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1)

尹元化捂着額頭爬起來,想罵又不敢罵,那一臉憋屈的樣子,若是換了在地面上,早就招來一幹錦衣衛的大聲嘲笑了。

不過眼下卻沒有人顧得上搭理他。

“這裏就是上層,”劉村長道,“往這邊走,上回俺們就是從那邊下去的。”

他在前面帶路,龐齊等人将火折子點起來,周圍瞬間明亮了不少,所有人都能看見,他們現在所處的地方,按理說應該是地宮裏宮門左側的耳室,朽木散落一地,還有不少箱子,瓷器碎片,早就被半掩在塵土之中,飽受歲月的侵襲,永厚陵,不愧是已經被盜成了篩子的帝陵,這一眼望去,幾乎就沒有齊全的器具。

這裏作為宋英宗死後安寝的宮殿,曾經也有無數金銀財寶,珍貴瓷器陪葬,但現在,只剩下拱門和石壁左右上方那些精美的花紋和青磚,才能證明這裏也曾輝煌過。

尤為可惜的是,許多盜墓賊來到這裏的時候,他們往往只會盜走金銀財寶,對那些瓷器陶俑則棄若敝履,甚至在盜墓過程中破壞殆盡,以致于現在滿地瘡痍,甚至比地面上還要殘破。

但此時此刻,很少有人有心情去關心這種細節,唐泛彎着腰,從地上撿起一枚白色的東西。

他拂去塵土,發現上面還沾着一點幹涸的血跡。

“這是什麽?”隋州命劉村長先不要往外走,又讓衆人在四周仔細查看,他見唐泛正對着手裏的東西發呆,就走過來問。

“玉蠶,這不是宋陵裏的東西,而且這血色看着不像年代久遠,應該就是之前錢三兒的師父那幫人逃出來的時候太過慌忙,不慎掉落的。”唐泛道。

聽見他的話,人們都圍上來看。

錢三兒道:“對對,我師父和盧胖子都說在第二層再往下走,就能看見好多寶貝!”

唐泛沉吟道:“我心中有些猜測,不過還得再往下走才能知道,這宋帝陵下頭,興許隐藏着一個秘密。”

衆人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他說的秘密是什麽。

龐齊啊了一聲:“那屍體呢?如果他們逃到這裏來了,應該會有屍體留下才是!”

他望向錢三兒,好像希望他給出一個解釋,後者被他瞪得後退兩步,結結巴巴道:“小,小人不知啊,我師父他們就只是說一路逃出來,中途把寶貝都掉光了,可能,可能這是他們掉的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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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泛道:“繼續往前走罷。”

隋州颔首:“大家小心些。”

一行人出了耳室,其實前面也就只有一條道路,錢三兒那夥人挑的盜洞角度确實很刁鑽,這地方附近并沒有盜洞的痕跡,不過那不代表這裏就少被盜墓賊糟蹋了,可以說整個宋帝陵,現在除了殘垣斷瓦,朽木碎瓷,就算有寶貝,也應該早就被這一百多年來的人盜挖一空了。

所以當他們又一次在前路上發現零碎散落的金獸和金耳墜等物時,都十分驚奇,不止如此,腳下偶爾還能踩到圓溜溜的金珠,又或者珊瑚玉璜,雲紋玉帶鈎等,不說錢三兒忍不住彎腰去撿,連尹元化這等自恃清高的人,唐泛也瞧見他忍不住悄悄将一顆金珠收入懷中。

相比起來,錦衣衛們倒還能克制得住,唐泛手裏拈着一件剛剛在腳下發現的,鑲着綠松石和蚌片,又貼着金箔的銀手钏,心中的猜測已經漸漸成形。

他們出了耳室,順着通道走向大殿之中的地下碑亭,卻見劉村長三步并作兩步繞到碑亭後面,驚喜道:“就是這裏!上回我們就是從這裏下去的!”

這座地下碑亭建得蔚為壯觀,比地面上尋常的碑亭還要大出一倍,中間立着三塊石碑,上面記述的是宋英宗一生的功績,當然,英宗當皇帝也才三年,功績再多也不可能比得上仁宗太宗,所以字數不夠廢話湊,洋洋灑灑皆是溢美之詞,華麗的辭藻不要錢似的往上面刻着,唐泛只是略略看了幾行便移開視線,望向劉村長所指的入口。

地宮下層是用于安放皇帝棺椁的,也是地宮的中心,這個入口同樣也是後天挖掘的,并非地宮原本的入口,據說因為原本的入口會有不少機關防盜的手段,所以後世許多盜墓賊就挖了一個另外的入口進去,經過一百多年來前仆後繼的嘗試,從他們在上層暢通無阻的情況來看,下層機關恐怕也所剩無幾了。

隋州讓大家小心,然後還是由劉村長先下去,這并不是隋州要讓他當炮灰,而是劉村長是唯一來過這裏的人,相較其他人,他已經算是最熟悉道路的了。

龐齊等人帶的火折子數量足夠,并不擔心會有用完的時候,等所有人都踩在地宮下層的青磚上時,他們手上的火光足以照亮周圍一整片空間。

“這裏有血跡!”嚴禮低聲道。

所有人心頭一跳,循着他所指的地方望去,但見地上一灘暗紅近乎黑,已經幹涸了的痕跡,上面還有好幾塊同樣被血染黑的金箔片。

一名錦衣衛彎下腰,撿起那些金箔片,遞給隋州。

隋州拿過來看了看,道:“這裏肯定經過一場惡戰,但屍身全都沒有了,有可能是被怪物吞掉了,所以大家都要小心些,盡量不要走散,一聽到怪聲就圍聚起來,準備用火铳。”

不必他說,所有人也都感覺到這裏的古怪了,尤其是錢三兒,他是親眼看着李葵那一夥人下去的,出來的時候卻只有他師父和盧胖子兩個,第二次下去的時候甚至連他倆都折在這裏頭,沒有再上去過,這說明了什麽,說明這裏的兇險肯定遠遠超過原先的預期和想象,連李葵等人都沒能逃過,如果是自己這種半吊子的攤上……

錢三兒不敢再想下去,他甚至連眼前地上四散的財物也沒了興趣,忽然很想一口氣跑回地面上去,被那溫暖的日頭曬上一曬。

可惜這裏由不得他作主,所以他只能硬着頭皮繼續走下去。

唐泛接過隋州手裏的金箔片,看了好一會兒,道:“這上頭刻的是金文。”

衆人的注意力被他吸引過去,隋州問:“什麽是金文?”

唐泛:“金文又叫鐘鼎文,春秋戰國以前一般流行于銘刻在青銅禮器上的,但有時候別的陪葬器具也會出現,這些金箔應該原先是被貼在某些器具上面,被剝落下來的。”

隋州與他的默契已經到了一定程度,聞弦歌而知雅意,當即就會意道:“你的意思是,我們所看到的這些財物,都不是來自宋帝陵,而是來自永厚陵下的?”

唐泛點點頭:“錢三兒的師父和劉村長都說下面還有一層,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應該是一個疊穴,永厚陵好巧不巧,選址正好就在另外一個墓穴上方,宋代皇帝奉行‘天子七月而葬’,死後才開始選址,不排除因為永厚陵下的這座墓穴葬得太深,而英宗皇帝選址下葬時又過于匆忙,所以才沒有發現兩墓相疊。”

說到這裏,他也沒有賣關子,而是繼續道:“鞏縣在春秋時,曾是周天子敕封鞏國的封地,上面那幾個金文雖然有點難以辨認,但從随葬品來看,下面應該是一位君侯的墓穴。”

錢三兒恍然大悟:“難怪我師父說下面有一大堆寶貝,那會兒我們還奇怪呢,說宋陵早就被盜光了,哪裏還有寶貝,我師父他們還疑心是自己除了幻覺,原來是這樣!”

唐泛道:“是與不是,還得下去了才能确認,先秦時貴族随葬一般都有車馬坑,規格制式也與後世陵墓大不相同,很好區別。”

一行人說着話,一面随着劉村長穿過一道拱門,而後在宮門後面的內側凹陷處停了下來。

“就是這裏,上回我們就在這裏發現了入口。”劉村長指着那個黑漆漆的洞穴入口道,“但是因為當時我們火折子快用完了,而且那個洞很深,我們下去走了一段,就沒敢再下去。”

唐泛蹲下身子,又擡頭看了看,發現這個洞口最早應該是牆上石壁脫落下來之後砸出來的小坑,後來這裏又遭遇過火焚,被金兵一陣翻天覆地的搜刮,地上鋪墊的青磚早就一層層被掀起來,也不知道是哪個缺德鬼發現了下面的蹊跷,層層深挖,這才有了腳下這條通往不知名處的地道。

照理說,錢三兒師父那一夥人行色匆匆,是絕對不可能在兩個多時辰內發現并挖掘出這樣一條通道的,所以這條通道肯定是在之前就有的,那麽就算裏面有珍寶,為何還能等到錢三兒師父他們下去之後發現呢?

若說是幻覺的話,也是說不通的,因為一路他們走過來,已經撿了不少值錢的財物,這是确确實實存在的,也不會是宋帝陵原本有的東西,這又作何解釋?

唐泛将自己的想法與衆人一說,隋州道:“不管如何,我們此行的目的便是剿殺那頭危害地方的怪物,其它的還是其次,大家不可見財起意,誤了正事。”

一衆錦衣衛皆應下了,尹元化心中卻有些不以為然,在他看來,若是能發現這些財物并運出去,那對朝廷來說才是大功一件,屆時若自己能夠私藏一點,那也一生受用不盡了,至于那頭虛無缥缈的怪物,如今連影子都沒見着,卻說得跟真的似的,實際上他仍然認為很可能是有人在裝神弄鬼,利用河神或怪物的名頭,震懾村民不敢靠近,借此藏匿珍寶。

隋州等人沒有急着下去,而是帶着人在地宮下層仔細轉了一圈。

永厚陵可以稱得上北宋帝陵裏規模最小的一座,而且經過兵火和盜賊的洗禮,基本上已經是空墓一座,連安放着英宗皇帝屍身的陰沉木棺椁,也早就被拆卸下來,只剩下幾塊零散的邊角料,估計還是前邊的人來了之後因為東西太多帶不走才留下的,連皇帝屍骨都不知所蹤,更不必說他身上佩戴的龍袍玉石了。

原本這個場面還挺令人唏噓的,但因為唐泛的話,大家越發對下面那一層起了好奇心,是以在這裏匆匆轉了一圈,在發現沒有任何可疑場景的時候,便準備往下面去。

錢三兒因為師父的經歷,對這裏始終存着一份難以言喻的恐懼感,又見下來之後,許多人對這裏懵懂不知,唯有唐泛能夠說出下面的來歷,不由對他敬佩得很,有意無意跟在唐泛身邊,寸步不離須臾。

此時見唐泛還蹲在棺椁旁邊,便忍不住走過去,跟着彎下腰,伸長了脖子探看。

唐泛被他的動作吓了一跳,不過也沒有責備他,只是将手下的堆積起來的塵土慢慢地抹開。

錢三兒睜大了眼睛,這見這些木屑和灰土被抹開之後,下面便露出一大灘黑乎乎的東西。

“這,這是……”他忍不住失聲道。

“血。”唐泛低聲替他補上。

錢三兒的牙齒忍不住上下打顫,唐泛卻笑了:“別怕。”

他笑完,起身就走開了。

錢三兒卻依舊呆呆地看着那一大灘血跡,那上面似乎還沾着一點碎肉或碎骨頭,還有一些夾雜在塵土裏頭,細想就讓人膽寒。

別看他從小颠沛流離,但一直做的也就是小偷小摸,從沒幹過那些殺人放火的勾當,這次跟着過來挖帝陵,也因為經驗不足,沒有被獲準進去,由此撿了一條小命,但錢三兒覺得自己這條小命,說不定今天就要交代在這裏了。

抱着這種不祥的預感,他哭喪着臉站起來,恍恍惚惚地跟在衆人後邊,下了那個在他眼裏頓時變得越發可怕的洞口。

行至此處,別說陽光,連呼吸都感覺比地面上來得窒悶。

地宮雖然不大,可也說不上小,除了隋州他們一行人之外,這裏再無人氣,說話腳步都帶着一股空蕩蕩的回音,浸染着數百年來的空寂。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裏曾經遭遇過火劫的緣故,鼻息間仿佛還能感受到一股若有似無的焦土味,再加上這些時不時可以發現的血跡,所有人心頭都有些沉甸甸的。

錦衣衛倒也就罷了,這種場面還吓不倒他們,但尹元化雖然立功心切,可到了這種地方,也就剩下臉色蒼白的份了,如果說剛剛在地宮上層的時候他還有心思彎腰撿金珠的話,此刻卻變得緊張起來,也不敢低頭去細看了,比猶有研究細節的唐泛大大不如,看在其他人眼裏,難免又是暗自嘲笑。

那些錦衣衛原本就不大瞧得上他,見他緊張成這樣,嚴禮有心吓唬他,故意悄悄繞到他身後,猛地一拍他的肩膀。

“啊!”尹元化吓得跳了起來,等定睛發現是嚴禮時,不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好大膽子,膽敢吓唬上官!”

嚴禮無辜道:“尹大人,我只是看你腳底下好似踩到了不該踩的東西,好心想提醒你而已。”

尹元化慌忙低頭一看,自己剛才站的那地方幹幹淨淨的,哪裏有什麽東西?

他意識到自己被耍了,不由怒道:“你等着,如此嚣張,等回去之後我定要上疏彈劾你!”

“噤聲!”出聲的卻不是嚴禮,也不是隋州,而是唐泛。

唐泛說完這句話,臉上露出側耳傾聽的神色。

衆人見他凝重,也連忙跟着豎起耳朵,聽了半天……什麽也沒聽到。

“……”尹元化完全有理由懷疑唐泛存心跟自己過不去,所以故意別人面前落自己的面子。

他心裏對唐泛越發記恨了,卻知道眼下這裏不是由自己說了算,形勢比人強,還是先忍下這口氣。

看我回去如何對付你!尹元化恨恨地想着。

唐泛還真不是有意在耍着尹元化玩兒,剛剛在尹元化大聲說話的時候,他确實聽到了一個微弱而細長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就像是有什麽沉重的東西在地上拖着前進一般,但等到靜下心來仔細傾聽的時候,這個聲音又消失了,仿佛不過是自己的錯覺。

在将這一層地宮搜索一遍,确認沒有發現之後,由劉村長帶頭從那個地洞下去。

就像劉村長所說,這條通道确實有點長,幾乎跟他們剛才從上面下到地宮上層差不多了,估計也正因為如此,帝陵在選址的時候才沒有發現這個隐藏在深處的先秦君侯墓。

“到了。”伴随着劉村長的聲音,衆人陸續到達下面。

腳底凹凸不平,踩上去能明顯感覺到地面沒有像地宮那樣用青磚鋪地,而只是普通的土坑底層。

在火光的照耀下,四周不大的空間立時呈現出來。

錢三兒咦了一聲:“我師父說過,他們就是在這裏下來的時候看見許多寶貝的!”

然而衆人視線所及,哪裏有什麽珍寶財物?

除了四面土壁之外,什麽也沒有。

不,周邊連同地面,只要稍加留心,就可以看見一灘一灘的暗紅色血跡,凝固之後深入壁層,看上去一塊一塊的深深淺淺,莫名詭異。

尹元化陰沉着臉:“我就說這種小蟊賊不可信!”

錢三兒被錦衣衛帶回縣城之後,着實吃了一番苦頭,一聽這話,連忙就辯白道:“我師父真是這麽說的,大人,小的都被到這裏來了,還怎麽敢騙你們!”

劉村長怯怯道:“會不會,會不會是給那怪物吃掉了?”

怪物吃人不吐骨頭也就罷了,吃那些金銀財寶做什麽,還當是貔貅呢?

這話一出,衆人都覺得好笑,可又沒人笑得出來。

逼仄陰暗的環境,不翼而飛的財寶,前方莫測的危險,不知道潛伏在何處的怪物,都禁不住讓所有人的心高高懸了起來。

但這個耳室也并非封閉的,因為在他們前方就立着一道石門,方才龐齊走過去試了一下,石門下面似乎是安置着滾珠,用力一推就可以推開。

門緩緩推開一半,外面似乎是一條狹長的甬道,黑暗無邊,沒有燭火的照耀,也看不出有多深。

“大哥?”龐齊忍不住輕聲詢問,所有人都看向隋州。

這個時候,隋州就是他們的主心骨。

“龐齊,你帶兩個人出去探路,不必走太遠,确認前方暫時沒有危險,就可以回轉,嚴禮,你留守在這裏接應,若是遇到什麽不測的情況就往上跑,不必管我們!”隋州沉聲道。

龐齊應了一聲,點上兩名手下,推開石門往外走。

石門若是沒有阻擋,就會自動關上,隋州讓人将石門擋住,以免它關上,一面又在石門外面作下記號。

不一會兒,龐齊便帶着人回來了。

“大哥,甬道盡頭有兩條路,一條往左,一條往右,我們沒有再往前走了。”

隋州嗯了一聲:“出發罷。”

他留下嚴禮在此,便帶着衆人出去。

唐泛與尹元化走在最後,卻聽到前面忽然有個錦衣衛大喝一聲:“前面有東西!”

話剛說完,又有人喊起來:“好像是人影!”

衆人吃了一驚,隋州沉聲道:“不要追!”

在毫不熟悉的環境裏,貿然追上去只會令己方也陷入危險之中,在所有人都下意識想要追上去一看究竟的時候,隋州的冷靜無疑給他們頭上澆了一盆冷水。

饒是如此,大家的腳步依舊快了幾分。

這時尹元化忽然哎喲一聲,像是踩到什麽東西,腳下絆了一下,身體随着往前撲倒,唐泛伸手去拉他,被他帶得也跟着微微往旁邊歪去,趕緊扶住牆才站好。

“我的娘呀!”尹元化拿着火折子低頭一朝,這才發現絆倒自己的竟然是一個頭蓋骨。

他嫌晦氣,趕緊将頭蓋骨往旁邊踢了踢,又見唐泛一直沒反應,便擡頭去看他。

這一擡頭,他就不由失聲道:“其他人呢?他們怎麽走得這麽快!”

唐泛皺着眉頭,他剛剛被尹元化那一跤吸引了注意力,片刻的功夫,前邊的人就已經走得不見蹤影了,連腳步聲都消失無蹤。

他往前走了幾步,微弱的火光照出前面的道路,不遠處就是盡頭了,但卻沒有龐齊所說的往左往右兩條路,只有一條往左拐的甬道。

尹元化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他的臉色有點蒼白,聲音也有點哆嗦起來:“他……們人呢?”

唐泛沒有作答,他舉着火折子就要往前走,尹元化也顧不上什麽面子了,連忙扯住他的衣角:“別丢下我!”

唐大人有點無語,但此時此刻也顧不上調侃對方了,他沒有往左邊那條路走,而是站在原地,摸着前方那片土石砌成的牆壁,沉吟不語。

“到底是怎麽回事?”尹元化與他一樣看了又看,卻看不出什麽問題。

尹元化已經有點後悔來到這裏了:“要不,咱們還是去跟嚴禮集合,等着隋鎮撫使他們回來罷?”

唐泛道:“只怕是回不去了。”

尹元化:“什麽意思?”

唐泛:“你往回走試試。”

尹元化半信半疑舉着燭火往回走了一段,忽然失聲道:“那個耳室的門呢??怎麽什麽都沒了!”

卻見他空着的另一只手胡亂摸着前方的土壁,試圖找出之前他們做的那個記號。

“嚴禮!嚴禮!”尹元化拍着土壁大聲喊道。

“別喊了,”唐泛嘆了口氣,“我們應該是遇到鬼打牆了。”

“鬼……”尹元化臉色又是一白。

唐泛解釋:“不是真正的鬼,這只是墓室裏一種機關的運用,為了防止盜墓者擅入,我也只是在古籍上看過,沒有親眼見過。剛才你摔了一跤的時候,我們很可能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走入了岔路,導致跟他們失散了,否則他們也不至于走那麽快,完全不等我們的,你看你現在連身後那間耳室都找不到,就可以證明這一點了。”

尹元化顫抖着問:“那怎麽辦?”

唐泛嘆了口氣:“我怎麽知道,我又不是墓主人,仔細找找罷,總有出路的,先別急着往前走。”

雖然跟尹元化一道困在這裏,但是看見對方驚慌失措的臉,唐大人還是有種想笑的感覺。

不得不說,他的心理素質已經達到一定境界了,若是尹元化知道他此刻在想什麽,只怕是捏死他的心都有了。

唐泛還沒說話,左前方的甬道裏就遙遙傳出聲音:“唐大人!唐大人!你們在哪兒——”

尹元化不由大喜:“是劉村長嗎!我們在這裏!”

一點亮光由遠及近,片刻之後,劉村長氣喘籲籲地出現在他們面前,他臉上也是又驚又喜:“唐大人,原來你們在這裏!”

尹元化迫不及待地問:“他們呢,他們去哪裏了!”

劉村長喘了口氣,滿頭大汗道:“剛才我們走了一段路,發現沒看到你們,隋大人就讓我回來找,他們發現了那個藏着財寶的地方了,兩位大人快跟我來罷!”

尹元化不疑有它,直接就想跟上去,唐泛卻拉住他:“等等!”

就是這一句話的功夫,尹元化轉過頭看唐泛,而原本走在他前面的劉村長卻突然提起手中的斧頭,朝他們當頭劈了下來!

因為角度問題,尹元化沒有瞧見,但唐泛卻是瞧見了。

他将尹元化往後一拽,自己正好順勢一倒,腦袋跟斧頭堪堪掠過,只差一點!

而劉村長因為用力過度,斧刃狠狠砸下來,深深地嵌進土壁裏,一時半會還拔不出來。

趁着這個機會,唐泛拽起尹元化就跑,劉村長氣急敗壞的聲音在甬道裏回蕩,喊的卻不是給我站住,而是——“還不抓住他們!”

前方不知從何處鑽出兩個人,直接擋住唐泛和尹元化的去路,對方朝他們肩膀抓了過來,唐泛想也不想,擡起膝蓋就朝面前那人的下身頂去。

不過這一招對付尋常人或許有用,對付身懷功夫的人就毫無用處的,對方另一只手直接往他膝蓋處一拍,唐泛只覺得一陣劇痛襲來,人的反應力頓時遲鈍了一下。

就是在那片刻之間,人已經被擒住了,對方惡狠狠地将他的胳膊往後擰,一邊罵道:“你娘的,竟然還想踢老子的命根子!”

尹元化被這一連串變故早已弄懵了,胡亂掙紮了一下,同樣也被抓住。

“你們到底是什麽人!好大的膽子,你們知不知道我等是朝廷欽差!這是要犯上作亂嗎!放開我!放開我——唔!”

他嘴裏被塞了一條臭氣熏天的汗巾,頓時噎得直翻白眼。

劉村長氣勢洶洶地走過來,沒有搭理聒噪不休的尹元化,而是擡起手,二話不說先給了唐泛一巴掌!

兇狠的力道掴得唐泛的腦袋當即就不由自主偏向一邊,耳邊嗡嗡直響,口腔裏慢慢地湧出一股血腥味。

他勉強忍住那股暈眩感,看着笑容猙獰的劉村長,緩緩道:“難為你裝了這麽久,我還在想你何時才肯露出真面目。”

劉村長本準備抽出匕首一刀了解了唐泛,聽他這麽一說,反倒來了興趣:“你早知道我是假的?”

唐泛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道:“一個在洛河村土生土長的農戶,從小用慣了各種農活把式,不可能連斧頭怎麽用都不知道,你剛才那個動作如此生疏,連力度都掌握不好,很難讓人相信你就是真正的劉村長啊!”

劉村長聞言居然笑了一下,臉上的笑容在火折子的映照下顯得有點扭曲,尹元化不由得打了個寒噤,但對方理也沒有理他,注意力依舊放在唐泛身上。

“知道了也沒用,既然你們已經下來了,就要做好死在這裏的準備。”

他拔出袖中匕首,對着唐泛的心口就準備刺下去!

忽然之間,遠處傳來一陣若有似無的哭聲。

“嗚——嗚————”

那聲音幽怨而凄厲,像是蘊含着無盡的悲楚,所有人一聽,臉色都變了。

“壇,壇主,那東西不是被關在外面麽,怎,怎麽會進來的?”抓着尹元化的那人哆哆嗦嗦道。

“走!”劉村長咬了咬牙,也顧不上殺唐泛了,讓手下抓着他們兩個就往前跑。

一行人撞撞跌跌跑了一陣,劉村長似乎對這裏的路很熟,七彎八繞,終于拐入一個石室,又将石門推上,直到那個哭聲暫時聽不見了,這才松了口氣。

這間石室明顯是墓穴的中樞,地方要比之前他們到過的耳室大得多,四周昏暗,只有中間一副棺椁上點着一盞蠟燭,微微發光,也不知道裏頭的屍身還在不在。

唐泛道:“我勸你們眼下還是先別殺了我們的好,若我沒有猜錯的話,那怪物聞血而動,若我們死在這裏,那血腥味就會将怪物引過來,到時候你們也出不去,豈不是白搭?”

劉村長喘着氣,他雖然假扮了身份,本身卻還是嬌生慣養的人,明顯沒有習慣這種劇烈的奔跑,否則也不會剛剛一斧頭砍下去失了準頭。

他冷笑道:“唐大人,你向來聰明得很,既然知道我是假冒,那為何不再猜猜我是誰?”

唐泛看着他,他也看着唐泛,原先憨厚的面容此刻怎麽看怎麽陰狠。

“其實你扮得不錯,連當地口音都學下來了,但不管怎麽惟妙惟肖,一個贗品總會在言行舉止間暴露出痕跡的。”

唐泛慢條斯理地說完這段話,在劉村長即将發火之前,他又道:“我們之前進來的時候,從地宮上層開始,就陸續發現玉石和金珠等各種財物,你還記得罷?”

劉村長:“不錯,那些都是上次那幫蠢貨死在這裏之後散落的,我特意讓人不要收拾,那又如何?”

唐泛:“問題就出在這裏了,我們進來之後,先不說錢三兒和其他人,就連尹元化都忍不住偷偷撿了一顆金珠藏起來,而你,你卻一直在前邊帶路,即使看見了也毫不動心。若你現在是坐擁萬貫家財的富賈,又或者已經見慣了富貴的世家子弟,我也不覺得出奇。”

他對劉村長笑了笑:“偏偏你只是一名肩負了全家生計的農戶。你弟弟說過,你媳婦早死,因為家境緣故,你至今還未續娶,也沒有子息,這樣的人,會看見滿地財寶而不動心?那分明是你當時急着想要将我們引入彀,所以根本沒有去注意過這個細節罷?”

“還有,我記得老村長臨死前的那個晚上說的那一番話,最後他一直在說到處都有鬼,起初我以為他也只是驚吓之後産生的癔症,但後來仔細想想,他那番話也許是另有所指。因為當時在他身邊的,除了我與隋州他們,就只有你了。”

“讓我來推測一下,老村長是不是早就知道你不是他兒子?你擔心我們的到來會使得你的身份提前暴露,所以就以老村長家人的安危來威脅他,逼迫老村長自殺?不過老村長為什麽不敢向我們坦承,你是不是拿捏了他什麽弱點?”

劉村長對他露出森森一笑:“沒錯,他們還以為他的孫子,我那二弟的兒子在縣裏的書塾念書,實際上早就被我讓人抓起來了,這個秘密只有老村長知道,我告訴他,如果膽敢将我的身份暴露出去,在我倒黴之前,他的孫子肯定會比我先倒黴,為了他唯一的孫子的性命,他自然要對我唯命是從。”

唐泛疑惑道:“這倒也說得通,但我不明白的是,老村長是劉大牛的父親,他能看穿你的僞裝并不出奇,但劉大牛的母親,弟弟,為何都沒有懷疑?”

劉村長冷哼:“你也說了,我的裝扮惟妙惟肖,他老娘年老力衰,眼睛不好使,至于他弟弟,那不過是個蠢貨,三言兩語就能糊弄過去,那一家子裏,除了那老頭之外,根本就沒有人知道我不是真正的劉大牛,呵呵,更何況那老頭為了自己孫子的性命,反過來還要主動幫我隐瞞呢!”

唐泛點點頭:“那就對了。李漫,好久不見,想來這段時日你應該過得還不錯罷?”

冷不防被他點破身份,對方愣了好一會兒,伸手揪住他的衣襟,陰恻恻道:“你還記得我?”

唐泛被他勒得有點呼吸不暢,身後雙手又被人綁住,姿勢有點狼狽,也就沒法擺出淡定的風範了,忍不住咳了兩聲,他道:“怎麽會不記得,你在獄中跟李麟互換身份,親手将自己的兒子置于死地……”

李漫冷笑:“若不是你,我兒子又怎麽會死!若不是你,我如今還好端端地當着我的李家老爺,又怎會被你弄到如今這等境地,被迫流浪天涯!”

他也不知道用了什麽法子,不僅完全看不出昔日的模樣,甚至連聲音都完全改變了。

這世上總有一種人,自己失敗了,非但不反省自己的過錯,卻總要将錯誤往別人身上推,總認為自己的失敗是別人造成的。

唐泛道:“若不是你狠下心殺害發妻,根本就不會有今日之境地!”

李漫冷冷道:“她與我結發夫妻,有些事情,總是避不過她,她知道得實在是太多了,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唐泛怒道:“所以你從一開始就打算殺了她,從前說的那些要和離她卻不答應的話,只不過是借口罷了!”

李漫冷笑:“是借口又怎樣?唐大人,你這樣生氣,若不是張氏已經年逾五十,我還以為她與你有私情呢!”

唐泛質問:“那李麟呢,他是你的親生兒子,虎毒不食子,你都能忍心下得了手!”

李漫悠悠道:“若我不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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