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A線
去教堂之前,有人專程前來拜訪喬治亞。客人從書房裏出來,與蘭波在樓梯口相遇,他年紀大行動不便,所以拄着一杆棕黑色木制手杖,手杖忽然擋在蘭波腳前,蘭波停在原地。他睜開有些渾濁的眼睛,謹慎地對蘭波說:“他會在葬禮上與您見面,卡佩夫人。”
前面的主語“他”沒有特指是誰,之後的“卡佩夫人”使得主語在一瞬間明了。
蘭波低頭再擡起來,無聲地表達自己的謝意。
純白色棺材被四人合力擡上馬車,喬治亞将一捧百合放在棺蓋上,他後退,馬車門關閉。兩匹白馬邁開蹄子朝墓園走去,親友安靜地跟在其後。
奧勞拉被媽媽牽着走在前面,她突然仰頭哭泣,兩行眼淚順着眼角流到兩鬓,她哭得很賣力,聲嘶力竭,哭到一半開始打嗝,岔氣了,還是哭,邊打嗝邊哭。蘭波蹲下來哄她,衆人沉默着從他們身旁經過,滑過一道一道影子。
送葬時應保持安靜,以免驚擾亡靈,使其不得安息。即便親友的悲傷之情難以自抑,也只能小聲啜泣。
“爸爸,爸爸……”奧勞拉嘴裏含糊着這個詞。
蘭波輕拍奧勞拉的後背幫她順氣,「媽媽在這裏呢……勞拉,我的好孩子,別哭……」
她怨氣十足地轉身背對着蘭波蹲下,胳膊圈膝蓋,哭聲從她弱小的身軀裏一個勁兒地往外冒。
為了讓奧勞拉哭出真情實感,蘭波騙她說凱文迪許不要她了。奧勞拉是由凱文迪許帶大的,自然更親近爸爸,蘭波覺得如果換成自己不要她,奧勞拉不見得能哭得這般傷心。
“先生,您是遇到麻煩了吧,如果可以,我十分樂意幫助您。”他們面前站着一位紅頭發的年輕神父,蘭波在教堂裏見過他。
蘭波起身,他糾結片刻,用通訊器打出一行字。
「您能幫我照看一下我女兒嗎?」
對方點點頭,臉上始終挂着極具親和力的微笑。
蘭波繼續打字,「謝謝您,那就拜托了。我現在必須要去墓地。」
“媽媽!”奧勞拉從側面抱住蘭波的腿,可憐又無助地哭嚎,阻止蘭波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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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抑的悲痛像水一樣灌滿頭腔,蘭波俯身抱抱奧勞拉,将她交給神父。在平時,蘭波肯定不願意讓孩子超出他的控制範圍,但現在,奧勞拉只有離開他才更安全。
如果凱文迪許的人監視着這場葬禮,離開蘭波的奧勞拉能更容易地回到她父親身邊。
因為蘭波周圍,全是敵人。
第一捧土從指縫間灑落,純白棺木漸漸被泥土覆蓋、掩埋。白發蒼蒼的老神父再次垂眸祈禱,願逝者安息,靈魂升入天堂。
蘭波閉上眼睛,失去後,往日那些好便浮了上來,然而這世上再沒有蘭波的母親。
他感謝凱文迪許沒有毀掉這個葬禮。
“回去吧。”喬治亞從後面拍他的肩膀,“奧勞拉呢?在教堂裏嗎?”
雖然兩人并行,但蘭波依舊不自覺地與他保持半米左右的距離,比陌生人還要生分。
教堂裏不見奧勞拉,只有那位紅頭發神父站在帶十字架的耶稣像下。
喬治亞沒有追問奧勞拉的去向,他派人把蘭波塞進一輛車裏,卻不上車,看樣子是還有事情沒辦完。
這是回山頂莊園的路,車裏坐滿了人,蘭波被夾在後座的中間位置。天灰蒙蒙的,大概要下雨,車廂裏很暗,無人說話。蘭波低頭玩自己的手指,過了一會兒,他手緩慢移到左胸口,摘下別在胸前的白色小花。
車駛進密林中的一段路,深綠葉片填堵車窗,轉彎時,枝葉與車身摩擦,發出一陣尖銳的響。當此時,蘭波反手握拳砸向右邊人的左眼,痛呼聲中,蘭波已經将固定胸花的細針插進左邊人的脖子。
針拔出,再從正中插入右邊人的喉嚨裏,血飛濺而出,噴在蘭波眼下。
蘭波的動作很快,等坐在前面的人反應過來時,後面的人已經基本喪失了行動能力。副駕駛回頭,只看見蘭波迅速掏出右邊人腰側的手槍,他眯着眼,漆黑眼瞳裏只剩下冷酷無情,拇指幹脆利落地撥開保險栓。
槍響伴随着玻璃碎裂聲,驚飛附近的鳥類。車輛失去控制,直沖沖地撞向路邊的桦樹,又是一聲巨響,地面仿佛跟着顫動。
第一輛車出事,第二輛車停在幾米外,車上總共有兩個人。蘭波艱難地從後車窗爬出來,他倒在地上,一手抱着肚子,另一只手伸向第二輛車,手指間滿是血,他咬着嘴唇,表情痛苦,接着蜷縮成一團。
他不能說話,他用肢體語言在求救,這是一名孕夫,這名孕夫肚子裏的孩子出問題了。
凱文迪許還沒見到蘭波,不過預計很快他們就能見面。他與喬治亞沒談妥,退而采取強硬措施。
幾輛車在筆直的路上追逐,撕裂的風,瘋狂倒退的景物,後面的車不斷變換車道以圖超車,前方車輛加速的同時左拐右拐,車輛一不小心就發生刮擦。
追趕的車輛有意識退避,不與前車碰撞,被追趕的車顯得肆無忌憚,以驚人的速度在路上狂飙。
不敢硬來,因為蘭波在車上。有人看見喬治亞帶着蘭波上了車,車離開的方向與山頂莊園相反,目的地未知。
後方車終于找準時機成功超車,這輛車放慢速度擋在被追趕車輛的前面,另有兩輛車行駛到兩側,圍堵獵物。
車被逼停,凱文迪許從後面一輛車裏出來。平地上的風吹起他的棕色頭發和黑色領帶,他一身全黑裝扮,與出席葬禮的客人一致。
他走向那輛車。
蘭波拽住那人的褲腿,他額頭上全是冷汗,咬出牙印的嘴唇動了動:幫幫我,求你了。
他将虛弱表現得如此真實,沒有一絲威脅性,幾乎讓人忘記了他一個人解決掉車裏的四個人。蘭波試圖站起來,拉着對方的手腕借力,蘭波站起來後比他高半個頭,這人忽然想起蘭波是帶刺的。
從車內駕駛的位置看過去,蘭波無力地靠在對方身上,實際上,他死死捂住對方的嘴,一槍開在腹部。那人倒下,蘭波擡起右手,槍口對準司機。
喬治亞的爪牙,蘭波不想放過。
密林中又一陣騷亂,蘭波将屍體從車裏拖出來,他渾身是血,不懼再多沾些髒污,他上車,轉動車鑰匙,用從別人身上搜來的通訊器聯系凱文迪許。
通訊連接,蘭波食指敲擊了三下屏幕。
他剛要開車,突然感覺到——車裏竟然還有人!
凱文迪許接到一個陌生的通訊,僅僅三下敲擊聲,他已經知道是蘭波。
他腳步頓住,“蘭波……”
通訊器裏傳出碰撞的響,然後是沒有盡頭的沉默。凱文迪許凝重地看着手中的通訊器,錯了,蘭波不在這輛車裏。
“回。”
凱文迪許剛發出一個音,爆炸産生的熱浪席卷而來,離得最近的一輛車直接被炸翻,他耳朵裏嗡嗡作響,大腦在這一剎那被清空,變成空白。
蘭波手腳受縛,躺在浴缸裏。他很快醒了過來,脖子斷裂般疼痛,方才差點被人勒死。
“醒了。”浴室裏不只有蘭波,喬治亞轉回身,他沒換衣服,還穿着葬禮上的黑色禮服。
浴室是四樓那間,愛麗絲母親自殺的地方,蘭波同樣在這裏自殺過。
喬治亞走近他,站在浴缸旁,他打開水龍頭,手指探入水中,邊試水溫邊調整水龍頭。
“我有些後悔。”他對蘭波說,“當初把你從浴缸裏抱出來。”
濕潤的手指輕撫過蘭波的眉弓,蘭波直勾勾地盯着他,不眨眼。
“蘭波,你現在還想死嗎?”他拿來一把折疊小刀,溫柔地擦拭刀刃。他還留着蘭波自殺用的折疊刀。
蘭波搖頭。其實,抑郁症使他頻繁地考慮死亡,他不是不想死,他是不能死,舍不得死。
喬治亞俯身撫摸他的臉頰,他問蘭波:“凱文迪許死了,你想死嗎?”
蘭波開始顫抖。
“真可憐。”他大笑,“你拼命逃離我的控制,卻又鑽進另一個人的牢籠裏,你在你的舒适圈裏打轉,蘭波,你已經習慣了被禁锢的生活,只有被人控制,你才擁有安全感,是不是?”
“就像門口站着的愛麗絲,她适應不了外面的生活,只能回來,回到我身邊。”一襲黑裙子的愛麗絲雕像似的立在門外。
“凱文迪許跟我沒有什麽不同。”
太不一樣了!
如果蘭波此時能說話,他必定會斬釘截鐵地反駁喬治亞。凱文迪許不一樣,他只是看起來傲慢、難以親近,卻比這世上的任何人都更加尊重蘭波的意願。
喬治亞撸起蘭波濕透的袖口,泛着銀光的刀刃貼上蘭波腕上的皮膚,青紫色的血管很是明顯。
“算了,我下不去手。”喬治亞放棄,将刀扔到一邊。
沒等蘭波喘一口氣,他突然雙手住蘭波的脖子将他摁進水中,蘭波掙紮,但他被綁着,掙紮的幅度有限,氣泡從水裏源源不斷地沖向水面,在水面消失不見。
愛麗絲站在門外,看着水漫過浴缸壁,在地板上爬行。
幼小的愛麗絲站在門外,看着血水挂在雪白的浴缸壁上。
愛麗絲雙手攥着裙擺。
幼小的愛麗絲用雙手捂住眼睛。
凱文迪許剛進門便聽到樓上的槍聲,他飛奔上樓,經過的地方留下一串血滴,随他而來的人拼命跑在他前面,但追不上他。凱文迪許這樣做太冒險了,樓上不知道會隐藏着多少危險。
他迎面遇到面無表情的愛麗絲,凱文迪許心思全在蘭波身上,他繞過她,沖進四樓唯一一間敞開門的房間。
蘭波坐在浴缸裏,渾身濕透,凱文迪許進來時,他正麻木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喬治亞。
他扭頭看見凱文迪許,眼睛瞬間有了神采,凱文迪許幾步上前跪在浴缸外,兩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我來了。”
一滴淚從蘭波眼角滑落,他微笑着點點頭。
嗯,知道,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血與水,荊棘與薔薇。
以愛之名義,唯有死亡,能使世人分離。
作者有話說
我已經忘了自己上次更新是什麽時候了,對不住大家,不過終于完結啦!!!雖然我在減肥,但我還是決定要大吃一頓*^O^*
還有幾章番外,可能會放飛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