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A線
荒野上的豺狼,前一秒它們可以為一塊沾着碎肉的骨頭互相撕咬,後一秒也可以為突然出現的獵物而左右分工。
國家間無時無刻不在演繹着狼與狼的愛恨,卻更為複雜,便如此刻,遠在諾斯亞地區,S國與A國的士兵還趴在戰壕裏時刻提防着對方打過來的炮彈,A國首都布宜諾斯卻正在緊張地準備迎接S國領袖的來訪。
媒體搞出什麽“世紀會晤”、“和平之約”的名頭,連帶着盛贊凱文迪許·卡佩是S國革命之父、光明的引路人……全然忘記了他們當初是怎麽指着凱文迪許的大頭照罵暴君的。
A國本來就有不少叛逆的暴君粉,如今終于可以粉得光明正大。
曾幾何時,凱文迪許的A國粉只能用CK來暗指他,被投喂的養料主要來源于每日的軍事新聞以及技術宅翻牆搞來的信息。現在,壓抑了許久的熱情呈井噴之勢,蘭波躺在沙發上随便刷刷網上的社交媒體就刷出不少關于凱文迪許的內容。
凱文大帝顏粉典藏版……照片?
凱文迪許與他的歷任情人……比我當初整理的全呢?
卡佩将軍與蘭波·葛林若不得不說的二三事……這些事我為什麽不知道?
如何有可能成為下一任S國第一夫人……凱文有這些怪癖?
分析蘭波·葛林若為何能夠成功上位……
他用腳踢了踢沙發另一側坐着的凱文迪許,正跟外交部長視頻通話的凱文迪許面不改色地伸手按住他赤裸的腳背,不讓奇奇怪怪的東西亂入鏡頭。
然而,凱文迪許很快就結束了通話,他控制着蘭波鬧事的腳,俯過身來罩在蘭波上方,動作很輕緩,因為他必須注意蘭波肚子裏的孩子,暗綠色的眼睛映出蘭波的身影,他還沒有說話,蘭波已有了下一步動作。
“啪”蘭波把自己手裏的平板拍在了凱文迪許胸前。
“看看,當初你跟我結婚是不是因為這些。”
凱文迪許還沒看卻先彎了眼角,他低頭親了一下蘭波的嘴唇,露出假裝的好奇表情回應他。
“什麽原因?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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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絕口不提幾個月前的葬禮,凱文迪許親自來找他,和好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他接過蘭波的平板,指尖輕點,飛速刷着那篇冗長的分析文章,蘭波靠在沙發上長久注視凱文迪許專注的側顏,他腳掌蹭着凱文迪許腿側的褲縫,溫暖又踏實。
很快,凱文迪許看完了所有理由,他用十分沉重的語氣告知蘭波。
“沒有,一個都不是我跟你結婚的原因。”
蘭波眯起眼,他本來是要聽凱文迪許花式否定文中“S國第一夫人是革命黨派.系鬥争的結果”這一言論,不是讓他把“蘭波·葛林若本身具有高顏值、高智商……等優點”給否決掉啊。
“奧,知道了。”他搶回自己的平板,嘟着嘴随便翻看這篇文章。
“我跟蘭波結婚是因為他答應了我的求婚。”凱文迪許靠過來抱着他,趴在他耳朵邊逗他。
“蘭波·德·葛林若先生,你願意跟我結婚嗎?”
再次,嫁給我。
室內的光線很昏暗,今天沒有一個好的天氣,但躺在凱文迪許掌心的那枚素戒卻熠熠生輝,掌心的每一條紋路都化作戒指的背景,将永生的誓言重新捧到他面前。
蘭波忽然想到自己的祖母,在燃燒枝荊味的火爐邊,她扒開他的手掌,絮絮叨叨地告訴他:掌心的每一段紋路都預示着命運的走向。她将他抱在膝上,笑得胸脯中發出咯咯的顫音,她說——我的小蘭波是個幸運的人。
幸運的人?
這麽多年過去了,他想到早已作古的祖母,她的話出現在他耳邊,明明那些預言全是現實的反面,他卻在一瞬間通透,原來他的幸運都堆積在這裏。
可是他再一細看,看見他所丢棄的戒指将凱文迪許的命運鎖住,掌紋被牢牢壓在戒指之下。那是他的枷鎖,把他自己鎖死在裏面,也陰魂不散地再三引誘凱文迪許跟他一同爛在裏面。
他很清楚,凱文迪許·卡佩深愛的從來不是蘭波·葛林若這個人,他只是接受了一個幻像,一個他自己跟蘭波共同編織的美好幻像。
他忍不住憐憫他,卻又不願意放過他。
B線
瓦維娜大街是亞瑟堡著名的紅燈區,白天大街兩旁的小白樓都緊閉着門,偶爾見到一輛豪華轎車駛過,說不定是昨晚進來過了夜的車。晌午過後,樓裏的姑娘們頂着一頭蓬亂的頭發,臉上挂着昨晚的殘妝,晃晃悠悠地來到樓下吃早餐,她們把嘴唇上的最後一點紅混着面包吞進肚子裏,在飯桌上瞪着眼珠子争風吃醋,激動時被眼影腮紅染得亂七八糟的眼周顫抖着傳遞情緒。
她們也就只能在這時候發洩一下作為人的情緒,下午四五點鐘,小白樓被各種味道的香水占領,女人赤身裸體站在等身鏡前挑選自己今晚的裙子,淡雅妖豔端莊放蕩,胸脯屁股大腿,全是為了最為隐秘的欲望。
太陽已落,兩排小白樓只剩下模糊的輪廓,然後燈亮了,車停在緊閉的門前,不用敲門,早有侍者等候在此,門一開,音樂便像流水般淌了出來。
來回走動的女人們不動聲色地展示自己婀娜的身段,然而,滿屋的風情都不及坐在角落裏的那個人。他穿得很随意,白色棉麻襯衫,卡其色褲子,外套不知是扔給了侍者還是被他自己脫到哪裏去了,他上身窩在松軟的沙發裏,慵懶地半阖着眼,腿上側坐着一個穿露背裝的女人,裸露的脊背不時蹭到他搭在沙發上的手。
這處角落燈火幽暗,畫面卻香豔,他及肩的黑色卷發、蕩着水光的黑眸、紅玫瑰般嬌豔的嘴唇以及白到有些病态的皮膚無一不在散發着超越性別的吸引力,整個人的氣質頹喪又華麗,凝視他就仿佛進入羅馬時代的後花園,游吟詩人在午夜奏響了梵婀玲,他送給自己心愛的姑娘一朵玫瑰,清早日光出現的時候,美麗的姑娘被花粉殺死在睡夢中,她唇邊有一抹笑,床頭是那朵紅到發黑的玫瑰,玫瑰凋落了一地花瓣。
他就是那朵凋零的紅玫瑰,人們欣賞他的風情,卻不敢輕易靠近。
一個客人,那是蘭波·葛林若。
“你這麽久都不來看我,是不是有什麽新歡?”女人把撒嬌的話灌進他的耳孔裏,豐滿的胸部貼着他的肩膀。
“我怎麽敢?我當然是最愛你的。”蘭波說這句話的時候撫摸她的後背,摸貓似的,一下下順毛。
“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說。”她又往他懷裏湊了湊,苦橙花的味道愈加濃烈。
“安吉麗娜,別玩了,你這是真的在吃醋嗎?”他黑漆漆的眼睛裏滲出惡劣的嘲弄。
“我沒想到你這麽快就放棄了喬治轉投凱文迪許。”她聲音甜甜的,用八卦的口吻與他講話。
“我只是不想待在一艘沉船上。”南方這艘船快沉了,他當然要盡早跳出來。
“但是……你也不用……我記得你不喜歡男人的。”她纖長的手指勾着他胸前的紐扣把玩,頭靠在他肩膀上藏起自己的臉。
“你怎麽知道我不喜歡男人的?”他笑了,笑聲有點沉悶。
“亨特家的少爺追了你那麽久……跟他在一起不是更容易我們辦事嘛。”
“對着他那蠢樣,我硬不起來。”他勾起安吉麗娜的下巴,頭低下來,似乎想要親吻,“我确實更喜歡漂亮的女人。”最好還要愚蠢。
淡金色的香槟撲過來,澆了這對交纏在一起的男女滿頭,蘭波皺了一下眉迅速直起腰身,毫不留情地把安吉麗娜從身上推下去,這一刻他其實是生氣的,但他表現出來的只有震驚與慌亂。
“艾瑪,你怎麽在這裏?這裏不是一位淑女該來的地方!”他帶着面具表演,面具上是慌亂中強撐的鎮定,随便找理由趕她離開。
“淑女?我寧願不是一個淑女!”她流着眼淚朝他歇斯底裏地大喊大叫,奶白色的臉漲得通紅,“妓女你都要,為什麽拒絕我!”
“艾瑪,你聽我說。”
這個時候女人應該失控跑出去,艾瑪小姐果然沖出門口。蘭波怎麽辦?他只能挂着一頭酒水在後面窮追不舍,最後他把她堵在一個小巷子裏,也可能是艾瑪自己找了個偏僻地方引他過來。
少女不顧形象蹲在地上哭泣,裙擺散在地上,肩膀不斷顫動。
“艾瑪,別哭了,為了我不值得。”他停在她身後,居高臨下地看她哭泣。
“我覺得值得就是值得。”艾瑪是喬治·邦尼特的獨生女,打小養成的嬌縱脾氣,博取心上人憐愛的時候也藏不住。
“你是個好女孩兒,會遇到更好的人……”
“我看見了!”她沒頭沒腦地插了一句。
“什麽?”
“你跟我繼母……在花園裏……”讓她一個沒談過戀愛的姑娘羞于啓齒的事情。
蘭波卻沒有半分被撞破醜事的難堪,他在她身旁蹲下來,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
“那你應該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了……別犯傻。”
“我不在乎的,我比她們更喜歡你,你是不是怕我爸爸,我爸爸管不了我的,你看看我……”她撲到他身上,姿勢像是從天空墜落。
“喜歡我你會後悔的……”這句話是他今晚說過的最真誠的一句。
紳士都領着妓女進房了,蘭波才回到小白樓,酒液凝固在他身上,揮發出醉人的氣味,他緩慢而優雅地走進來,剩下的人都向他問好。
“你還好嗎?”他問趴在窗臺上抽煙的安吉麗娜。
女人已經換了一身衣服,身影寥落地面對着窗外謎一般的夜色,她聽到蘭波的聲音,沒有動,還是狠狠地抽煙,再用昏睡時的狀态把煙氣吐出來。
“給我一根。”他靠着窗臺的另一邊。
兩個人就待在一起抽煙,地上漸漸地掉落了一團煙蒂,管事嬷嬷把窗戶打開,夜風有點涼。
“我有點想家了。”
她不知道在對誰說話,蘭波不理她,她又說:“你有沒有覺得我很髒?”
“沒有,我怎麽會嫌棄你?我比你更髒啊。”
她嘴裏叼着煙還是忍不住笑起來,全身都在顫抖,“哪裏髒?心髒?”她眼角往上挑,專門找最好的角度對着他,指尖摁在他心髒的位置,鮮紅的指甲很是尖利。
“今晚,要不要剖開來看看?”她向他發出邀請。
“好啊。”
黎明之前,蘭波自己開車回到了住處,灰白色的氛圍中,他沒有着急補覺,而是慢悠悠地走到桌邊抽了張空白卡片。
欣長的軀體靠着桌沿,腿交疊着,姿勢放松且自在,蘭波咬着筆蓋,鋼筆頭在紙片上跳躍。
——In the name of rose, to my dear Cavendish Kapp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