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A線

蘭波把日記本還給了愛麗絲。

雖然老太太沒有在日記裏說謊的動機,但蘭波沒有見到證據,僅憑一面之詞,他還是不希望用最大的惡意揣測自己的繼父。

可他看過日記本,被裏面曲折故事所震驚,自然難以同之前那樣對待喬治亞。

他聯系薇拉,想把這件事告訴她。

“媽咪。”通訊一接通,他迫不及待地喚了一聲,接下來卻不知道要說什麽。

說對他們很好的喬治亞可能是個變态嗎?

“蘭波?怎麽,你知道了嗎?”可以聽出她很開心,有好消息要跟蘭波分享。

薇拉懷孕了,剛查出來,喬治亞已經知道,他們還在考慮什麽時候告訴蘭波,怕蘭波接受不了。

“喬治亞告訴你了?我還叮囑他要晚點跟你說……蘭波,你在聽嗎?”

蘭波腦子裏嗡嗡響,他手心冒汗,空氣擁堵在胸口,變得沉甸甸的。

“蘭波,你不知道嗎?”她有些尴尬,開始慌亂。

蘭波機械地回答她:“媽咪,我不知道。”

薇拉接着問:“不知道……那你是不是缺零花錢?你想要什麽就跟媽媽說,媽媽決定要提前回家,大約還有一個星期吧,可以帶給你。你有什麽事?”

“沒事,現在有了弟弟或妹妹,媽媽你注意身體,好好吃飯和休息,我沒什麽事,等你回來。”他叫“媽咪”時,尾音拖得很長,輕而柔,用來撒嬌。他只是把“媽咪”換成“媽媽”,卻仿佛在一瞬間長大。

喬治亞發覺蘭波最近怪怪的,面對他時總表現得有些緊張,眼神躲閃,說話吞吞吐吐。他在莊園裏到處亂轉,詢問仆人一些奇怪的問題。

有一次,喬治亞正好撞見蘭波偷溜進他的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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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波從沒做過這種事。他年輕,太驕傲也太魯莽,動作拖泥帶水,制造出很多不必要的響聲。他沒關緊書房門,可能覺得自己會馬上出來,門被風吹來一條縫,門縫裏透出的光在地毯上攢成細線,細線被緩慢出現的人影截斷。喬治亞就站在門外,通過門縫窺視着書房裏的情形。

敞開的窗口不斷灌進風,蘭波把從抽屜裏拿出來的一疊文件随意攤在桌上,花白的紙張突然與風共舞,飛揚在空中,不久就墜落,猶茍延殘喘似的飛出幾步。滿地鋪散的白紙像是破舊的房子裏剝落的牆皮,無規則地堆疊分散,毫無美感可言。

他站在桌邊罵了一句,罵得太低,喬治亞沒聽清,只看見他極不情願地彎腰撿紙。蘭波這天穿着低腰的牛仔褲,随着他腰部下彎的動作,襯衫下擺遮不住腰帶,尾椎時隐時現,蒼白的皮膚上沒有一點兒瑕疵,是上帝精心制造的藝術品。

喬治亞默默走開了,他知道蘭波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把書房恢複成原樣。

愛麗絲孤零零地坐在樓梯上,她待在樓梯中段很是突兀。喬治亞從她身後過來,拽着她衣服的後領把她拖到地下室的動作同樣很突兀。

她在喬治亞手中就是個布娃娃,不會反抗,只在被抓住的最初縮起脖子,身體控制不住地戰栗一下,就悄無聲息地被喬治亞拖走。

他們在途中撞見一名仆人,女仆臉上的表情先是驚訝,那眼神裏的驚訝很快褪去,只剩麻木。

她沒忘記上一個多管閑事的人是什麽結果。驚訝只是因為葛林若先生婚後變得收斂,很久沒有教育他的家人了,不知道愛麗絲小姐做了什麽蠢事惹葛林若先生生氣。

通往地下室的樓梯十分狹窄,一道門連着一道門,重重圍困,構造出堅固的牢籠。日光在這裏被剿滅,只有日光燈虛僞地撒着白光,冷的,照出更多隐藏在黑暗中的恐懼。

喬治亞把愛麗絲扔到潮濕的牆角,她蜷縮起身體,直勾勾地盯着喬治亞。

“告訴爸爸,蘭波知道了什麽?”溫柔的語氣和粗暴的行為不應該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但這兩種特質在喬治亞身上進行了奇妙的融合。

愛麗絲搖搖頭。

“我從小就教育你要做個乖孩子,愛兒,你還是不乖,真讓爸爸失望。”喬治亞在地下室等了一會兒,沒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單獨走出地下室,把七八歲的愛麗絲留在一片空寂的黑暗中。

晚飯時,愛麗絲沒出現,餐桌上只有蘭波和喬治亞兩人。蘭波轉着叉子,一口食物嚼半天卻不下咽。

“怎麽?沒有胃口?”喬治亞提起酒杯,慢條斯理地飲了一口酒。

蘭波垂着腦袋搖頭,他擡頭看着喬治亞,問他:”爸爸,愛麗絲去哪裏了?她不來吃晚飯嗎?”

“你跟愛兒能和諧相處,真讓我跟你媽媽感到欣慰。”他回避蘭波的問題,“薇拉懷孕了,你知道嗎?”

這一刻,蘭波生出不好的預感,他追問愛麗絲的去向,喬治亞只是敷衍地說愛麗絲生病了。

第二天蘭波去學校之後,喬治亞派人翻遍整座莊園尋找蛛絲馬跡,有人在壁爐裏找到一本髒兮兮的書,翻開是日記本。喬治亞拿到日記本才知道他母親留給他多大的驚喜,他流露出一絲狠厲的神色,命令點燃壁爐。

現在的氣溫遠不到點燃壁爐的程度,仆人急忙從廚房搬來木炭,趴在地上艱難地生火。

火焰升起,在喬治亞臉上映出抖動的血紅,他把日記本投進火中,火焰迅速吞噬那些文字,只餘灰燼、濃煙和熱浪,還有掩埋在過去的罪孽。

他快步來到地下室,打開燈,獨自待在這裏的愛麗絲挪了地方,她趴在地下室門後,好像這樣就能更早獲得自由。

他蹲下來問昏昏沉沉的愛麗絲:“愛兒,告訴爸爸,你喜歡蘭波嗎?”

愛麗絲沒有回應,他輕擡起她的腦袋,露出她的臉,循循善誘:“愛兒,你有沒有想過,蘭波知道這些就會離開,你又要被抛棄了,你媽媽抛棄了你,你一直被抛棄,一直一個人,真可憐。”

愛麗絲眼睛睜開條縫,用一張呆愣的臉對着喬治亞。

“不過你放心,我會幫你的,我會教你怎麽做才能不被抛棄,我的好女孩,你會知道該怎麽做的……”他摟住愛麗絲,像其他父親懷抱他們的女兒那樣。

愛麗絲再出現是幾天之後,她大熱天穿着長袖衣服,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

蘭波找準時機跟愛麗絲在小客廳裏獨處,愛麗絲不吭聲,蘭波直接扳着她的胳膊撸起袖子,小女孩纖細的胳膊上滿是青紫痕跡,還有很多舊傷,不過都痊愈了,只留下顏色深沉的疤痕。

“喬治亞·德·葛林若打的,對嗎?”蘭波語氣又嗆又沖,他快氣瘋了。

“你媽媽是自殺的,對嗎?喬治亞虐待你們,他憑什麽這樣對待你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們報警吧!”他摁着愛麗絲的肩膀,俯身在她眼前說:“愛麗絲,你還記得你媽媽怎麽死的嗎?把你知道的都告訴警察,喬治亞會為他做過的事付出代價的!”

他在亢奮中撥通報警電話,告訴警察布宜諾斯市議員喬治亞·德·葛林若有家庭暴力的行為,并且還栽贓嫁禍。

警察來得比蘭波想象中更快,他們沖進來帶走愛麗絲,同時也帶走了蘭波。

蘭波是在審訊室裏見到喬治亞·德·葛林若的,不過他是猥亵幼女的嫌疑犯,喬治亞動用私人關系來探望他。

“你才多大?不到十六歲吧。”他話裏帶着濃濃的諷刺意味,蘭波還是個生活在大人羽翼下的孩子,竟妄圖攪亂成年人的游戲。

“等你再大一點兒,就會懂這個世界的游戲規則了。”

蘭波趴在桌子上,扭頭不理他。警察長時間的審訊讓他疲憊不堪,可更多的是心累,他想把愛麗絲拉出地獄,遠離惡魔,卻沒想到他要拯救的是一只小惡魔,咬着他,也要把他拉進地獄。

愛麗絲指認蘭波猥亵自己,蘭波不認罪,他要等他媽媽回來,到時就跟這對父女倆分道揚镳。

喬治亞自顧自跟他說話:“為什麽要這麽痛苦地堅持呢?你看看這個,說不定會改變主意。”

他用通訊器播放一段視頻,畫面正中有個受縛的女生,被堵住嘴綁在一把椅子上。視頻裏有個粗暴的男聲命令她看着鏡頭,女生驚恐地睜大雙眼,視線與觀看視頻的人對接。緊接着有人拉着她的手腕,用刀片割了一道口子,暗紅色的鮮血霎時往外湧,流過掌心,從指尖滴到地上。

蘭波猛地想要站起來,頸側冒出青筋,但他也被禁锢在椅子上,只能朝喬治亞聲嘶力竭地喊:“她是無辜的!你到底想要幹什麽?!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啊!”

視頻裏的是蘭波的女朋友。

喬治亞閉上眼睛,不願面對如此猙獰的蘭波,他慢條斯理地說:“蘭波,你的時間不多了。你什麽時候認罪,我什麽時候送她去醫院。”

蘭波沒辦法不妥協。

後來他見到匆匆趕回來的薇拉,她得知了蘭波猥亵愛麗絲的事,在看守所的小房間裏拽着蘭波的衣服錘他,眼裏的淚珠不停往下滾,哭得幾欲斷氣。她溺愛蘭波,從小到大都沒有打過他,如今她追悔莫及,覺得沒有把他教好。

警察把她拖出去,她在走廊裏跟喬治亞鬧。蘭波就是她的全部,她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被毀掉,然而她不知道,他們早已身處地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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