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修仙第八十天
◎魔尊的待客之道◎
修仙修魔, 功法不同,心性有異,人的本質卻不會變。
天性堅硬剛強之輩修魔修不成蠅營茍活之人, 生性貪婪自私之輩修仙修不出風光霁月之姿。
都說魔修殘忍暴虐,然正道修士中唯利是圖明哲保身之輩亦不少見, 除去家族親朋至交好友, 他人生死與之何幹?
令梨和妙青仙子便是兩不相幹的關系。
素昧平生, 未曾蒙面, 消息聊天聊了幾句的交情還被人頂號冒充, 妙青仙子根本不知道有令梨這個人。
她救與不救,無人指摘。
“好。”
令梨捂住淤青的脖頸,沙啞應道:“如尊者所說, 我現在可否聯系宗門派人前來?”
她不假思索地答應了薄念慈的條件,像完全沒有意識到游戲對她的不公一樣。
不公平是理所當然的事,實力不夠就要承受這些不公, 條件伴随機會, 有機會就該不惜代價地抓住。
令梨的想法很簡單, 能救一個是一個,她逃不掉, 別人逃掉也是好的。
至于她自己該如何度過難熬的三天, 該如何在陰晴不定喜怒無常的魔尊手下掙紮求生,三日後她的命運又該如何, 都是與妙青仙子無關的事情。
正如過去令梨聽聞山下河域水鬼害人, 她匆匆拎劍下山, 事了拂衣去, 既不需凡人感激, 亦不需宗門褒獎。
做自己認為正确的事情, 是令梨堅持的道。
“咳咳。”令梨掩嘴咳了兩聲,當着薄念慈的面發消息給宿回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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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喉嚨又幹又澀,火辣辣的疼,吞咽唾沫猶如含着一把粗粝的沙。
白皙的肌膚上淤青泛紫的掐痕分外駭人,不難看出她之前遭遇了何等暴虐的對待。
薄念慈沒有半點憐香惜玉的意思,他與令梨結怨已久,又是個格外記仇的人,留令梨一條命純碎看在仙府的面子上,是不得已為之。
“你的運氣說壞是壞,說好也好。”
薄念慈低頭瞧着令梨以一種粉飾太平的措辭向宗門求援,手指挑起梨花白的劍穗。
黝黑長劍不滿他的觸碰,鋒利的劍氣應激般催發,薄念慈五指收攏,輕易将劍氣泯滅。
“性子挺烈。”他彈彈指,“再鬧就折了你。”
劍者寧折不屈,覆在劍上的劍靈冷笑連連,只等着再給他一下狠的。
不如他所料,薄念慈輕撚指腹,小混蛋別的本事沒有,本職劍修修得真是不錯,他上一秒殺人,下一秒劍靈眼皮不眨自毀本體跟着主人殉葬。
心裏只有主人的劍靈才不管南疆仙府此後能不能再開,以整座仙府為主人陪葬,它還嫌不夠莊重奢華。
它的主人必須活着,否則誰也別想得到什麽。
薄念慈道令梨的運氣說好也好,便是這個意思。
令梨一聲不吭,不理會他,也不制止令瓜,指尖敲擊在屏幕上,竭力編織營救妙青仙子的善意謊言。
師兄知道她是為了躲避魔域捉捕才來的南疆,又有無心劍尊金口玉言在前,宿回雲一定猜不到令梨會倒黴直面薄念慈本尊。
“師兄當然猜不到,連從來不憚以最大惡意揣測天道的我都猜不到。”令梨唏噓,“世事無常的道理,是我領悟的還不夠徹底。”
令梨編寫的劇本是這樣的:
偵探小梨受妙青仙子弟子委托,只身前往南疆蜈城調查妙青仙子神秘失聯案件,卻在半路收到了疑似妙青仙子發來的求助信息。
世人皆知妙青仙子沉迷美容美妝産品帶貨事業,她的身影日日活躍在朋友圈第一線,大有被傳.銷洗腦走火入魔的征兆。
此次她不惜帶薪翹班,數日失聯,正是賊人以“美容美妝清倉甩賣,批發進貨全在蜈城”的豐厚利益引誘妙青仙子前來。
被金錢蒙蔽雙眼的妙青仙子仗着自己化神期的修為欣然赴宴,誰曾想等着她的竟是一個蓄謀已久的傳.銷窩點!
“妙青仙子先是遭人哄騙,放下警惕,又被賊人話術洗腦,精神污染,現在狀态非常不好,無法發揮化神修士的實力,被人俘虜。”
令梨文思泉湧,消息一條接一條,完全不給師兄提問的機會:“可嘆金丹修為低微,師妹只知仙子身在蜈城,被賊人關押在暗無天日之處,迫切需要宗門的救援。”
“打擊傳.銷窩點是我輩淩雲劍宗弟子義不容辭的責任。不瞞師兄,我已毅然決然卧底進入了傳.銷組織,好不容易找到機會見縫插針給師兄傳遞情報。”
“師兄不必擔心我的安危,二五仔我是專業的。賊人絲毫沒有懷疑我的身份,我正努力晉升,争取哪日取代賊人大王成為傳.銷窩點唯一的頭領,師兄萬不可阻撓我的晉升之路。”
“還請師兄上報宗主,派一兩位化神長老趕來蜈城尋回妙青仙子。我身負卧底重任,不可與長老們相遇相識,請師兄務必隐瞞我的行蹤,只當我不在于世。”
敲下最後一行文字時,令梨很小幅度地摩挲了下屏幕。
只當她不在于世……
倘若她有朝一日真的不存在于世……
“那這條消息就是我的遺言了。”令梨唔了一聲,很認真地檢查了一遍有沒有錯別字。
好歹是遺言,有錯別字多丢人,回頭師兄燒紙錢給她的時候,這将是孟婆湯都洗不掉的黑歷史,要被其他小鬼笑話的。
“好了。”令梨坦然地攤開聊天頁面給薄念慈看,“我沒有透露尊者的半點消息,也請尊者遵守承諾,不與我宗長老為難。”
薄念慈神色微妙地看完了令梨瞎編的整套說辭,毫不懷疑,她一口一個賊人是在罵他。
傳.銷窩點暗諷魔域,賊人大王明嘲魔尊,唯有偵探小梨出淤泥而不染,光明正義大氣淩然,視死如歸投身于以身飼魔的痛苦責任,今年感動正道十大人物沒有令梨絕對是黑幕。
“挺敢說啊。”薄念慈紅眸明滅不定,但他竟然沒有生氣,轉而道,“随我去仙府,你來帶路。”
月圓之夜在三日之後,令梨不覺得面若好女容比花嬌的魔尊大人準備在仙府門口打三天地鋪。
令梨自己是不介意打三天地鋪等門開的,野外露營有什麽不好?省錢省事,也是苦修的一種。
“尊者是疑心我滿嘴謊言,假借仙府之事拖延時間,實則并沒能收服劍魂?”
令梨皺眉,很嚴肅地說:“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侮辱我的良知,侮辱我的道德,但你不可以侮辱我的職業素養。”
“良知、道德?”薄念慈睨她,“你有這玩意嗎?”
“別廢話。”他懶散道,“讓你帶路就乖乖帶路,聽着像你有選擇權一樣。”
“疑不疑心你說了不算,但你最好盼望自己多點用處。”薄念慈不重不輕地捏了捏令梨脖頸,警告似的,“雖說遲早要死,多活一天不開心嗎?”
多活一天肯定開心,但也要看是怎麽個活法,若是早死早擺脫這個動不動掐人脖子的壞家夥,不失為一條光明大道。
令梨抽出令瓜劍,安撫地摸了摸劍身,劍尖自行調轉朝向南邊。
“是我禦劍帶你,還是?”令梨問。
她話音未落,滔天的魔氣席卷而來,猩紅的氣息宛如鎖鏈一道道纏上令梨。
狂風驟起,院中紅楓葉片飄落,寥落無痕。
紅浪翻滾,令梨仿佛置身于颠簸的船只,冰冷的氣息若即若離地貼在她周圍,寒意刺骨。
舒适度為零的體驗,如果不是令梨多年飙劍毫無恐高恐速的毛病,現在必然胃袋翻騰止不住嘔吐的欲望。
如果吐在他身上,他真的會把人掐死吧?
或者說留一口氣,吊起來餓上三天三夜,虛弱到只能挂在他身上被拖着走。
“雖然是我五殺他在前、拉網線删他好友在先、誇他天下第一美人踩盡雷點,但他的報複心至于如此強烈嗎?”令梨狠狠腹诽。
天價通緝還不夠,窒息懲罰嫌太輕,真是逮着機會就讓令梨不痛快。
臉色泛白的女孩子不吭聲了,魔氣裹挾她的四肢,讓令梨看起來像只被拎着耳朵提溜起來的垂耳兔。
薄念慈匿身于猩紅霧氣中,偏着頭打量她。
臉色有點蒼白,但神态平靜,顯然很習慣這樣讓人天旋地轉的速度和高度,只不習慣受制于人的無力感。
四肢都不受自己的掌控,軟趴趴垂落在空中,唯獨握劍的手青筋暴起極為用力,指甲幾乎掐進劍柄。
還真是除了劍什麽都不在乎。
如果把她的劍奪走,那雙明眸中的平靜是否會演變成噬人的怒火,熾熱到将自身燃燒殆盡亦不足惜?
有點想看。
令梨剩餘生命的價值取決于她能為薄念慈帶來多少樂趣,她的意願和想法不在薄念慈考慮的範圍內。
“只是不好節外生枝。”他思量着,兔子急了也會咬人,一口細白的牙咬不出血,兔眼睛紅得更狠,活活氣沒了可是大麻煩。
罷了,不好欺負太過。
令瓜劍劍尖向下,懸停不動,正是薄念慈知曉的仙府之地。
劍修鮮少在劍相關的事情上說謊,薄念慈不算很不信任令梨,只是多疑成了本能。
魔氣挾裹着令梨降落在水澤邊,猩紅霧氣重組成男人的身影。
他出現時天地為之黯然失色,唯有紅楓陪襯做景,殷紅奪目。
無論令梨有多忌憚薄念慈,唯有美色誤她的事實,她沒有辦法反駁。
“圓月照亮水澤,湖水幹涸見底,栽種白月魔昙的小路通往仙府門扉。”令梨站在薄念慈身邊,連餘光都不去看他,解釋道。
“若我将湖水生生抽空,是不是一樣的道理?”薄念慈眺望波光粼粼的水澤,問道。
浪費水源可恥!令梨心裏罵,嘴上卻說:“我不敢妄議仙府,尊者可以一試。”
試試就逝世,金丹管不了大乘的死,你作死她自由,大家都開心。
女孩子的小心思藏得很好,她不挑釁也不教唆,但臉上明晃晃寫着“你厲害,你愛幹嘛幹嘛,別找我,我就是個開門工具人”。
薄念慈瞥她一眼,一道勁風打向湖面。
瞬息之間,平靜的湖面被打破,水澤濤聲浪起,劇烈的水波幾乎遮住整個天空!
湖底白月魔昙驟然暴露在空氣中,花瓣洋洋灑灑綻開,幽香怨毒的香氣彌漫在空中。
不等花香擴散到湖邊,揚起的湖水再一次落下,綻放得最糜爛的一朵白月魔昙花苞與枝桠在風刃中齊聲斷開,朵大的花苞卷入風中,咻忽間出現在薄念慈掌心。
白月魔昙劇毒卻美麗,花瓣皎潔如明月,一朵能有拳頭大小,花粉盈盈細閃,夢幻似珠。
它的花香沁人心脾,嗅進鼻中令人口舌生津,仿佛甜滋滋的蜜釀倒入清涼的泉水,入口甘甜不膩,回味悠長芬芳。
化神以上修為的修士能夠欣賞它的美,甜美的花香落入修為低下者鼻中,潰爛成一朵朵炸開的血斑。
血肉先是潰爛,中毒的征兆鮮明如花開,淡紫色的毒痕如絲線刺繡在皮膚上,等到人死之後,新的花苞汲取血液精華再度綻開,如生命的輪回。
令梨希望自己轉世成一顆梨樹,又能開花又能結果,且與兄長大人成了同個種族。
她不是很想轉世成一株有毒的花,又不能吃又不能聞,純純美麗廢物。
趁男人看着白月魔昙出神,令梨往後退了一步、兩步、三步……
薄念慈掌中托着白月魔昙,側頭一看,他的人質動如脫兔,已經躲到了他視野範圍的極限。
怎麽說呢,該誇她有人質的自覺,跑路很有分寸的卡了點,不至于被薄念慈誤會。
還是該質問她:區區一朵魔昙,竟然比薄念慈更值得她忌憚?躲得那麽遠,一副“你死就可以了,不要連累我”的傻樣。
“滾過來。”薄念慈單手托着花,冷笑道,“你不會想要我親自過去的。”
他聲音不大,聽在令梨耳中字字清晰。
她堅定地搖頭:“我不。”
令梨揚聲道:“他日我入陰間,閻王問我為何而死,我答被魔尊一掌拍死,閻王贊我死得其所;我答被魔昙花香毒死,閻王大笑——叫你不愛護花花草草,活該去死!”
“我不去,死也不去。”令梨堅定地重複,“一生只有一次的死亡,我決不接受如此屈辱的死因!”
薄念慈被她氣笑了。
一介人質,一而再再而三和他讨價還價,關注的重點和常人截然不同,膽大包天數次踩雷,偏偏薄念慈現在還真殺不得她。
甚至仔細想想她的理由,還有一絲絲被說服的動搖。
一襲紅綢自男人袖中掠出,不由分說卷住令梨腰肢,強行将她拉回薄念慈身邊。
她下意識倒吸一口涼氣,又立刻屏住呼吸,臉頰鼓成金魚腮,眼睛一錯不錯地盯着男人掌心的昙花。
不就是憋氣嗎?她可以,你休想逼她中毒!
女孩子如臨大敵,白月魔昙迷人的花瓣和沁鼻的幽香絲毫不能打動她,薄念慈一時間都有些迷惑了。
這花生得貌美,連他都淺淺欣賞片刻,她怎麽一點兒喜愛都無?
明明先前見到他的時候,眼中的驚豔不是作假,一副被美色所困的模樣。
薄念慈略一低頭,鼻尖微動。
“難怪。”他道,“你身上是梨花香?确實好聞。”
白月魔昙以香為毒,花香侵略性太強,初聞驚為天人,久了嗅覺發冷。
令梨身上的梨花香截然不同,初聞淺淺淡淡如一縷抓不住的青煙,越嗅存在感越強,暖暖和和的香味,仿佛血管中淌出的溫熱氣息,令人安心。
掌中的白月魔昙瞬間變得索然無味,薄念慈笑了一下,是心情很好的笑意。
捆在令梨腰間的紅綢稍微放緩了力道,不再勒得她骨頭生疼。
令梨狐疑地仰視心情如雲雨易變的男人,完全抓不住他情緒轉換的緣由。
薄念慈心情一好,令梨不肯自己回來非要他出手去抓的煩躁也不在了,他的态度又變得耐心起來。
“我們要相處三天,蜈城偏僻荒涼,沒什麽招待客人的好酒好菜。”
薄念慈慢悠悠地撕下一片白月魔昙的花瓣,劇毒之花在他指尖猶如脆弱的裝飾品。
“照料不周不是待客之道,我尋思有什麽好東西能拿來喂你,想來想去,色香味俱全的好東西,這裏不全都是嗎?”
一片片花瓣撕下,盛綻之花眨眼間只剩一把花瓣,讓生命分崩離析的男人擡起手,指尖暧昧地撐開令梨口唇。
白月魔昙的花瓣抵在令梨嘴邊,毒素累累的幽香無法抑制地融入她的呼吸。
“張嘴。”薄念慈緩聲道,“吃了它。”
作者有話說:
小梨:算我求你,給我個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