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A線
“凱文,對不起,是我的原因,我只愛你!只愛你一個!”
“別激動,肚子裏的孩子。”
凱文迪許一句話就讓蘭波瀕臨崩潰的情緒平息下來,蘭波拽着他的衣領,十分委屈地嘟着嘴。
“我們不談這個了,好了好了。”他只能放低姿态哄他。
“你一點兒都不在乎我,居然把我往外推,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是不是有了別人。”他故意跟他走言情劇的套路,揪着話頭不撒手。
“奇怪,前兩天晚上你沒試出我這段時間有沒有別人嗎?”凱文迪許已經開始不正經了,他并非是個全然無趣的人,也不是外人看來的無欲無求,他也要吃飯喝水,也要壓着蘭波在床上求歡的。
“……”
他微微一笑,露出淺淺的酒窩,“過了今晚我們就能回家,蘭波,跟我重新開始好嗎?”
蘭波仰頭找到凱文迪許緊抿的嘴唇,雙臂勾着他的脖子吻上去,先是舔,後來連舔帶啃,凱文迪許抱着他的腰不敢亂動,溫柔而緩慢地迎合他,親到最後嘴都有些麻了,他把粘人的小東西從嘴上擇下來。
此時東方破曉,林間灑落的光被塑造成規整的一道道線條,枯軟落葉鋪就的地表綻放出明亮的光斑,火堆在不知不覺間已經熄滅,只留下灰黑色的殘骸漂着煙氣。
“林子裏沒有信號,但應該快來了。”
凱文迪許背靠樹幹,蜷腿坐在地上,手裏拿着幸免于難的通訊器翻看。蘭波老老實實地靠在他懷裏,縮成一小團,既委屈又可憐。
很多時候,重大的變故只在偶然之間發生,它不一定會發生,但又帶着冥冥之中的可能性,往往因着一個細微的動作,龐大的歷史車輪會轟然改變方向,裹挾着脆弱的個體沖向無法預知的前方。
凱文迪許可以選擇不打開那封來歷不明的郵件,但郵件發送的時間點恰好是飛機出事之前,這讓他産生一絲好奇,就是這點庸人的好奇,他毫無準備地打開了那個鮮紅色的小标記。
信息量巨大的一封郵件,這些信息幾乎可以還原出蘭波從出生到現在的全部生活軌跡。
新歷2529年蘭波出生于S國考蘭郡,父親是考蘭郡一名普通的政府職員,母親是A國人,資料上附有一張照片,蘭波兩三歲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麽帶着頂粉紅色的小帽子,幼鹿似的瞪着鏡頭,眼睛又大又亮,看起來更像個小姑娘,他被一個年輕男子抱在懷裏,看面容就知道那是蘭波的父親,兩個人長得實在太像了,都是黑色卷發、黑色眼珠襯着蒼白皮膚,嘴唇稍微沾點兒色就覺得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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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男人抱着孩子讓凱文迪許有幾分說不上來的感覺,心髒跳漏了幾下,他突然聯想到蘭波抱着孩子的場面,內心深處的雀躍期待甚至沖淡了陌生人調查蘭波的隐憂。
照片上的男人跟蘭波又有些不同,他的氣質偏向于柔軟溫和,而蘭波則更尖銳敏感,帶着幾分陰郁,這是凱文迪許跟蘭波相處久了才感覺到的。蘭波演技太好,開朗熱情,膽大心細,有他在的地方就不會有第二個焦點,每一處細節都恰到好處地正中凱文迪許下懷,他暈頭轉向地一頭紮進去才發現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樣,但是爬不出來了,蘭波這個人危險之處就在于你明知道他在演戲,還要心甘情願地陪他演下去。
照片的另一半是蘭波的母親,是在山頂府邸見過的那個精神不太正常的夫人,彼時她還年輕,挎着丈夫胳膊的姿勢盡顯少婦的嬌羞。
凱文迪許後知後覺地想到,照片上的男人與喬治亞·德·葛林若根本不是同一個人!
2534年,蘭波的父親在他五歲的時候因病去世,第二年,S國國內局勢緊張,母親帶着他回到A國,六歲到十四歲的這個階段蘭波一直跟着母親住在外祖父家。
蘭波的外祖父經商,家境殷實,可以送他在A國有“貴族學院”之稱的格蘭登學院接受最正統的紳士教育。資料突然詳細到恐怖的程度,蘭波每天走哪條路上學,在學校裏有幾個朋友,跟誰有矛盾,哪天請假沒上學,每學期的成績單……
好像有一雙眼睛一直躲在暗處窺伺着年幼的蘭波。
他注意到蘭波成績單上的名字是蘭波·弗勞爾,評價是特優生。
十三歲那年,蘭波有了一個女朋友,這段懵懂的初戀一直持續到他十六歲那年,不知怎麽就戛然而止了,但問題肯定出在蘭波這一邊,年輕的女孩在分手後想不開鬧自殺,還曾一度把自己送進了醫院。
十四歲,蘭波的母親嫁給了喬治亞·德·葛林若,他也從蘭波·弗勞爾改名為蘭波·德·葛林若,搬進了位于山頂的葛林若府邸。
十四歲到十六歲,這段時期的男孩子像喂了肥料一般瘋狂生長,每一張照片上的人都有細微的差別,毛絨絨的短發逐漸變長,五官長開,越來越像蘭波現在的樣子。
凱文迪許反複翻看這些照片,仿佛正伴随過去的蘭波一起成長。從前往後翻,多看了幾遍,他便琢磨出幾分怪異:最開始的幾張照片上蘭波還有天之驕子樣的驕矜,習慣微微擡着頭,好像在俯視鏡頭,但後來那種傲慢就不存在了,他直視着鏡頭,目光似乎要從照片裏爬出來。
蘭波讨厭那個給他拍照的人。
太明顯了,如此明顯的詛咒般的厭惡表情把蘭波的氣質都調換了,他腦海中還是蹦出那句話——越來越像蘭波現在的樣子。
屏幕上出現一段空白,抹掉了蘭波十六歲到十八歲的時光,空白就是無人街道上憑空出現的裸女,勾引人向前走去。空白背後,蘭波·德·葛林若從少年走到成年,考進A國國家安全學院,正式入伍,從此離開家門。
進入國家保密部門的蘭波依舊沒能逃脫那雙眼睛,他的成績單、論文甚至在軍區訓練的照片都從保密檔案裏調出來,蘭波的生活根本沒有隐私可言。
起初,在軍隊裏蘭波飽受騷擾,一個白嫩柔弱的貴公子瘋了才會跑到軍隊裏混日子,雄性激素分泌過剩的軍痞子們就喜歡集體跑到他宿舍樓下幹嚎情歌,沒有女人,好看的男人也不差,踩到寶說不定還是個第三性別,後來,他們看見蘭波卻要繞着走。
蘭波·德·葛林若就是個瘋子,他把溜進他洗澡隔間的可憐男人捅死了,蘭波洗完澡好整以暇地從浴室裏走出來,地板上都是摻了水的血。
這場案件最終被認定為蘭波的正當防衛,蘭波殺死一個想要強奸他的人并不觸犯法律。
資料過于詳細,凱文迪許直覺這封郵件最後肯定藏着一只張着大嘴的猛獸,要将背後那人的目的吐出來。
2551年,22歲的蘭波申報了去S國的項目,那時S國內部戰争進行得如火如荼,蘭波确實瘋了,導師建議他留在國內,他執意要到一個子彈亂飛的地方玩驚險游戲。
又是一組照片,各式各樣的女人,都很漂亮,都是跟蘭波有過糾葛的女人。
凱文迪許抱着蘭波的動作都僵硬了,他努力使自己的呼吸頻率不變化,但腦袋靠在他胸前的蘭波還是察覺到他的異常。他偷偷睜開眼,從這個角度看凱文迪許通訊器的屏幕很艱難,但蘭波還是能看清上面有什麽。
2557年,S國北方軍領袖凱文迪許·卡佩到達亞瑟堡,那個高大的綠眼睛男人占領了接下來的內容。很多照片是偷拍的,車窗、陽臺都是鏡頭對準的地方,無一例外是些親密的畫面,拍照技術比花邊小報記者的技術高多了。
歡呼聲猛得炸出來,凱文迪許慌忙把視頻停掉,這是他們婚禮時的錄像。
“凱文,你在看什麽?”他用撒嬌的語氣問他。
凱文迪許心想,蘭波還是醒了。
“沒有,沒什麽。”這個回答實在不能更糟糕了,但此刻凱文迪許心神不寧,他騙不了蘭波。
凱文迪許讓蘭波自己靠着樹幹,他站起來的時候腦子缺血,眼前一片昏黑。
“蘭波,你等在這裏,我去附近……”他不是跟他商量,連話也沒讓蘭波聽全。
男人的背影在林間逐漸變小,天地間只有那抹背影是移動的,蘭波扶着樹幹緩緩站起來,他黑白兩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前方那一點。
“我以為你已經完全是卡佩夫人了呢,蘭波,你還回來幹什麽。”
視頻裏說話的人是A國負責諾斯亞地區事務的中将,幾個小時之前凱文迪許剛剛跟他握手告別。
“我的上線都被清幹淨了,老師,我不老老實實地待在他身邊又能做什麽呢?”蘭波并沒有安穩地坐在椅子上,他在房間裏随意走動,姿态相當放松自在。
“就算你的上線被清了,我們的蘭波還能找不到辦法傳消息?”他停頓了一下,顯然不想糾結這個問題,“找你父親去吧,我這邊沒有适合你做的事情。”
他搖了搖頭,看向他:“您會需要我的。”
“不,我不需要你了,我這邊都是涉及S國的事務。”
“凱文迪許·卡佩還愛着我,老師,我跟您打賭,您把我關在監獄裏幾個月,凱文迪許一定會在諾斯亞地區讓步的。”
“那你想要什麽呢,蘭波。”
那你想要什麽呢?
凱文迪許回頭望着蘭波所在的方向,他看不清他的臉,他從來未曾看清過他。
下一段視頻自行播放,将他的目光拉回來。很詭異的畫面,鏡頭很晃,沒有聲音。凱文迪許看見一個女人被壓在床上,他以為那是個女人,因為那個人留着一頭黑色的長卷發,現場的另一個人伸出一只手撩開“她”的長發,凱文迪許連呼吸都忘記了。
怎麽能夠不讓他看到?!
怎麽能夠不讓他看到?!
這個念頭一直在蘭波腦子裏繞,他往前挪了兩步,盡最大的力氣喊他的名字,可凱文迪許就像長在原地似的,離他很遠,不理他。
陽光從喬木茂密的枝丫間穿過,蘭波睜不開眼,他感覺自己要溺死在這縷陽光中,凱文迪許的外衣披在他身上,他摸到口袋裏有硬東西,摸起來像是一把手槍,蒼白的右手探進口袋裏,又摸了摸,确實是一把手槍,F-511經典型,蘭波之前用過,這種槍防水的。
他掏出那把槍,端正姿勢,槍的設計近乎完美,持槍者的動作也很漂亮,他十分冷靜地朝正前方開出第一槍。
凱文迪許應聲動了一下,可是他沒有倒下也沒有回頭,緊接着第一槍,他又開了一槍,槍響後的時間變得無比緩慢,這次凱文迪許終于想回頭看看,但他轉到一半就停住了,高大的身軀消失在蘭波的視線中。
兩槍,都是朝左胸開出的。蘭波對如此近距離內命中目标很有把握,凱文迪許被灌木叢擋住了,蘭波走過去也只能得到一具心髒被打穿的屍體,但他還是要過去。
他一步一步往凱文迪許倒下的地方走,每走一步,過去的一切都要來嘲諷他。
“我只愛你……”
“無論貧窮還是富有,無論健康還是疾病,我都愛你、尊重你,直到死亡将我們分離……”
“凱文,你确定嗎……”
“卡佩先生,你喜歡我送你的花嗎?或者說,你收到了嗎……”
最後,他用在鏡子前練了無數遍的表情迎接他。
“歡迎您的到來,卡佩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