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B線
女主角獨自站在舞臺中央,昏暗中唯一的光束追随着她,高昂而悲切的歌聲掠過沉默的衆人,她帶着面紗和頭巾,上衣束緊,裙擺寬大,全身被黑色衣裙包裹得嚴嚴實實的。
這一幕戲中,她在訴說自己隐秘的悸動。
一樓是大廳,二樓是包廂,艾瑪将包廂裏自帶的黃銅雕花望遠鏡擡到眼前,胳膊抱着欄杆聚精會神地看向舞臺。不久,劇院裏燈光大盛,暗紅絲絨幕布緩慢合起,中場休息,她扭頭跟明顯是興趣缺缺的蘭波說話。
“這場戲阿黛爾诠釋的很好,不過……她嗓音與之前有細微的差別,蘭波,你有沒有感覺她的嗓音比以前粗一點,我猜她可能是感冒了。”艾瑪絮絮叨叨地評價着女演員,她經常來看劇,算是阿黛爾的半個粉絲。
蘭波低頭翻看白漆小圓桌上的歌劇冊子,長頸水晶花瓶含着兩支新鮮的粉紫色桔梗花,花葉舒展遮住他的側臉,他低眉垂目的樣子格外溫柔而優雅。
“這劇的作者是凱瑟琳·溫迪?”蘭波的關注點與艾瑪不同,他的目光從冊子上轉移,繞着二樓包廂溜一圈最終停在艾瑪精心描繪的妝面上。
艾瑪正瞧着蘭波出神,兩人突然對視讓她來不及收起眼中的癡迷,忙錯開腦袋,掩飾地擡起手中的望遠鏡沖着包廂外亂看。
她不知為什麽生氣了,也許是因為蘭波轉移話題,也許是為蘭波跟她約會的時候關注別的人,也許只是愛慕中單純的害羞,艾瑪嘟着嘴不理蘭波。
“怎麽忽然變得這麽淑女?”蘭波被她拙劣的演技逗樂,他悠閑地靠着椅背,随意與艾瑪調笑:“這不是我所熟悉的窮追猛打的艾瑪小姐。”
“你慣會取笑我,哼!”
艾瑪透過望遠鏡亂看時發現了凱文迪許·卡佩,在正前方偏右的包廂裏,他獨自一人坐在裏面,沒有看見本該陪着他的凱瑟琳。
不可否認凱文迪許·卡佩也是個讓人着迷的男人,但艾瑪讨厭他,于公于私都會讨厭他,她憤憤的目光化為實質,緊盯着那個面容英俊氣質泠然的男人。
凱文迪許似乎有所察覺,他看向這邊,視線穿透纖巧型望遠鏡的鏡片,與窺視者的目光相接。
這一刻,艾瑪流暢的呼吸截作兩半,她知道蘭波與凱文迪許的關系,她猜得到。國會爆炸案後蘭波在凱文迪許那兒待了将近半個月,養病,或幹些別的。
但,那又怎麽樣?
只不過是兩個逢場作戲的人。蘭波會明白誰能為他鋪平遠大前程,而現在,他已經正視她對他的追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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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虧我還擔心你,壞蛋,你在國會爆炸案裏炸壞腦子才好!”
艾瑪甜蜜的惱衍生出撒嬌的怒,她單手把古董望遠鏡拍在白漆小圓桌上,力氣很大,砰的一聲,花瓶裏的桔梗花顫顫巍巍地抗議她不愛護公物的行為,她肩膀收緊,雙腳跺了兩下地面,發洩自己的小情緒。
“我傻了你還會喜歡我嗎?”蘭波手肘撐着圓桌,他捏着翠綠的莖提起一支沾水的桔梗花,桌面點點水跡,那朵花在他鼻尖停留幾瞬,伴着一抹勾引似的笑遞到艾瑪面前。
他在諷刺輕易得來的偏愛,用光鮮亮麗的皮囊,諷刺那些癡迷的目光。
天真的豪言壯志立即從艾瑪口中噴出來,如同斷了線的項鏈,抖落一地瑩潤的珍珠,噼裏啪啦分散,滾地到處都是。
“你傻掉就再也不會有人來勾引你啦,”她說:“我養你,養你一輩子。”
愛情往往伴随着激情,激情卻學會僞裝愛情,二者是不一樣的。愛情是一棵參天大樹,樹冠有多向往光明,根就要在黑暗裏紮多深,而激情只是一片向陽的葉子,沒有光就會枯萎。
所以,不到面目全非的時候,別輕易許諾。
蘭波看起來好像被艾瑪的告白打動,他指尖搓着那支桔梗花的花莖,花在轉,他眼皮微斂,不言不語。
黃金與灰霧在迷離中交融,光影滿載于他突出的眉弓,蘭波像是勾人的豔鬼,美極了,也壞透了。
此時柔緩的樂聲旋轉着鋪散開來,使觀衆的注意點重新彙聚到舞臺,艾瑪卻被封印在另一個世界裏,她看着蘭波,精神和眼神都專注在蘭波身上,她微微張開嘴,沒有發出聲音,又合上塗着血紅唇膏的嘴唇用力抿嘴。
“我想把我的第一次給你。”艾瑪突然攥住蘭波捏着花的手,将那只手拽過小圓桌,強硬地貼在自己年輕而豐滿的胸前。
有柔軟的熱度,有急切的心跳,蘭波卻怒了。
水晶花瓶狠狠地粉碎在地上,水流了一地,花躺在水裏。
蘭波霍然從椅子上站起來,他渾身僵直,沉默片刻後開口,聲音在打哆嗦,他居高臨下地對艾瑪說:“我對你沒興趣。”
随手扔掉那支桔梗花,他大步走出包廂,歌劇還在唱,艾瑪追在他後面。
“蘭波,蘭波,你等等我,別走得這麽快。”她的高跟鞋踩在地上啪嗒啪嗒響。
“離我遠點兒,別再約我,我不想再看見你,松手!我說松手!”
蘭波确實被冒犯,但他不至于為此對一位女士說出這樣絕情的話,再者,他本身的私生活也不檢點,沒有資格指責艾瑪放蕩。
實際上,他覺得艾瑪挺可愛的。
她被精心呵護的單純讓他羨慕,同時也使他害怕。
兩人在昏暗的樓梯口拉扯,工作人員打開手電筒,慘白的光映着面目慘白的人,光線垂直射進眼底,本就處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如今更是睜不開眼。
艾瑪開始哭泣,他感覺到她身體有節奏的抽搐。
她在乞求他的原諒,可他在思考如何體面又徹底地擺脫她。
幾聲利落的槍響,歌劇和鬧劇全被打斷,女人驚恐的尖叫比槍聲更可怕,逃竄的戲碼即刻上演。
恐慌的人群推擠着往外沖,蘭波與艾瑪正堵在樓梯口,面對洶湧而至的衆人,蘭波當即拽着艾瑪的手腕逃跑。
燈始終沒有亮起,眼前像是被裹上三層黑布,耳畔是将人溺斃的嘈雜,奔跑着下樓梯只能憑感覺與膽量,稍微慢一點說不定就會被後面的人推倒。
跑到樓下,人群早已将劇院大門擠得水洩不通,艾瑪絆了一下腳,高跟鞋掉了,蘭波攔腰把她抱起來,出口有維持秩序的安保人員,逃出劇院的速度雖慢,但好歹有驚無險。
前不久剛發生國會爆炸案,亞瑟堡還處在緊急狀态,警察來得很快,撲閃的紅藍警燈照映出劇院門口上飄的濃霧。
槍擊之後又有失火,今晚的騎士劇院當真是熱鬧非凡。
蘭波挂斷通訊,彎腰拍拍艾瑪的肩膀,“我已經把這裏的情況告知你父親,你在這裏等着,不要亂跑。”
“你要去哪兒?”艾瑪抱膝坐在路牙石上,她哭花了妝,頭發亂糟糟的,仰頭詢問的語氣極為委屈,像是苦等一夜的妻子埋怨她夜不歸宿的丈夫。
“在這兒等着。”
“喂!”
蘭波迎着人群的方向跑去,眨眼間已經消失蹤跡。
凱文迪許還在裏面。
蘭波當然不是要去英雄救美,他估量了時間,如果凱文迪許被成功射殺,屍體早就擡出來了。凱文迪許沒有事,暗殺他的人就要倒黴。
他回去是因為懷疑這次事件又是A國人搞出來的。
蘭波擔心自己會暴露。審訊部門總會有很多辦法可以順藤摸到瓜,所以如果是A國人,蘭波為求保命只能解決掉他們。
劇院正門不斷地噴吐濃煙,裏面火勢不小,穿防護服的消防員拉着水管往裏沖。蘭波不走正門,他身影閃進劇院側面狹窄的街道,計劃從劇院後面找個窗戶翻進去。
火焰如封印在地獄深處的惡魔,烘烤着幽藍的夜晚,靜谧已打破,恐懼成為作惡者的狂歡。
蘭波貼着街道遠離劇院的一側奔跑。
“嗡!”子彈破空。
“嘩啦啦……”玻璃碎裂,碎片從高空墜落,與此同時還有個人摔下來,蘭波敏捷地躲進一處牆角。
沒再聽到動靜,蘭波如一只覓食的野貓,謹慎地從藏身處出來,他跑到街道另一側,後背緊緊貼着劇院的牆壁,牆很熱,這樣做是為了防止劇院裏面的人發現他。
他靠近那具屍體,爆頭,子彈從眉心穿過,血糊在臉上難以辨認,蘭波蹲下捏了捏這人右手小臂內側。
皮肉之下有定位芯片。
蘭波忍不住罵了一句髒話,他站起來繼續行動,繞到劇院後面,撬開窗戶,撐着窗臺翻身而入。
劇院這處沒有着火,蘭波進入的地方是後臺的一間休息室,房間面積不大,戲服整齊地挂在架子上,化妝品擺在梳妝鏡前。
著名演員都有自己的休息室,這只是後臺衆多休息室中的一間。
蘭波聽到有人說話,他側耳貼着門板,模糊的交談一時清晰起來。
“都放下槍,不然我要開槍了。”女人的聲音,還有點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