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B線
他走在熙攘的人群中,迎着寒風,未扣的深灰色羊毛大衣随風舞動,他右手提着一個楓木琴箱,琴箱在太陽底下泛着明光。
“您的鑰匙,請收好。”公寓管理員是個面善的老頭,穿着正裝,跟這棟舊公寓一樣,透着舊時的優雅與沉穩。
上樓時,陳舊的木樓梯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聽來像極了病床上的呻吟,木頭縱橫的裂縫裏塞滿塵灰,日積月累,清理不去。
這棟舊公寓的每間房只接受短期租賃,租金卻高昂。原因很簡單,公寓對面是伊索斯市政廳,舊政府時期,無數政界軍界的名人都或長或短地在這棟公寓裏停留過。
蘭波用鑰匙打開二樓的一間房門,他提着琴箱走進去,随手鎖好門,然後摘下口罩和帽子。環顧一圈,他徑直走進書房,書房有一扇窗,正對市政廳。
他把琴箱放在書桌上,轉身從架子上挑出一張堪稱古董的唱片,唱針一圈圈地轉,小提琴獨奏的《晨間的女人》在房間裏輕靈地飄。
“你就當什麽都不知道好啦。”蘭波側頭,肩膀和耳朵之間夾着通訊器,他邊說話邊打開琴箱。
琴箱裏沒有小提琴,只有槍管、槍托、瞄準鏡、消音器、扳機等一系列零部件,蘭波熟練地組裝出一把狙擊槍,用白色手帕細細地擦拭。
“中立……我們現在最明智的選擇是中立。”紅色天鵝絨的窗簾隐匿了槍口,蘭波從瞄準鏡望向街道,調整瞄準倍率。
通訊器那頭,神秘男人的焦慮情緒漸緩,“假期過得怎麽樣?我簡直懷疑你是提前知道變故才跑出亞瑟堡的。”
“哦,還不錯,”蘭波不自覺露出一個冷冰冰的笑容,“也可以說,非常好。”
同一首曲子循環往複,蘭波又接到一個通訊,這次是艾瑪。蘭波擡腕看表,時間快到了。
“我的小公主,您有事嗎?”
艾瑪特意聯系蘭波,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蘭波的态度。“我爸爸要把我嫁給凱文迪許·卡佩,他倆都談好了……蘭波,你在哪兒呢,什麽時候回來啊……”
“蘭波,蘭波……你怎麽不說話?”
市政廳門口停下一輛黑色轎車,從車裏出來的男人與傑勒德有七八分相似,兩個人是孿生兄弟,關系緊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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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波要盡快動手,否則不出下午這個男人就會得知他弟弟在情人公寓裏慘死,進而明白當初那個咬牙切齒發詛咒的小東西終于找到他們了。
“海灣危機還沒解決,你不會很快訂婚的,放心。”蘭波挂斷通訊,然而僅僅是眨眼的功夫,目标便脫離了最佳的狙擊範圍。
他當機立斷,又拿起通訊器,“叔叔,您能往右走兩步嗎?”
那人起先沒聽出他是誰,蘭波禮貌地介紹自己,“您還記得我嗎?我是蘭波·德·葛林若,我昨晚剛去拜訪了您的弟弟,傑勒德叔叔還是一如既往地喜歡小男生啊。”
蘭波已經打定主意,倘若這次一擊不中,他就要謊稱傑勒德在他手上了。
安東尼·托馬斯沒有回應一句,他震驚于蘭波的突然出現,第一反應就是往左移動。
槍聲被消音器減弱,安東尼倒地,這位神秘的軍火商在市政廳前受到槍擊,保镖圍攏過來,市政廳裏的警衛持槍沖進對面的公寓。
他們來晚一步,蘭波提着琴箱翻身從房間的另一側窗口躍下,他敏捷地閃進一條狹窄的小巷,不多時又悄無聲息地彙入人群,慢悠悠地散步。
走出步行街,蘭波擡手攔下一輛出租車,司機問他去哪裏,他只是說随便逛逛。
北方重要城市伊索斯風格獨特,如果把千年古都亞瑟堡比作盛裝打扮的女王,那伊索斯就是身着黑袍的修士。這裏的建築更為現代化,道路寬闊筆直,滿是鋼筋與混凝土的氣息。
蘭波坐在後座閉目養神,亢奮使他昨晚無法入眠,他透支了精力,如今只剩亢奮後的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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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在找托馬斯兄弟,別問我怎麽知道的……”
安吉麗娜很平靜,她繼續說:“他們拿到錢後離開A國,利用特殊渠道,在兩國間販賣軍火。”
“……我只能告訴你他們現在的名字,剩下的你要自己去查。”
“為什麽幫我?”蘭波站在花園的玫瑰叢裏,故意劃破腳腕留下痕跡。
你明知道我會解決掉你。
通訊那邊的女人沉默片刻,空白之後似乎隐藏着某種呼之欲出的躁動,但最終,她還是沒能說出來。
“蘭波……我只求你別再勉強自己,殺死托馬斯兄弟,你也許就自由了吧。離開這群人、這些事,找一個溫柔善良的姑娘結婚,幾年後,有幾個可愛的孩子。”
“別打斷我,蘭波。”她哭了,“我喜歡這樣的生活。”
“等你老了,喜歡坐在搖椅上絮絮叨叨回憶往事的時候,不要跟你的孩子說起我,蘭波……再見。”
蘭波站在午夜時分的花園裏,懷特夫人焦急地從窗口伸出手來催促他離開,他知道他不需要去小白樓走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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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覺從中午睡到淩晨兩三點,蘭波從酒店的大床上坐起來,他面對着沒有被窗簾掩蓋的落地窗,窗外灰黑色的天空分散開遙遠的星點,他在玻璃反射的影像中找到依舊疲憊的自己。
他走進洗手間洗了把臉,用剃須刀刮胡子,他刮到一半突然将刀換到左手,鋒利的刀片靠近右手小臂內側。
金屬鑽進皮肉裏,血湧出來,溫熱的濃豔的紅。蘭波放下剃須刀,拇指和食指扒開傷口,血湧得更是厲害,從他白皙的手臂滑落,一滴接一滴掉在洗漱臺上。
沒找到。
他又拿着剃須刀割下,全程,蘭波麻木地對待自己,保持着法醫解剖屍體般的冷靜。
一枚米粒大小的微型芯片被他捏在手裏,蘭波對着燈光觀察了一會兒,然後把芯片扔進馬桶裏,摁按鈕沖水。
他自由了嗎?蘭波不知道。他夢游似的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不知不覺沉入夢境,連環的夢,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再次醒來是第二天下午,蘭波用餐後準備去買點禮物。走到街上,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今日的異常。
大多數商店關門停止營業,蘭波掏着口袋立在街邊,目睹了歡呼躍雀的游行隊伍從十字路口經過。他打開通訊器,不出所料,幾十個未接通訊等着他。
昨晚,S國海軍艦隊與敵方航母艦隊相互靠近,具體經過尚不明晰,A國艦隊扭頭返航,海灣危機沒有進一步惡化成戰争。
僅僅是這樣,不值得民衆集體慶祝。危機解除後,S國航空母艦上搭載的戰機飛往亞瑟堡,同一時間,凱文迪許·卡佩發動了軍事政變。
S國有頭有臉的軍政人士當晚集中在臨時辦公大樓的中央會議廳,本來為應對危機而批準調動的軍隊包圍了臨時辦公大樓。
“諸位,我們是時候要選出一位領導人了。”凱文迪許還坐在他原來的位置,卻仿佛已經處在中心。
官員們聚在一起商量,他們一致認為凱文迪許·卡佩實在是太年輕了,他還不到四十歲,怎麽能管理好一個國家?!但當他們看到荷槍實彈的士兵和停在廣場上的坦克時,再大的反對聲也沒了底氣。
喬治·邦尼特面色極差,他本要将唯一的女兒嫁給凱文迪許,以此來改變兩人對立的局面,沒想到凱文迪許利用他的松懈發動政變。喬治此時沒辦法翻身,只能幹巴巴地坐在位置上。
一夜過後,陸陸續續有人被放出來,有人職位變動,有人辭去職務,S國的核心領導層經歷一次大清洗。
在南方待的這段時間,凱文迪許終于明白妥協不能為S國帶來複興與繁榮。他确實帶着以和平的方式建立聯合政府的初衷來到亞瑟堡,但他失望了,最終還是要用武力說話。
蘭波擠在人群中,仰頭望向廣場的大屏幕,凱文迪許身着軍裝,在國會大廈尚未處理的廢墟前發表對全國人民的演講。
他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發動武裝政變的事實,那身暗綠色的軍裝漿洗得無比挺括,外衣領上繡有陸軍利劍荊棘紋章,左胸前有三排級別資歷章,皮帶緊扣腰身。
他站得筆直,他面對着全國民衆,從容而自信,他相信自己能将國家引向正确的道路,他年輕而迷人,光芒萬丈。
旁邊一個小姑娘捧心狀,“卡佩将軍好帥啊,不行,不行,我好喜歡他……”
“他好像還沒有結婚吧。”同伴接上她的話。
“誰能嫁給卡佩将軍啊,不對,以後可能要稱卡佩執政官,啊啊啊,真的好喜歡他,怎樣優秀才能成為卡佩夫人啊!”
十幾歲的小姑娘湊在一起叽叽歪歪。蘭波被迫聽了一些。
什麽樣的人能夠嫁給凱文迪許·卡佩呢?這個問題蘭波從未思考過。
毫無疑問會是個幸運的人。
蘭波被歡快的氣氛感染,也露出一點笑意。
作者有話說
蘭波:誰能嫁給凱文迪許呀,好奇哦(`?ω?′)
次元壁外的衆人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