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造化而定
蕭冥回到神界,并未花費太多力氣便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那時候神界向人界降雨,或是山神引發山搖地動,每每都有記錄在冊。兩個災害的始作俑者是是一對分別為山神和水神的夫婦。
在神界閑來無事時,便會觀賞人界之事以解煩悶。
人界之衆,千千萬萬,倒比神界要有趣的多。
于是,他們無意中便發現了這個豐饒太平的地方——黎城。
黎城百年如一日,除了偶爾受到一些匪類的幹擾,世世代代都生活在這個宜養的城邦,悠然安穩度日。
歷代的城主雖為世襲,可從來都愛民如子,也深得城民愛戴,如此太平,甚至到了不為人所理解的地步。
一日,二人就此問題,竟也産生了一些争論。
作為妻子的水神開始質疑起了這種兩相安好的形勢是否能夠長久。
“在城民和城主之間的這種良好氛圍定不能夠長久,無非是虛假的太平罷了,一旦有了變故,引起城民不滿,輕易地便會失去對他們城主的景仰與信服,衆人不過是因為城主順應了自己的心才裝作一副認同的樣子。”
丈夫山神卻并不認同。
“歷屆城主在城民中都有極好的威望,現下這個,比及之前,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們之間的信任是長時間建立起來的,想來不會并不會輕易的改變。就拿神界做比,幾百年前的浩劫,崇吾大人死去,現如今神界衆生哪一位又不懷念他?”
“可人卻不同于神,神無須維持自身的存在,天生便可毫無負擔地行走在世間。可人生存在世間,卻有生活之重必得擔負,舉動不由自身。”
“可人非草木,孰能無心?”
“你若是不信,我們便打個賭如何?”
“賭什麽?”
Advertisement
“便賭人的忠貞。”
.......
洞悉了真相的蕭冥像極了失去理智的獸,他闖進了兩位神祗的住處,毫不猶豫地殺死了那兩個引起了天災的罪魁禍首。
他心中沒有一絲愧疚,滿腦子都是那日站在高處所見到的種種慘象。
還沒走出那二人的殿內,蕭冥便被聞訊而來的衆神團團圍住了。
他雙眼通紅,胸中是滿腔的怒火與不甘,和衆神纏鬥了起來,最終被開陽帝君擒住,關進了監牢之中。
蕭冥隔着透明的屏障,滿心焦灼地跟開陽帝君解釋着那對夫妻用自己的神力到底做了些什麽,以及他親眼所見的慘狀。
可弑神本就是大罪,在于蕭冥纏鬥中受了傷的衆神也不肯放過他,必要帝君将他囚禁個百年以上方才合規矩。
“帝君,神祗竟因自己天生優于人界的能力便任意将之施加于人身上,這難道合理嗎?您沒見過黎城到底是怎樣的一番景象.......我不能被關在此處!黎城衆人已是走投無路.....我.....”
縱使開陽帝君有意酌情處理此事,可此時蕭冥正處于風口浪尖上,若不如此,難以服衆。
于是,蕭冥便被關了好一段時間。
從一開始的滿心焦灼到憂心忡忡,最後到心存僥幸。
他殺害水神時,雨應當是停了.....若是黎然找到了別處的援助或許也可渡過難關.......若是沒有......
不,不可能沒有......那可是黎然.....什麽事都能解決掉的......
這麽提心吊膽着,終于等來了開陽帝君,被關押的這段時間,從未有誰來看過他。
“帝君,我什麽時候能出去?”
開陽帝君立在他跟前,也不回答,反問他,“這段時間,你都在想些什麽?”
“想出去——想黎城衆人究竟怎麽樣了。”
“你可有後悔過?”
“後悔什麽?”
“被你殺掉的山神和水神,他們的孩子才出生不久。”
蕭冥沉吟了片刻,道,“黎城衆人死傷無數,難道便沒有失去雙親失去孩子之人?若非要說後悔,我只後悔被衆神圍住時,沒有盡快脫身,被帝君拿下了。”
開陽帝君皺起了眉,道,“我就知道你會這麽回答。”
“我不想對帝君說假話。”
“你弑神雖有理可循,卻不能抵消你的罪狀,你可認罪?”
“蕭冥認罪。”
“我與衆神已商議過了,若是如此輕易将你放走,恐難堵悠悠之口,若你非要現在離開,我只能削去你的大半神力,以警衆神,你可願意?”
“如此,是否能立刻出去?”
“是。”
“那便請帝君動手吧。”
........
蕭冥重回黎城之時,差點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
他離開黎城之時,城中還有幾萬人。不過是一去幾個月的時間,整個城內只剩下了寥寥不足二百人。這些人雖衣衫破爛髒污,但一個個面色紅潤,顯然未有缺食少糧之困。
他直奔昔日的城主府,卻意外地一個人也沒找到,心下一片冰涼。
城中大部都是灰蒙蒙的一片,斷壁殘垣,未有煙火之氣,僅存的人們,住在城主府附近新修葺的屋舍之中。
到底發生了什麽?黎然他們去哪了?
正是晌午,蕭冥走近了一夥正圍着沸騰的大鍋進食的衆人,想問個究竟。
剛一走近,那夥人倒先認出了他。
“這個不是之前.......蕭冥?”
衆人認出了他,神色卻十分古怪,互相交換着眼色。
蕭冥一走近,便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腥味,低頭一看,是鍋裏的東西沸騰着散發出來的味道。
他沒多在意,向旁人問道,“大人在哪裏?”
那人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臉色,支支吾吾,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蕭冥心下十分不安,上前揪住那人的衣領,一字一句地問道,“大人一家到底在哪?”
那人神色慌亂,扔了自己手裏的碗,便大叫着讓人來幫他。
蕭冥來不及閃避,便被身後的人一棍子打在了後腦勺上,溫熱的血順着他冰涼的脖頸流了進去,衆人見他受了傷,更是一股腦地沖了過來,招招致命。
“你們瘋了嗎?”蕭冥眼前忽明忽暗,一面躲避着周身的攻擊,一面十分奇怪這些人為什麽會突然攻擊他。
蕭冥一面只是躲,不可避免得挨了許多下,終于奪過了別人手裏的木棍開始反擊。
衆人又手忙腳亂地四散逃竄開來,不小心撞翻了用幾根木棍支起的大鐵鍋。鍋裏白花花的東西滾了一地,那股腥味四散開來。
蕭冥摸了下鼻尖,随意一掃,眼尖地看到地上從鍋裏翻出來的東西裏竟然有幾根有些發脹的手指。再定睛一看,旁邊那些分明是被宰成了一截截的手臂!
蕭冥背後出了一身冷汗,也顧不上自己還在流血的後腦勺,便快速地奔向了那些四處逃竄的人,随手抓住了一個,毫不留情地面朝下将人摔到地上,膝蓋抵着他的背。
他的聲音中帶着不敢置信的狂怒和抑制不住的纏鬥,大吼着問道,“黎然呢?黎然去哪了?”
那人十分害怕,不住的顫抖着,虛弱地回答道,“他、他早就死了......”
蕭冥倒吸了口涼氣,雙目撐圓,膝蓋用力往下一頂,下面那人便發出一聲慘叫。
“什麽死了?你他媽騙我——”說着,便加重了自己膝蓋上的力度。
“啊!!”那人疼得不行,大喊道,“我沒有騙你!城主幾個月前就死了!”
蕭冥忽然感覺喉嚨被什麽堵住了,額上止不住地冒着冷汗。
“你放屁!你們.....你們是不是把他吃了?”
地下那人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了聲音,“沒有!我們沒吃他!那時候城裏還有餘糧。”
蕭冥不住地顫抖着,幾乎快要壓不住身下的人,他眼睛漲得通紅,問道“他是怎麽死的?”
“幾個月前,他自己一個人躺在城南的廟宇那處,不吃不喝便死了!”那人倒吸了口涼氣,“誰也沒敢傷他!首領甚至親手把他的屍骨火化了!”
蕭冥眼皮一跳,“誰是你們首領?”
“賀戾。”
“賀戾?!”
他猛然回想起幾年前圍剿易途山,那時的确沒有看見那人的屍首。
“黎然府上的其他人呢?”
“........”那人不吭聲了。
“你說不說?”膝蓋上的力度再次加重。
“啊!我說我說我說........一個月前,我們這剩餘的幾百人已經斷糧了,為了不至于餓死.....我們、我們開始從幾百人種的女人開始下手......直到前幾日,女人也都吃光了......所以我們.....”
“所以什麽?你們也把他們.....?”
“是.....剛剛打翻的那裏面......是府上的廚娘.......”
蕭冥感覺自己腦子裏有一根弦斷掉了,一拳便朝那人的後腦勺打去——最終也只落在了地上,鑿出了一個坑。
那人不住地撲騰着求饒,“不要....不要殺我!那家的孩子應該還沒有被殺掉!你可以去賀戾那裏找找!興許還能救回來!”
“賀戾在哪裏?就在城主府後面那個大門旁栽了一棵小樹的院子裏。”
蕭冥不再與他糾纏,立刻起身奔往那處,心中似是壓了千萬重山。
一腳踢開了門,蕭冥徑直走了進去,那院子有一大半是之前塌陷了還未修葺的,碎瓦片上面還長着青苔。
賀戾背着一只手在身後,望着院子裏破敗的那一半,出神地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他的身形十分清瘦,不如當年的高大強壯,像一架巨大的骨架,這麽一看上去,沒有一點當年的那個土匪頭子的樣子,竟有些像失意的文人。
他聽到蕭冥踢門的聲音,轉過頭來——臉色有些發青,雙頰凹陷着,微微皺着眉頭。
看到蕭冥,他似是一點也不吃驚,只動了動嘴角,道“好久不見。”好像他知道蕭冥會回來似的。
蕭冥開門見山道,“恍黎在哪裏?”
賀戾指了指身後的一間屋子,“就在那處。”
蕭冥也不管對方是否有詐,三兩步便推門走進去,果然看到了一臉鐵青的恍黎,他的身體已經冷下來,氣息已經摸不到了。
蕭冥一把将他抱到胸前,咬牙切齒地質問道,“你.....你竟然讓他們在城裏吃、吃.....”最後那個字他有點說不出口。
賀戾冷冷地掃了他一眼,道“你以為是我讓他們這麽做的?”
“不是嗎?”
“呵——”他冷笑了一聲,道“我沒讓他們這麽做過,就連他——”他指了指蕭冥懷裏的恍黎,“他們把他送來的時候,他已經是那樣了。”
蕭冥道,“之前黎城還有幾萬人,現在只剩下這幾百人了.......難道和你沒關系?”
賀戾轉過頭直視着他的眼睛,道,“當然和我有關系了!要不是我,這城裏現在的人都他媽的死光了!黎然想讓幾萬人一起活着,那根本不可能!按他的做法,這幾萬人只有一起去死!”
蕭冥忍住自己想要殺了他洩恨的沖動,罵道“你放屁!”
“是啊,”賀戾笑了一聲“黎然怎麽會錯呢?他永遠都是對的!我是壞人是吧?我不過為了我自己活下來而做出選擇而已,我他媽錯了嗎?!我們留下來的這些人都靠着自己的力量活下來的!”
“我從小就出生在土匪窩裏,我知道的便是要用盡一切的手段活下來,哪怕是殺人。而他呢?一出生便已經注定了那高高在上、受人敬仰的必然。他生來就受他人寵愛,我一出生便非得用那些你們不齒的手段存活下去。所以我和他第一次交手時便下定了決心........我要看着他失去他的一切——那些人對他的景仰愛戴,他毫不費勁便能擁有的敬畏。”
“所以,連老天爺都祝我一臂之力........我成了黎城的首領.....我帶着他們活了下來!我用我的方式,讓他們活了下來——黎然輸了。”
賀戾嘴上說着黎然輸了,可臉上卻沒有一絲快樂的神色,連聲音都顫抖着,聽起來空虛又悲涼。
蕭冥一言不發地聽着,看着面前的人漲紅的眼睛裏留下了兩行淚水,他撲到在了地上,終于嚎啕大哭。
“可是我不想要這樣的結局——”
“我沒有吃過——我怎麽吃得下去呢........”
他絮絮叨叨地說着自己如何在火燒易途山時活了下來,怎樣帶着人在黎城中大肆搶殺,成了衆人的頭目。
可到了後來,一切都失去了控制......那些殺過人活了下來的人們竟然開始吃人,所有弱小一些的對象都會被盯上,出現在第二天的鍋裏。人人自危,夜裏都不敢合眼。
這并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他的确從小就學會了以各種手段生存下來,可是他更期望的是太平盛世,他對黎然的那些恨,不過是恨他身上那些自己沒有的東西。他想要衆人的認可肯定,甚至願意付出自己的所有努力,卻往往事與願違。
蕭冥不願再聽他說下去,抱着恍黎的屍體一步步地走出了那個院子.....留下了崩潰的賀戾。
他一步步地走着,看着眼前黑黢黢的城主府,回想起了從前這處的燈火通明。
他記起開陽帝君放他出來時對他說的話,便再也忍不住眼裏的淚水。
“你說他們因自己天生優于人界的能力便任意将之施加于人,可你自己如何不是這樣将他們殺害?”
“黎城之事,我也知道,可事态演變至此,并不由他二人直接操縱。我們雖為神....在這之中,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少參與人界之事......萬事萬物,自有他自身的定奪。”
“萬物之罪,非人而為,造化所定而已,你可明白?”
作者有話要說:
提醒:請不要在吃飯時看着一章!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