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張畫引發血案

等到了艦橋塔,萊斯特才發現這裏的情況一團糟,史密斯船長看上去簡直氣得發瘋,一副威廉·梅铎直挺挺地站在牆角——他是個氣質非常地道的英國人,臉上伸展着兩條深刻的法令紋,使得他整個人看起來既古板又嚴肅。

“……看來我們拜訪的不是時候。”卡爾皺了皺眉,保持着一種并不怎麽愉快的表情,他向來是非常注重禮儀習慣的貴族老爺,而這亂哄哄的、活像個菜市場的船長室明顯讓他覺得受到了冒犯。

史密斯船長很快注意到了他們,難說他臉上一瞬間閃過的神色是尴尬還是焦慮更多,他幾乎是有些急迫地迎了上來:“霍克利先生,萊斯特,你們怎麽來了?”

卡爾輕聲笑了笑:“我聽見了一些消息——你知道的,一等艙裏總是流言傳得飛快。”

史密斯船長的眼神變得有些慌亂:“是、是的,是這樣沒錯。我們這裏沒什麽事,霍克利先生,至少不是什麽大不了的——”

“我可不這麽認為,看起來您的一副有話要說。”卡爾揚了揚弧度鋒利的下巴,這見鬼的動作有一種叫人沒轍的傲慢,他的聲音甚至顯得有些甜膩,“史密斯船長,您不該剝奪他的申訴權利,不是嗎?”

這位年老的船長有些拿不準主意,他私下裏焦慮地打量了一下萊斯特,奢望他能給自己一些微末的提示——但這年輕人冷着臉,淺色的睫毛覆蓋在同樣冰冷的眼珠子上,那目光顯得非常複雜和深沉。

愛德華·史密斯感覺到了心虛,上帝知道這讓幾乎想起了年輕時頭一回接受賄賂被他的船長發現後那種來自同僚間的批判的審視。

“……老天爺,這并不是威廉一個人的錯……”老船長摘下了帽子,紅潤的面色似乎一下子灰敗下來,他有些提不起精神——也很可能是愧疚,吐出每一個單詞時都像口中咀嚼着一塊硬邦邦的面包片,既含混又艱難,“我沒看好他……我得負全責……”

威廉·梅铎像是突然從一具屍體變成了活人——他幾乎是粗魯地撞開了史密斯船長,語氣僵硬,但不難聽出其中的哽咽:“這和您有什麽關系?是我,是我收取了伊斯梅先生的賄賂,史密斯先生是最好的船長,我該死地瞞着他做了這一切,我把良心賣給了魔鬼!”

“哦——感動的我都快哭了,催人淚下的情誼,不是嗎?”卡爾嗤了一聲,神情顯得有些漠然,“伊斯梅的小把戲。他讓你做什麽?提高船速?好确保泰坦尼克號的處女航驚天動地的足以拿下一條藍飄帶?”

一副緊緊地咬着嘴唇:“是的,先生。”

卡爾臉上譏諷的表情簡直像是漲潮時的海水,就要從他的每一個毛孔裏流瀉出來溺斃這些不堪重負的船員:“倘或我的記憶沒出錯,霍克利同樣在白星的董事會占有一席之地。而與伊斯梅具有同等地位的一個霍克利,正因為你——或者你們的貪婪和愚蠢正把腦袋系在全速前進的泰坦尼克號之外逼近地獄嗎?哈,要不要我給撒旦拍封電報,好讓他在門外倒履相迎?”

一副先生的臉皮不斷抽搐着,他看起來沒話可說了,萊斯特甚至看見他雙手顫抖地去摸別在腰間的槍套——這讓他覺得厭惡:“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梅铎先生?”

威廉哆嗦了一下,槍幾乎從他的手指中滑出去——所幸他握住了,但史密斯船長也注意到了他的異常,這位老先生近乎暴怒地奪走了他的武器,倘或不是氣氛非同一般,他恐怕會把這個妄圖輕生的年輕人狠狠教訓一頓。

“早上。”威廉輕聲說,“他說我們的時間不多了,一定得盡可能的全速前進才行。我趁着船長不在買通了那些燒鍋爐的工人……就是這樣了,史密斯先生始終被蒙在鼓裏,直到他不久之前回到船長室才發現了我做的這些手腳。”

“精妙。”卡爾毫無誠意地拍了拍手,接着他就發現萊斯特的臉孔白的有些不正常了,他粗魯地把年輕人攬在懷裏——上帝,他簡直冰冷的像剛從水裏撈出來,“嘿,萊斯特、萊斯特,你還好嗎?随便來個誰,給我杯酒,沒看見他快昏過去了嗎!”

“不,我很好。”萊斯特推開卡爾,深吸了一口氣站直身體,“史密斯船長,請下令減速。事實上,半個小時前我們收到了來自加州人號的冰山警告,船長羅德告訴我們,出于國際人道主義,他已經數次發出提醒,但所獲得的不過是一些‘滾蛋吧’‘別騷擾我’的責罵。”

卡爾注意到幾個年輕船員的臉紅得像是猴屁股,萊斯特冷靜理智的聲音仍在繼續——“當然,這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只要泰坦尼克號安全抵達紐約,我想随便誰都願意原諒這些無禮。史密斯船長,我衷心地希望這是一次快樂的、能夠叫我銘記一生——說不定還會在晚年回憶錄中大放異彩的旅行。”

“這是我的責任。”愛德華·史密斯敬了個禮,他的眼圈有些發紅,“我已經在最短的時間內讓他們減速。這一夜會平安過去的,萊斯特,我用我的榮譽擔保。”

萊斯特笑了笑——那并不是一個美好的表情——卡爾打包票他從裏面甚至看出了一種冒着冷氣的絕望:“我相信您,您是個盡職盡責的好船長,完完全全的。”

……

萊斯特的心中一團亂麻。

現在已經是深夜八點,冰冷的雲氣缭繞在夜空——沒有星星、沒有月亮,海水平靜得有些吓人,他的眼中一片黑暗——那些無垠的夜色如同墨水在他的心中層層渲染,思緒被人撕開一條長長的裂縫,一些冰冷而深沉的東西倒灌進來——他清晰地感覺到了每一次呼吸都艱難而且隐隐作痛。

“和我說點什麽,求你了!”卡爾一把拽住埋着頭拼命往前沖的年輕人,緊緊地摟在懷裏,“別跑了,萊斯特,我在你的身後。轉過頭好嗎,我會保護你的,我發誓。”

萊斯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手指如同痙攣一般死死地抓着卡爾燙得筆挺的襯衫:“我試圖改變這一切,卡爾,這沒用,什麽用都沒有,你明白嗎!我要死了,這艘船上的很多人都要死了!”

萊斯特的聲音沙啞而絕望,他把額頭靠在卡爾溫熱的胸膛上,如同夢呓般呢喃着:“我弄不明白這究竟有什麽意義,卡爾……”

“擡頭看着我,男孩兒。”卡爾捏着萊斯特尖細的下颚逼迫他直視自己的雙眼,“我聽不懂你的那些話,我也不需要任何解釋——至少現在不。Whatever,我敢肯定你至少改變了我,而現在,我們在一起!”

萊斯特沉默地凝視着這個表情冷硬的男人——他才29歲,可是看起來卻堅不可摧,從身體到意志,真正意義上的絕對強大,此刻恐怕沒有人能夠想象,他會死于二十年後的股市大蕭條——而原因不過是一場可笑的自殺。

“卡爾。”萊斯特捧着他的臉,微微仰頭和他接吻,艦橋塔的燈光落在他身上,就像從一片彩繪玻璃裏折射出的加百列剪影。

“什麽?”

“無論如何,活下去。”萊斯特和他碰着額頭,幹燥的嘴唇相互摩擦,卡爾看見他的男孩兒的目光——帶着一些溫暖明亮的情緒,就像一場永恒的星空夢境,“無論遭遇多麽困難的事,活下去。以及,永遠別忘了我,好嗎?”

……

卡爾是一個人回到房間的,他的腦海中不斷回放着那個吻和男孩兒的目光,直到洛夫喬伊滿臉尴尬地拿着一張紙走過來:“少爺……hmm——我覺得,您應該看看這個……”

“什麽——”卡爾漫不經心地接過——這紙頭有些厚,不是自己書房裏常用的那些——畫紙上冷不丁呈現的東西突然奪走了卡爾所有的發聲能力,他張着嘴——像只可笑的金魚或者一個白癡什麽的,愕然地将目光從畫紙轉到洛夫喬伊臉上。

老管家痛苦地點了點頭:“他們把它放在您的保險箱裏。”

“見鬼!”卡爾怒吼出聲,如同旋風般掃落了一整張桌面的擺設和飾品,“她要幹什麽?向我挑釁,帶着她那個見鬼的窮佬情人?哈,布克特,天殺的布克特,難道我曾有一刻虧待過她嗎?”

洛夫喬伊沒有一刻比這時候更希望萊斯特在場——但那年輕人顯然不可能突然成為一個随叫随到的家養小精靈,老管家覺得自己真的快到退休的年齡了——好歹慶幸布克特不會成為霍克利家未來的女主人吧——瞧瞧,找個男人也并非一無是處不是?

卡爾陰沉沉地擡起頭,洛夫喬伊發誓他幾乎是從牙齒裏咬出了這句話:“把——他們——找回來!”

“是的,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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