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A線

蘭波覺得葛林若先生其實是個可憐人。

聽聞他夫人精神不太正常,葛林若先生由于工作原因忽視了家庭,他的夫人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被女仆虐待致死!這在當時是A國日報社會版頭條新聞,人們蜂擁而上地指責那名殘忍的女仆,深挖她的生活履歷,找出蛛絲馬跡來證明她是天生邪惡的人,蘭波記得最後那女人被判處死刑。

“過來。”蘭波輕聲細語,努力不使自己看起來具有危險性,他擺擺手招小姑娘進來,從口袋裏掏出幾顆糖,問她:“吃糖嗎?”

她是葛林若先生的女兒,七八歲,在門外探頭探腦,一副好奇又恐懼的模樣,蘭波一喚她,她像只兔子跐溜鑽回洞裏,立馬跑開了。

蘭波不喜歡小孩子,他沒有耐心照顧他們,又不能從與他們的玩耍中獲得樂趣。他只是對小姑娘的遭遇感到同情和憐憫。如果她的母親受到仆人虐待,這麽小的孩子能夠幸免嗎?從她膽怯敏感的舉止來看,答案是否定的。

“愛麗絲不容易親近陌生人,她膽子比較小。”喬治亞解釋。

“我不算陌生人吧,她已經見過我很多次了。”

喬治亞在鋼琴前坐下,他照舊摘下戒指,十根手指虛撫琴鍵,“或許你來的次數還不夠多。”

自從雨天初次見面,蘭波在博納先生家偶遇喬治亞的機率呈爆炸式增長,他可能是選擇了與蘭波同樣的時間拜訪博納先生。時間久了,喬治亞邀請蘭波到家裏練琴,他可以彈鋼琴為他伴奏。

蘭波知道喬治亞是故意的,他單純地以為喬治亞是對他媽媽一見鐘情,借陪蘭波練琴的理由接近她。蘭波不像其他小孩那樣反感母親再婚,他父親很早就過世,再深刻的印象也在歲月間消磨殆盡。但他媽媽還沒有從過去走出來,幾次戀情都無疾而終。外公與世長辭之後,家裏所有的重擔都壓在一個單身女人身上。

她應該享受人生,而不是被鎖在名為“過去”的房子裏,蹉跎年華。

整個下午被琴房裏傳出的樂曲渲染得哀傷而美麗,大提琴的聲音如同芭蕾舞演員優雅的身姿,柔緩地旋轉、滑步與跳躍。鋼琴恰到好處地填補了大提琴的低沉,小碎步一般靈動,不喧賓奪主,不自成一格。

喬治亞坐在鋼琴前彈奏,憂郁的氣質将他與外物隔絕,進入獨屬于音樂的氛圍裏。他指尖在古舊的琴鍵上跳躍,細軟的金色頭發沾滿午後陽光,陽光流瀉下來,滿室生輝。

難怪蘭波之前會錯把他當成專業的鋼琴家。

喬治亞真實身份是政客,布宜諾斯市的市議員,政治評論家看好他的政治前景,認為他會在下一次競選中獲勝,成為市長。他是溫和的右派人士,反對削減福利,同情下層民衆,這讓他獲得極高的民衆支持率。

當然,肯定會有競争對手攻擊喬治亞。有傳言稱喬治亞是葛林若家的私生子,并且不是老葛林若先生的孩子,而是身為男性的葛林若夫人與人偷情的産物。喬治亞謀殺了葛林若家的原繼承人,老葛林若先生的侄子,才從貧民窟的失業青年一躍成為布宜諾斯名利場上的新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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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言虛虛實實、真真假假,沒有證據可以作為支撐。蘭波跟喬治亞相處這麽長時間,自認為摸清了喬治亞的為人,于是深感政壇水深,往對手身上潑髒水一定是不遺餘力的。

“媽咪,你來啦!”他眼睛一亮,露出孩童的依戀。

薇拉·弗勞爾手臂搭着外套,修身的職業裙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她走進來,輕易攪散了房間裏的哀傷。她五官精致,卷曲的黑發剪得比較短,在肩膀以上,方便打理。璀璨的長耳墜随着她的走動輕晃,她海一樣深邃的眼睛和紅唇讓整個人都顯得明豔驚人。

她不是個單純讓人欣賞的美人,她出身優渥的商人家庭,是家裏的獨生女。她父母用全部的心思培養她,她沒讓他們失望,家裏各式各樣的證書獎杯足占滿兩個櫃子。她唯一讓父母不滿的是嫁到國外,這也是她至今人生中最大的挫折——婚後沒幾年,她帶着不滿五歲的孩子回到祖國,很不幸,她變成了寡婦。

現在她接手父輩的進出口的生意,大多數時間繁忙的,蘭波基本處于散養的狀态。

“來接蘭波回家?”喬治亞站起來。

薇拉開玩笑:“是呀,謝謝您收留這個小可憐。”

蘭波的大提琴裝好盒,薇拉伸手要提,在她之前,喬治亞吩咐仆人把琴盒背到薇拉車上。

山頂莊園的夏天一如既往地靜谧,人工草坪幹淨整潔,冷松密集地長在草地外圍,生成天然的屏障。日頭落到松林間,從樹根處延伸出灰色的影子,在染成橙紅的落葉層上扭曲交錯。

她摟住蘭波的肩膀,這時蘭波還是個小矮子,“蘭波,跟葛林若先生說再見。”

“葛林若先生再見。”蘭波被夾在媽媽臂彎裏,僵直地擺擺手。

車駛出黑漆雕花鐵門,喬治亞站在原地望着車離開。

蘭波跪在座位上,抱着椅背往後看,他轉回身坐好,問薇拉:“媽咪,你覺得葛林若先生怎麽樣?”

“有氣質有修養,很好的……就是……有點奇怪,”她皺着眉,搖頭,“說不上哪裏奇怪……”

她還是嫁給了他。

婚禮那天,薇拉·弗勞爾跟喬治亞·德·葛林若在牧師的見證下交換了戒指,從此以後,她的名字就是薇拉·德·葛林若。

夜晚舉辦派對,盛裝男女湧進山頂莊園,他們放肆歡鬧,笑聲占領了這座莊嚴古老的建築以及周圍平整的草地。

這是薇拉喜歡的慶祝方式,她是個熱情的人。

喬治亞站在二樓的窗邊,身影隐在燈火幽微處,俯視這場盛會。他是憂郁的,跟這種環境格格不入。

身後,喬治亞的母親,那個長着鷹勾鼻子的白發老太太呆呆地坐着。她問喬治亞:“你想做什麽?那個小男孩,你想做什麽?”

“我什麽也不想做。”他轉身,淺笑着盯住她的眼睛,“我謹遵您的教誨,不敢逾矩半步。”

“哼,你跟你父親一樣,從根上就是壞的。”她又說這句話。

喬治亞繼續看着窗外。蘭波正跟女朋友在人群中膩歪,他不經意擡頭,視線恰好與喬治亞相接,他一愣,進而展開笑靥。喬治亞微點了一下頭,作為回應。

蘭波在這天晚上注意到兩個很奇怪的人,身材高大,體格壯碩,肌肉膨發,方臉,有點兇。一人留着邋遢的絡腮胡,一人剃着光頭,他們面容相像,應該是一對雙胞胎。他們自稱是喬治亞的朋友,但蘭波覺得他們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是喬治亞的朋友。

這時,蘭波還不知道這對雙胞胎會在他之後的人生中扮演什麽樣的角色。

結婚之後,這家人還是度過了一段相對幸福的時光的。節日裏,薇拉一手搭在鋼琴上,在鋼琴的伴奏下,唱那些歡快的民謠。雖然愛麗絲還是那個怪異的小女孩,但這并不妨礙他們共度良宵。

“喬治亞的媽媽去世了。”薇拉告訴蘭波。

“那個兇巴巴的老太太?”蘭波對那個老太太沒有好感。

從葬禮上回來,愛麗絲的行為更怪異了。她整天抱着一本髒兮兮的書,不與人交流,警惕地看人,仿佛一只野性十足的流浪貓。

喬治亞忙着競選市長,薇拉為她的公司奔波。很多時候,莊園裏除去仆人就剩下蘭波和愛麗絲兩個人。

蘭波無法忽視愛麗絲的怪異,他的朋友們也認為小姑娘不正常。

“她就是缺少玩伴。”安迪肯定地說,他去逗她,搶她手裏的書,被愛麗絲咬破了手。

居伊不像安迪那麽莽撞,他勸蘭波別刺激愛麗絲,“你跟她和平共處,互不幹擾。”

蘭波折中選擇,用平和的方式刺激愛麗絲。愛麗絲爬到樹上摸她那本髒兮兮的書,蘭波就坐在樹下寫生;愛麗絲鑽進桌子底下,蘭波就趴在地上拆通訊器玩。

他始終陪伴着她,但跟她隔着一定的距離。

有一天,愛麗絲跑到閣樓上,蘭波跟在她身後。閣樓房頂低矮,空氣中彌漫着粉塵,窗口狹小,光線昏暗,整體環境使人心生壓抑。她突然轉身,開口對他說話,嗓音稚嫩,話語卻意味深長,“你想看嗎?”

“看什麽?”

“這個。”她舉起那本髒兮兮的書。

“我可以看嗎?”

愛麗絲小心翼翼地把那本書放在他手上,她擡起食指做了個噓的動作,“別讓他知道。”

別讓誰知道?蘭波不明白。

愛麗絲很快跑開了,獨留蘭波一人在閣樓裏抱着那本書。他翻開來看,這不是本書,而是精裝的日記本。

喬治亞母親的日記不知怎的到了愛麗絲手裏。

蘭波回想起來,愛麗絲從來沒在喬治亞面前抱着這個日記本。

他翻到日記的第一頁,紙張泛黃,藍色墨水已經變淡,日記的主人用鋒利的筆端寫——我恨他。

三個字,密密麻麻地寫滿一張紙。每一個字都張開口,露出獠牙。

他翻到最後一頁,歪歪扭扭的一行字,可以想象日記的主人顫抖着拿起筆。

——他跟他父親一樣,從根上就是壞的。

作者有話說

喬治亞生錯了文,如果他在強取豪奪文裏,他一定是妥妥的男主啊。(⊙v⊙)

我真的是不吸評體質啊,換個文案會不會好點?還是我文不夠狗血?≧﹏≦

明天三次有事,可能寫不完更新的量,請個假。(我居然也有因不能日更而請假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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