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A線

聖誕節那天,亞瑟堡的天氣幹冷而晴朗,太陽像盞巨大的白熾燈挂在遙遠天穹,陽光觸碰皮膚那點兒溫暖在冬日裏被無限放大,在向陽處坐坐,仿佛便能驅走整個冬天的陰霾。

凱瑟琳将帶來的花束插進瓷瓶裏,她退後兩步,合手握在胸前,欣賞白玫瑰與薰衣草摻雜在一起,然後她看向病床。

凱文迪許沒有注意這邊,他倚靠在床頭,一邊輸液,一邊簽署文件。

滿臉病容,人瘦了一圈。

他有胃病,平時飲食方面多有克制,前幾天酗酒直接摧垮了他的健康。胃穿孔,吐血吓壞了在場所有人,緊急送往醫院進行手術,好歹不用把半個胃切掉。

她躊躇着找些話題來說,然而未等她開口,保姆抱着奧勞拉進入病房。

“爸爸!”孩童稚嫩的嗓音打破病房的寧靜,奧勞拉進來後滿眼只有爸爸。

凱文迪許将文件移到旁邊,他撐着微笑的表情接過奧勞拉,讓她坐在自己大腿上。身體不适加繁重的工作讓他難以産生愉悅感,但他面對奧勞拉還是表現得心情不錯。

“親,親。”奧勞拉扒住凱文迪許的脖子,在他臉頰上輕輕啵了一下,然後側着小腦袋,胖乎乎的手指點點自己的臉,要親親。

“親在哪裏?”凱文迪許撫摸着女兒濃密的黑色卷發,奧勞拉的頭發漸長,保姆給她梳成兩個小辮子,一左一右,還戴着紅色的蝴蝶結。

奧勞拉含糊地回答:“這裏。”

“這裏是哪裏?”

他把奧勞拉問住了,小家夥一臉茫然地瞪着爸爸,瞪了一會兒,爸爸還是不公布答案,于是她揚起頭,圓溜溜的眼睛往天花板上看,笨拙而努力地思考着。

凱瑟琳旁觀父女倆的互動。她本以為蘭波·葛林若早已死亡;本以為奧勞拉是凱文迪許的私生女;本以為蘭波成為卡佩夫人的勝利不過如此。

她以為凱文迪許還會喜歡別人……看吧,蘭波坐在第一夫人的位置上,別人的肚子裏懷着凱文迪許的孩子。

她曾經在心底瘋狂地嘲笑死掉的蘭波,她再次接近凱文迪許,希望能回到從前,回到沒有蘭波的時候。可是現在,謎底揭曉之時,生活變成一本低俗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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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送勞拉去看媽媽好不好?”

這句話扯回凱瑟琳的注意力,她走近床邊,拉起奧勞拉的小手,捏捏手指頭,問凱文迪許:“介意我去看望蘭波嗎?好多年沒見了,我幾乎要忘記他的長相。”

凱文迪許看着凱瑟琳,似乎要從她臉上看出什麽企圖,“不用去看他,他精神狀況不太好。”

交代完事情,保姆帶孩子離開了病房,凱瑟琳也在這時告辭。她并沒有驅車離去,而是攔住了前往機場的車隊。

“凱文讓我陪着奧勞拉,”她這樣對道森說:“不信,你可以去問他。”

飛機爬高過程中氣壓變化,奧勞拉不舒服,抱着毛絨小熊咧嘴哭,眼淚汪汪,邊哭邊打嗝,臉憋得通紅。她是凱文迪許的女兒,自有人圍着她轉,安慰她,哄她開心。

凱瑟琳冷漠地靠着舷窗,雲海茫茫,雲層之上的天空沒有盡頭,日光純粹到極致,耳邊是小孩的哭鬧,意識在半空中漂浮。

“嗯嗯!”貝克夫人被綁在椅子上,嘴裏塞着團白色手帕,她向推開門的凱瑟琳求救。

正常人的第一反應是救人,凱瑟琳也這樣做了,她急忙上前解開繩結,蹲在椅子旁察看貝克夫人的情況。

很顯然,貝克夫人的心髒病發作了,她臉色煞白,滿臉虛汗,捂着胸口蜷縮在椅子上。

“先生把小姐帶走了。”貝克夫人攥住凱瑟琳的手,這位心髒病發作的老婦人在顫抖。

凱瑟琳聽不懂她的話,凱文迪許把奧勞拉帶走了嗎?

“是夫人,是葛林若先生來過這兒……快通知守衛……”她說話斷斷續續的,廢了好大的力氣才把一句話說完整。

凱瑟琳愣在原地,貝克夫人催促她去通知守衛,她猛得站起來,伸手捂住對方的口鼻。

讓貝克夫人死在蘭波手上……

她不知道殺人能夠如此輕易,椅子摩擦地板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眼前的場景模糊晃動,她摁住貝克夫人,只是過了一會兒。

然後,她發現自己幹了什麽。她半舉着手後退,撞開門沖出去,她驚慌失措地跑下樓,跑到一半,莫名的沖動使她返回,她哭着給貝克夫人做心肺複蘇,一次又一次。

貝克夫人只是睜眼看着她,僵直地躺在地板上。

門口有聲響,她一擡頭,一位執事站在門前,俯視着這幕悲劇。

“我,我不知道……”她手足無措,表情凄苦。

執事靜靜地看着她,沒有絲毫舉動和言語。

海灣山莊周圍的原野上殘雪未消,風從海上吹來,卷起枯草和雪沫,霎時,寒意更甚。山莊獨自矗立在坡頂,末路英雄般承受着永無止境的四季輪回。

門內很暖和,像是春天。

蘭波抱起奧勞拉,小姑娘長個了,分量也增加不少,她臉埋在蘭波胸前,不說話也不動彈,可能是困了。

他要抱孩子上樓,餘光瞥見剛進來的女人,細看之下竟是凱瑟琳·溫迪。蘭波淺笑着朝她點頭示意,轉身踏上樓梯,先把孩子安置好。

很快,蘭波再次出現,他上身穿着一件深藍的高領毛衣,下身穿着一條黑色的休閑長褲,顯得清隽又憂郁。

凱瑟琳放下茶杯站起來,除了面容一致,她幾乎無法相信眼前這人是蘭波·葛林若。蘭波從克裏姆宮帶走奧勞拉之後的事,凱瑟琳知道一些。他割喉自殺傷到聲帶,就再也沒開口說過話。

“有件事我想跟你說,你聽完之後再繼續。”科林費斯打斷凱文迪許的話。

“你還記得蘭波生孩子那天嗎?那天你主持經濟會議……”

看着病床旁一臉難色的科林費斯,凱文迪許意識到有些事情在他的掌控範圍之外。

“安德烈接到醫院通知的時候,我在他旁邊……”科林費斯交代這些事時表現得很不自在,他明白這麽做純粹是洩私憤,“我讓他把‘執政官稍後去’改成‘讓蘭波稍後生’,還有,我還沒說完。”

“奧勞拉也是我派人從醫院抱出來的,當時我覺得孩子在他身邊,你總有一天會再栽進坑裏。”

凱文迪許沉默片刻,對他說:“我不知道你為什麽對蘭波懷有莫名的敵意,這是我的家事,你手伸得太長了。”

科林費斯的情緒有些激動,他慢慢站起來,低頭在病房裏踱步。

“僅僅是家事嗎?你是誰?你是S國國父啊,你仔細想想蘭波·葛林若對你産生多大的影響,我只能說,他會是你人生中唯一的污點……你知道蘭波的風評有多糟糕,然而你讓這樣的人成為了我們的第一夫人。”

“我并非你想象的那樣,我只是個普通人。”凱文迪許不想跟他争辯。

“我的預感沒有錯,現在,你為了他要離我們而去了,這個國家需要你,凱文,你難道要回家養老嗎?”

凱文迪許平靜地告訴科林費斯:“兩個任期,六年,我離開是為這個國家所做的最後的也是最好的決定。”

話不投機,科林費斯開門離去,迎頭撞上從海灣山莊回來的凱瑟琳,兩人側身相讓,誰也沒搭理誰。

“凱瑟琳,”凱文迪許剛想緩口氣,又有訪客,“有事嗎?”

她站在門邊,只問他一句,“殺死貝克夫人的人,你可以原諒嗎?”

氣氛霎時緊張,凱文迪許皺着眉,嘴角微抿。如科林費斯所言,他當然知道蘭波是個什麽樣的人,喬治亞·德·葛林若寄給他的資料太詳細了,蘭波殺過的人,現場那些血淋淋的照片還儲存在凱文迪許的郵箱裏。

蘭波是個變态,從客觀來講。

他忽然想起曾經看到過的一句話——親愛的,我是一個很不道德的人。當我真正喜歡一個人的時候,盡管我不贊成他做的那些壞事,但是照樣喜歡他。①

放在這裏再合适不過。

“我知道了。”凱瑟琳沒等到凱文迪許回應,她迅速離開,踩着高跟鞋在醫院走廊上奔跑。

她殺了人,即使這樣,也抓不住凱文迪許。

她恍惚着開車,接通訊息,通訊器那頭的人又來煩她,提醒她背負的罪孽。

“我給過你錢!給過多少次?!”她歇斯底裏地大喊,“你去告密,去說啊!我看你敢不敢!”

斜面來的撞擊,巨大的聲響在她耳邊炸開,通訊器飛出去,天與地劇烈震顫,疼痛,血糊滿她的視野,她感覺到平靜,瞳孔深處印下最後的人影,她閉上眼睛。

“政府産生于自由的政治競争過程,讓最優秀最有能力的人掌握政治領導權并承擔公共事務,這是議會民主制的本質。”②

“……現實總是必然發生的從未發生過,沒有預料到的卻總是出現③,沒有人能夠經常性地做出可靠的預測……”

新聞頻道循環播放S國第一任最高執政官凱文迪許·卡佩的告別演說,他身穿黑色正裝,打着純藍領帶,領邊別着一枚金質的荊棘薔薇胸針。

他站在高臺之上,面對從全國各地趕來的數以萬計的民衆。

“我們身處一個急劇變化的時代,我們經歷過貧窮、饑寒與動亂,我們經受過戰火的洗禮,我們從廢墟裏重生……這是偉大的時代,這是偉大的一代人。”

蘭波靠在窗邊,額頭貼着層疊的窗簾,他注視窗外的世界,遠處孤零零的老橡樹和灰白天際。

遠遠地駛來一輛黑色轎車,他猛地睜大眼睛,眺望了一會兒,轉而離開窗前。

樓梯上,一陣雀躍的腳步聲。

作者有話說

①毛姆《刀鋒》

②曼瑟·奧爾森和卡爾·施密特的思想糅合了一下下,僅是皮毛。《權利與繁榮》《政治的浪漫派》

③約翰·梅納德·凱恩斯

凱文迪許:溜了溜了,回家生孩子去了。

江某人為拖更跪地:我,我,我最近要甜的,我的愛收好,發射!( ̄▽ ̄)~*

計劃甜一甜,來個高潮就完結,興奮地搓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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