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衰落興起
蕭冥走後,黎城中的事态仍在慢慢的變壞,衆人每日領到手的糧食越來越少,城內不斷地産生争搶他人食物的事件,後來,負責分發每日糧食的侍衛也開始遭人不滿。
眼見衆人一日日地面黃肌瘦,一些侍衛軍在分發糧食的時候開始悄悄地動一些手腳。
“你們以為大家沒看見,你們分給自己家人的糧食就是要比普通人的多?”
“怎麽,這糧食是從我們那裏收繳上去的,竟由得你們這般徇私?”
“早知如此,我那時絕不會讓你們把我們的糧食拿走!”
這樣的争吵每天都會發生,一開始,侍衛軍還能壓下來,後來被黎然知道了,下令所有侍衛軍若是再被人抓住在分配糧食上不公,就扣那人當日的糧食,這種情況才得以杜絕。
但在城民心中,侍衛軍的地位早已不複當初,再加上長時間食不飽,基本的溫飽尚無法保證,其他方面更是不再能夠維持。
城民開始每日跟侍衛軍擺賴找茬,非說他們又出現了偏私的情形,等糧食上稱檢驗無誤時,又說他們負責看管糧食,誰知道私底下背着他們拿了多少。
侍衛軍們都敢怒不敢言,黎然給他們的糧食定額的确比尋常百姓要多,是因為他們維持了整個黎城的正常運轉和食物的搜尋。
可這也并不是什麽秘密,在食物還未如此短缺之時,大家都覺得這是理所應當的,那時人們都以為這場浩劫并不會持續多久。
可時間一長,城民們都不住抱怨,侍衛軍能尋回的食物野果越來越少。
城民們大多議論紛紛,多是抨擊他們辦事不利。
“拿着我們的糧食,領着比我們高的份額,每天到底做了些什麽?”
“這麽多人,就找回那麽少的可憐的東西?”
侍衛軍們亦是苦不堪言,鄰近的山上早已尋了個遍,每日他們都要到更遠的山上去搜尋。馬是不可能有的,所有的馬匹都已經在前段日子裏被屠殺來當做食物了。
還有一小隊,每日都要上山勘察能夠尋出一條出去的路線,以求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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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侍衛軍的定額黎然雖從未減少過,但他們大多還得在從自己的糧食裏分配一些給自己的親人,因為普通城民領的食物只能維持性命,根本談不上溫飽了。
對所有人來說,唯一幸運的事是,蕭冥走的第二日,雨便停了,黎城久違地見了太陽。曾經生活地安逸舒适的黎城衆人們現在已經和乞丐無兩樣。長時間的暴雨讓整個城中彌漫着無法立刻消散的黴味。
黎然抽出一小隊人馬負責給農田放水引流,衆城民開始修葺自己的房子,但整個城內氛圍依舊低迷。
食物的問題像是懸在每個人頭上的一把刀,那把刀不久便會落下,多久只是遲早的問題。負責看管糧食的侍衛眼見糧倉中的東西一天天地越來越少,心內暗自焦灼又喪氣着。
衆人也漸漸意識到,即使是黎然,也沒法救他們。
黎然,從前一直是衆人眼裏的依靠,現如今,城主的稱號已經變成了一個空殼。
一些極端的城民開始抱怨,黎然徒勞地當了這多年的城主,現如今甚至不能讓衆人溫飽,原來他只是個會在太平時期裝腔作勢的“太子爺”。
還有些原本的城中的大富大貴之門戶,上繳了大批的糧食,也開始對他之前的做法不滿,眼下面臨着的困境直接關系到生死,若是他們不聽取他的命令,之後會出現的餓死的人便絕不會在他們當中。
城民怨聲疊起,黎然也沒空再理會,他忙着和侍衛軍一起給農田放水洩洪、上山找食物。
城裏已經開始出現被活活餓死的人了。
原本每日每個人都有定額的糧食領取,按理說應當是不會發生這樣的情況。
但在許多家庭中,老人首先已經被抛棄了,他們在每家每戶的存貨手冊上占了一個名額,領到的糧食卻沒有被分到他們手上。
少一個人頭,其他人便能多得一些食物。老人們年老體衰,似是早已預料到了這般結局,也便無力再抗争,将生的機會讓給更年輕的人,似乎已成為一種理所當然的做法。于是,他們挨着餓,閉上眼睛,便能逐漸脫離苦海。
這樣的人數越來越多,黎然卻無法處置。
他已經管不了那些人了,每天都有幾萬人要領到食物,但附近的山上已經找不到許多東西了,他前幾日和侍衛清點糧食,按照目前的消耗速度,再過半個月,他們将會顆粒不剩。縱使翻山越嶺最終能得到他城的援助,他們甚至等不及那些救援,便會被活活餓死。
就在這個當口,形勢忽然有了翻天覆地的轉變。
有一夥人竟迅速地組建了起來,開始在城內殺人搶糧食。
最為糟糕的是,這個組織正在不斷地壯大起來。
他們打着強者的旗號,為了溫飽而戰,短短兩天,席卷了半個黎城,殺人無數,吸納了幾百投奔他們的城民,這些人中有男人、女人、小孩,不拘是誰,只要有強烈的求生欲,不惜以他人的性命的代價活下去,便可成為他們的一員。
黎然驟然聽聞這個消息,立馬領了所有侍衛軍迎擊這夥人,雙方不僅在人數上不占優勢,氣勢上卻絲毫不能比。
總是黎然率領的是正牌的侍衛軍,卻比不得對方隊伍中盡是為了生存而戰的亡命之徒。他們那被饑餓和苦難壓彎的身軀,在拿到武器的那一刻驟然變得筆直了。
他人生死何足惜?
自古強者立于世!
兩方隊伍對峙着,黎然就站在侍衛軍的最前面。
他面上已經許久不見那種溫潤又寬和的笑,皺起的眉頭在眉間留下了一條明顯的豎紋,兩頰有些許的凹陷,面上一點血色也沒有,只是那雙眼睛仍然閃爍着明亮的光,清瘦高大的身軀挺直着,似是沒有被這長時間以來的天災人禍壓倒。可此時的他,卻像極了一個走投無路的将領,只剩他心中那些未曾動搖的意志苦苦支撐着。
那邊的頭目在後方,叫停了正要動手了己方,從人群中走了出來,毫無顧忌地獨自一人走到了黎然十步之處。
即使時隔三年,那張臉仍然不會叫人認錯。
“賀戾?”
對方再次見到黎然,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刀刻般的輪廓繃緊着,看來并不輕松,神色帶着些不屑,“許久未見,城主大人,你一點都沒變。”
黎然皺了皺眉,“原來你三年前沒死。”
三年前黎然燒山,那受不了火的人盡數下了山,不是被抓獲,便是一番反抗後被當場殺死,雖然未有見到賀戾的身影,但大多認為他不願被侍衛軍拿下,寧被燒死也不願下山。
沒曾想,他竟然還活着。
賀戾哈哈大笑起來,道,“我當然不能死,死了便看不見你的凄涼下場。”
黎然沒說話。
賀戾環視了一圈蕭冥身後帶着的侍衛軍,道,“你信不信,我根本無須和他們打,他們便能自動投降?”
黎然仍是一言不發,神色卻忽然一動。
賀戾又開始笑了,笑聲中含有某種得償所願的痛快。
他高聲向那些侍衛軍道,“諸位,難道真的要和賀某拼個你死我活嗎?你們最清楚如今黎城的狀況,這泱泱數萬人,糧食肯定不夠。可若是城中只剩幾百人,難道不可度過這一艱難時期?加入我的隊伍,我們一同活下來可好?”
侍衛軍靜靜立着,不住地拿眼睛去看黎然。
賀戾又高聲問道,“還是各位想就在此處斷送自己的性命?”
于是,從第一個人開始,隊伍裏的大多數人都選擇了投降加入。
只有一小部分人仍立在原地,死死地盯着黎然的背影,心中期盼着他能說些什麽做些什麽,好讓他們能夠繼續堅持着自己的立場。
那些臣服的人亦是如此,他們想聽到黎然的痛斥,看到他臉上的不敢相信。
但是沒有。
他曾是這個城市的信仰。
有他,便有安定與和平。
他第一個鏟除了城外危害的土匪強盜,給了城民安定,他愛民如子,從前黎城一個乞丐都沒有。他事事均為衆人出發,每個人都愛戴他,将他的話奉為真理圭臬。
可他靜靜地立在那處,仿佛世間萬物與他已不相幹。所有人都看着他,這個昔日的神将如何應對這一切。
黎然卻只是幽幽嘆了口氣,擡起手意味不明地揮了揮。
沒有挽留與痛斥,他知道自己已經無力回天了。
他曾經相信的、信奉的時代已然結束。新的生,要從暴力中生長出來。
後來發生的一切,都像個醒不過來的夢魇。
賀戾帶着幾百人,将黎城變為了一個煉獄。
剛開始修葺的房屋又停了工,才放了水變得幹燥的農田又注滿了血。
賀戾成為了衆人新的首領,他們将踩着衆人的屍首一代代地傳承下去。
但這屠殺卻如同有着冥冥中的默契,衆人都避過了黎然府上的衆人,分毫未傷。
黎然沒能等到蕭冥回來。
他來到了已改成了廟宇,蕭冥曾躺過的那處,也同他一樣一動不動地不知望着何處。
最終死在了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