒動手。他确實是膽怯,更重要的是現在戌甲太過虛弱,不如修養兩天,自己也好多做一些心理準備。
戌甲似乎比平時更沉默,視線一直在石頭身上,好似拿他下菜。石頭渾身不對勁,待戌甲一吃完就慌裏慌張的走了。
只是他沒料到,第二天戌甲就上工了。他這天也沒送水,到黃昏知道這消息時,戌甲正被吊在刑架上被鞭打。管家居然又來了,親自監督打手對戌甲的施刑。
石頭後悔不已,看來這件事是越拖越糟了。他看向眼刑架上的戌甲,正巧戌甲也正看着他,眼神冰冷死寂,在旁人看來沒有變化,但石頭卻直覺戌甲看他的眼神冷了許多。
或許是失望吧。昨天他都沒和戌甲有什麽交流,戌甲也許期待着自己救他,結果他卻早早的走了,所以失望了吧。
石頭有些難受,偏開頭不再看刑地,提着食物快步往地牢走去。
把食物放進戌號牢房,石頭快步走回了家,換上了昨天縫了銀子的衣服,把長針別在了袖口,又馬不停蹄地趕到了地牢。
刑地已經肅清,只留下了濃濃的血腥。
石頭沒多看一眼,徑直走向地牢。
“等等!”守衛伸出長矛攔住石頭,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冷聲道:“你怎麽又來了?剛才不是來過了嗎?”
石頭是今天第一個送食的,所以守衛對他有印象。
好歹昨天在心理上已經煎熬了一次,石頭今天鎮定了許多,藏在衣袖裏的手緊緊捏着,面上卻是不卑不亢:“我本以為戌甲今天休息,就送早了一些,沒想到他已經開始做工了,那時正在受刑,我就把食物放進了牢房裏,然後先回去了,現在是來取食桶的。”
“原來是這樣。”守衛接受了他的措詞,拿開長矛把他放了進去。
石頭下了地道才如釋重負地呼了口氣,腳下速度不變地往深處走。
“戌甲!”石頭在外面輕喚了聲,開鎖的手微微哆嗦。
戌甲只瞟了眼石頭,身體藏在暗處沒有動彈。
石頭也沒準備得到回應,打開門就走了進去,第一次沒有上鎖,直接走向戌甲。
石頭在戌甲身邊蹲下,對他做了個噤聲的口型。
戌甲似有所感,坐直了身子,一雙獸瞳緊緊盯着石頭。
石頭抽出衣袖裏的長針,對戌甲做出口型:我會救你的。
戌甲瞳孔一縮,定定地看着石頭,伸出了帶着鐐铐的雙手。
石頭吐了口濁氣,兩指拈住針想清理針尖,手卻微微顫抖着不太聽使喚。他惱恨地雙手交握了下,抓起戌甲的手将長針插進了玄鎖。
感受到熟悉的機關,石頭的心就沉穩了下來,手漸漸不怎麽抖了。
戌甲無聲地張了張嘴,然後豎起了耳朵,密切留意着地道的動靜。
鐵針在鎖芯內發出細微的聲響,這讓石頭的心緊繃了起來,擔憂地看了眼外面。
戌甲立即給了石頭一個放心的眼神,石頭這才舒了口氣,對戌甲點了點頭,然後低下頭細心地摸索。
“咔嚓”一聲,玄鎖彈了起來。
竟然比他想象中還要簡單,也不知是他們村的鎖藝太厲害,還是一青閣托大,沒想過有人會接近烏猛鳥撬鎖。
戌甲呼吸急促了起來,轉了轉自由了的手腕,立即把另一只手遞給了石頭。
石頭對戌甲微微一笑,擦擦臉上的汗就又開始了。
“咔嚓”
“咔嚓”
“咔嚓”
最後一個鎖也打開了。
“太好了。”石頭激動地道,話剛落音就被對面戌甲撞倒了。
“戌甲!”石頭忙坐起來,還來不及做出任何阻止的舉動,戌甲已經狂風一樣沖出了牢房。
石頭一瞬間心都縮成一團了,臉上的血色迅速褪去,追着戌甲跑了出去。
“咻~”
戌甲嘴裏發出了一聲怪異的長嘯,聲音高亢激揚,在封閉的地牢裏不斷回蕩。
地牢內瞬間沸騰了,響起震耳欲聾的回應,所有的烏猛鳥都亢奮了起來,不斷地用身體砸擊牢門,發出“砰砰”的聲響。
“攔住他……啊!”男子的話沒說話就化作了一道慘叫。
聽着前方的動靜,石頭的心徹底沉了下來。戌甲再聰明到底也是野獸,是他低估了他的野性,才将自己推進萬劫不複的境地。
拐角處,是兩具死裝凄慘的屍體。這一瞬,他覺得自己死定了,也許比這兩個人死的更慘。
一路上的守衛全部血跡斑斑的都躺倒在了地上,過了最後一個拐角,就到了烏猛鳥最密集的牢房區。
無數雙長着黑色長甲的手從地牢兩邊伸出來,仿佛企圖抓住什麽,那一聲聲的鳴叫幾乎将石頭的耳膜震破。
石頭捂着耳朵往外跑,突然被一只利爪勾到了肩膀,“呲啦”一聲帶下了一塊帶血的布料。
石頭哼也沒哼一聲,本能地往後急退了兩步,他知道後面也有着烏猛鳥的手爪,有意識地控制着後退,但還是被後方的烏猛鳥抓破了背上的衣服。
石頭忙疾走到最中間,不敢再看兩邊的烏猛鳥,快速往外跑。
耳朵裏嗡嗡作響,石頭什麽也聽不清,只能一個勁的往外跑。出了地道,聲音小了很多。
看清地牢外的景象,石頭猛地呆在了原地,腳生了根般挪不動了。
刑地,已經化作了修羅地獄。
鳴叫着揮舞利爪的半裸野獸,表情猙獰眼神嗜血,瞳孔隐隐發紅,四處亂飛的帶血殘肢在他周圍誇張的飛濺。
數百個打手蜂擁進刑地,為烏猛鳥的殺戮提供了條件。
石頭滿眼都是血,眼睛都似乎被蒙上了一層血霧。他兩眼空洞地望着外面,身體無力地靠在了石壁上。
一瞬間,耳邊似乎什麽聲音都沒有了,只剩下眼前的畫面無聲變化着。
☆、逃離
刑地上血肉橫飛,卻也不是單方面的厮殺。
站在高牆上的黑衣首領冷眼看着刑地裏敏捷無比的烏猛鳥,惱恨他們無能收服。
既然收複不了,那就不必再顧忌了。首領沉聲道:“殺了他!”
他音量歲不大,但整個刑地都是他的聲音,顯然使出了內力。
打手們立即拔出了背後的冷兵器。
烏猛鳥再強悍也只不過一介肉身,戌甲很快也挂了彩。
石頭看着刑地的厮殺,漸漸回了神。他看了看從這裏到門口的路,雖然很危險,但總比坐以待斃好,于是大着膽子往外面跑。
“是他放了戌甲,我去殺了他!”一個打手忽然喊道,腳下一點就飛到了石頭身後,同時舉起了大刀。
石頭聽到了打手的聲音,本能地往旁邊一躲,幸運的躲過了這一擊,身體還沒站穩,回過頭就見一個負責戌甲的打手面無表情對自己揚起了刀,鋒利如一道細線的刀刃在火紅夕陽的照耀下閃現出棱棱寒光。
石頭呼吸一窒,瞳孔猛地放大。他的身體已經來不及調整,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大刀朝自己劈來。
“老五手下留情!”
不知誰喊了一聲,那刀在空中微微一頓,可能是打手遲疑了一下,石頭還來不及升起歡喜的情緒,眼前寒光一閃,鋒利的刀刃就近在眼前了。
“啊!”石頭本能地雙臂抱頭,只感覺身體撞上了一個火熱的懷抱,身體瞬間騰空了起來。
“給我追!”高牆之上的黑衣人一揮手,免不斜視地刀:“弓箭!”
很快就有人送來了一把弓箭,遞到首領手中。首領緊緊擰着眉頭,将弓箭拉滿,瞄準了空中的烏猛鳥……
石頭嗅到濃重的血腥味,身體卻沒有絲毫痛楚,好一會兒才仿佛不敢相信的睜眼,正對上了一張充滿煞氣的帶血的臉。
“戌甲!”
“啾~”戌甲發出了一聲亢奮的長嘯,用力揮舞翅膀往前方滑翔。
石頭看了眼下方,身體立即抖了抖,緊緊抱住了戌甲肌肉過分發達的胸膛,怕身體往下滑,雙腿也夾住了他的腿。
戌甲看着懷裏的人類,感知到他的恐懼,将他抱得更緊了。他飛行極快,石頭甚至聽不到下方的任何聲音,他不安地從戌甲肩膀往後看,卻不防看見了一根急速飛來的箭。
“戌甲小心。”石頭大喊道。
戌甲嘴裏發出了“嗤”的一聲,在空中猛地竄起,緊接着身後那只箭就從他們下方飛過。
戌甲回過頭,瞟了眼地上如同螞蟻般追着跑的人類,然後看向站在高牆上的黑衣人,學着人類的面部表情扯出了生硬的笑。
“啾~”
聲音帶着輕蔑和諷刺的嘲笑,滿意的見到那個人類眼神中的怒意,戌甲笑得更嚣張了,那道斜挂在臉上的血痕又冒出了血珠,将他的表情裝飾得更加猙獰。
石頭見地上的人越來越小,超出了弓箭的射程,才完全放心下來。精神一放松,身體緊繃的肌肉也松弛了下來,不受控制的微微跳動着,讓他手腳更加無力,只能靠在環在腰間的手臂上。
夕陽終于沉下了地平線,天很快暗了下來。戌甲不知疲憊的鳴叫了許久,在空中胡亂的飛行,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經遠離了漁村。
“戌甲。”石頭摟着烏猛鳥的脖子,蒼白着臉虛弱地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不會丢下我。”
“啾~”戌甲又高亢地鳴叫起來。石頭忙道:“別叫,會引來一青閣的人的。你總要歇息,到時被他們找到就不好了。”
似乎是石頭的話起了作用,戌甲叫完這一聲後停了下來,卻突然咬住了石頭的臉,把他吓了一跳。
“嘶~戌甲!”石頭不敢動彈,把烏猛鳥抱得更緊了。
臉上的嘴巴熱得像是一個蒸籠,幾乎将他的皮膚燙傷,很快,石頭就感覺有液體流了出來,臉部的骨頭疼得像是快被咬碎了一樣。
戌甲直到嘴裏嘗到了血腥味才松口,在石頭臉上連連舔舐,沾去了他臉上的血液。
“嘶~好疼。”石頭縮了縮脖子,騰出一只手胡亂地擦了擦臉,摸到了一個大得誇張的咬痕,幾乎将他半張臉罩住。
他不由得看了眼烏猛鳥的嘴巴。奇怪,明明看起來很正常啊,怎麽能咬出這麽大的痕跡?
“戌甲你幹嘛突然咬我啊?”石頭吃痛地揉臉,臉上的骨頭都一陣陣的發疼,鼻子裏隐約嗅到了帶着戌甲的味道的口水味。
“烏瀝。”烏猛鳥突然在石頭耳邊道。
“什麽?”
耳邊的風太大,石頭看着戌甲問道:“你剛才說什麽?我沒聽清!”
烏猛鳥看着石頭的臉,猛地一個轉頭,頭朝下的俯沖,石頭頓時失聲尖叫起來,心髒都猛地縮了縮,嚴重的失重感讓他有些胃部一陣陣收縮,甚至幹嘔了幾下。
又一個旋轉,終于平穩了。石頭松開烏猛鳥的脖子,張着嘴大口呼吸,踩在地上的腳都沒知覺了,腿軟得像根面條,腦子也像被攪成了一鍋漿糊,整片大地都在旋轉。
石頭搖搖晃晃的站了一會兒,在烏瀝的攙扶下跌坐在了地上。
“你……”石頭用力擺擺頭,努力把眼前一排人影重疊在一起,小聲問道:“你剛才說什麽?”
“烏瀝,名字。”
黑暗中石頭看不清烏猛鳥的臉,卻能看清他在黑暗中發着幽光的瞳孔,灼灼地看着自己,有着他看不懂的光芒。
“烏瀝?你的名字叫烏瀝嗎?”石頭抿嘴一笑,巴掌大的小臉上露出了兩個清淺的酒窩,輕聲道:“你的名字很好聽。”
烏瀝夜能視物,将石頭的表情盡收眼底,不由得微微晃神,突然伸手戳了戳石頭的臉。
烏瀝低喃道:“石頭。”
石頭笑得更開心了,可能是在烏猛鳥嘴裏沒有喪命,他對烏瀝的恐懼突然消失了。被碰到痛處,他也摸了摸自己的臉,開玩笑地抱怨道:“你幹嘛咬我啊,疼死了。”
烏瀝微微一頓,目光落在石頭又溢出血跡的咬痕上,突然撇過頭去,給石頭留了一個寬闊的後背。
石頭也沒多問,檢查被烏猛鳥抓傷的地方。
一陣夜風襲來,拂過他露在外面的皮膚,涼絲絲的。
石頭緊了緊肩頭的衣服,碰到傷口,痛抽了口氣。突然想到什麽,石頭神情一變,連忙着急地摸摸衣袖,表情頓時松懈了下來,然後又摸了摸懷裏和腰間,松了口氣道:“還好,錢都還在。”
烏瀝輕輕舔舐着手指上的血跡,聽到動靜耳朵抖了一下。
“對了。”石頭爬到烏瀝身邊,跪坐在烏瀝對面:“你可以帶我回去一趟嗎?我收拾了幾件衣服,想帶出來。”
烏瀝哼唧了一聲,卻立即拉着石頭站了起來,翅膀一揮就騰空而起。
石頭身體一緊,趕緊抱緊烏瀝的脖子,把自己牢牢挂在他身上。
“你小心點,他們知道我的住處,可能會有人埋伏在那裏。”他也是突然想到這點,在刑地時見識到了一青閣的狠勁,才讓他多了個心眼。
“嗯。”烏瀝沉沉地應了聲,在空中一個漂亮的一百八十度化形,然後嘴角勾起了滿意的弧度。沒有枷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