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今天童少懸似乎有心事。
書院新來了位女先生, 姓孟,四十出頭,據說是研讀《老子》的大家。
到底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孟先生一來便開始考校諸位,打算摸一摸學生們的水準。
最先被抓起來考校的便是童少懸。
整個學堂的人都等着看好戲,結果童少懸站起來和孟先生一來一回倒是順暢, 孟先生很滿意地讓她坐下了。
這便結束了……
童少懸居然沒反問回去?不太像她的風格……
有一份先生學識排行在白鹿學院女部這邊流傳甚廣, 排行的評定标準便是能和童少懸拆上幾招。
到現在為止, 排在第一位的便是孔先生, 孔先生曾經創下一項了不起的記錄, 與童少懸對拆四十五招而不落下風, 一時間被傳為美談——
雖然孔先生知道之後并沒有多愉悅, 反而被這群目中無人的學子們氣得半死。
第二位的是董先生,二十三招。
再後面的全都是在十招以內就被問懵的。
葛尋晴下了五十文錢的賭注,就賭孟先生過不了十招。
她對童少懸非常有信心。
誰能想到,結果居然黃莊了……
整個學堂的人都在默默注視童少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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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少懸怎麽了這是?
童少懸坐在案幾之後, 昏昏沉沉。
昨晚沒有看書也沒有睡好, 就連她平日裏最喜歡的機構圖拿到了手中,也一條線都沒走完。
畢生志向麽……
唐見微肯定有她的志向,看她做一手好菜又雄心勃勃地開店, 便知道她心裏一定有很多想要做的事情。
而我呢?
別人都說我聰明, 過目不忘, 又得到了先祖的庇佑,能人所不能。
可是, 讓先祖的向月升重現天地就是我的職責嗎?
我就一定要入仕為官, 出将入相, 佐明主撫國家嗎?
想做什麽, 成為什麽樣的人,似乎一直都是周圍的長輩在說,在引導,在教她該是個什麽樣的人。
童少懸自己心裏對她這一生并沒有清晰的規劃。
因為她知道,現在還能活着就已經是從閻王爺那邊借來的日子了。
她随時都有可能死。
散了學從書院出來,沒有跟葛尋晴她們一塊兒走,她今日想要獨自一人待會兒。
山中有一條通往山底的輕快小溪,常常有山雀和松鼠來這兒喝水,十分隐秘,只有她和葛尋晴知道此處。
已經入冬,這兒的樹葉也落了不少,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照進來,挺暖和。
童少懸尋了一處有陽光的地方,躺在樹葉之上,閉上了眼睛。
她能聽到流水聲,蟲鳴鳥叫聲,還有落葉緩緩落下的聲音。
若是有一日她死了,被葬在山中,這些聲音是否會伴随她永生永世?
從前從未對死這件事情有如此之深的感觸,她也從來沒有害怕過,可如今,似乎死亡就在她伸手便會觸碰到的地方。
死是什麽感覺?
永遠不會思考,永遠睡下去。
永遠的寂寞,永遠的萬籁俱寂,永遠都見不到想見的人了……
是這樣嗎?
思索着死亡之感童少懸,在陽光的溫暖下,漸漸地漸漸地……睡着了。
等她再有意識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一輛馬車裏,身子跟随馬車颠簸,搖搖晃晃。
她想要站起來,卻感覺腦袋比石頭還沉,幸好枕着一個柔軟的事物,倒也不算太難受。
周圍似乎有人,她想要看清那人的臉,分辨出這是誰,居然很困難。
腦子裏有千思萬緒,卻一根都抓不住。
童少懸猛地咳嗽,身邊的人靠近她,輕聲道:
“醒了?”
童少懸眼睛只睜開了一條縫,有個模糊的身影在她眼前,看不太真切,卻挺熟悉。
“你怎麽一個人睡在山上?大冬天的太陽一落山,那兒有多冷你不知道麽?要是凍出人命,你是想我還未過門就守寡?”
唐見微看着這位“霸道”地枕在自己腿上的姑奶奶,果然情況不是太好。應該是着了山野寒氣,這會兒腦袋燙得很。
本來她是想要去找童少懸理論關于她大姐一事的,結果等了大半天人也沒回來,可把她耶娘給急壞了,立即叫人出去找,唐見微也跟着一并去了。
童家人兵分幾路,她和童博夷往書院去找人,到了書院,學堂的人早就走幹淨了,抓了兩位住宿的學生,學生說童少懸她們散了課便離開了,不在書院。
此時太陽已經西斜,童博夷着急要下山,沿着她回家的路找人。
唐見微卻道:“咱們來的那條路就是她回家的路,一路上并不見人,說不定她沒有走這條路回去。”
“那她會去哪了?”童博夷心急火燎,“平日裏的上學放學都很準時,要去什麽地方也都會提前打個招呼,阿念不是那種一聲不吭讓家裏人替她着急的人。”
唐見微站在書院門口思索了片刻,問童博夷:“今天她上學的時候,那只小綿羊是否也跟着?”
“你是說書兜子?”童博夷回憶道,“今日我在府中見到了季雪,季雪若是沒有跟着她的話,她應該是帶上了書兜子幫忙裝書卷了。”
“那就好辦。”唐見微指着腳下的石路,“咱們就沿着路往下找,重點尋找石路之外的泥土路上有沒有車輪的痕跡。那小綿羊裝着沉甸甸的書卷,從土路上碾過的話肯定會留下痕跡的。若是沒有車輪印,說明她的确是下山了。下山之後便都是土路,小綿羊的車輪印又細又窄,很好分辨,即便被馬蹄和人跡覆蓋有些模糊,但只要找到蛛絲馬跡一定能夠清晰辨認。”
這地兒沒有案,童博夷只能拍着自己的腦袋叫絕:
“妹妹可真聰明!走!咱們這就去找!”
若不是昨晚童少懸情緒反常,唐見微也未必會覺得她有可能在山中徘徊。
果然在半山腰上找到了小綿羊的車輪印,沿着清晰的車輪印便尋到了童少懸。
看見童少懸仰面倒在野地的時候,童博夷一顆心差點就地吐出來,唐見微也被吓了一跳,趕緊圍過去一探鼻息。
還活着……
可真是要被她吓死!
人還有口熱乎氣,可怎麽叫都叫不醒,唐見微伸手在她額頭上一碰,意料之中,燙得能直接烙雞蛋灌餅了。
“她睡着了。”唐見微很快下結論,“估計太陽還沒落山的時候在這兒曬太陽,覺得暖和,不知不覺睡着了。睡覺的時候被邪風吹了一遍又一遍,還沒等醒來就病倒了,當真一氣呵成。”
童博夷:“……先別說這些了,快快将阿念帶下山去吧。”
童博夷把妹妹抱起來下山去,唐見微對着那只微笑着的小綿羊有點手足無措。
這玩意兒怎麽動來着?
唐見微繞着它轉了三圈,也沒找到可以教它自行動起來的機關。
她怎麽會想到機關就在那短短的羊尾巴上面,只要将木球做的羊尾巴往外抽個十幾下,它便能自行前進。
可惜她對機巧一竅不通,根本就沒往那羊尾巴上想。
幸好書院的路是傾斜的石路,而不是一節一節的臺階,不然的話她真得扛着,将小綿羊給伺候下去。
書卷就重得夠嗆,那小綿羊也不輕,唐見微又是揣又是攔的,好不容易将小綿羊弄下山。
童博夷将妹妹抱入馬車之後,再來抱小綿羊。
他在車外駕車,車廂裏只有唐見微和童少懸。
童家的馬車也很狹窄,讓人伸展不開。
雙輪馬車還特別颠簸,童少懸本來好好地靠在那兒,一颠簸身子軟了下來,準确無誤地躺在唐見微的大腿上。
唐見微也沒什麽意見,就讓她躺着好了。
現在這種狀态就算爆捶一頓也捶不醒她,枕就枕吧,只要能活着回去就行。
還沒到童府,童少懸在半路就醒了。
唐見微在說些什麽她完全聽不明白,甚至連眼前的人都沒有認對。
昏暗的車廂內只有偶爾從颠顫的布簾之外透進來的光,童少懸擡起手,手指慢慢地伸向唐見微的臉龐。
唐見微冷着臉:“這是作甚?”
童少懸說出了四個字:“仙女姐姐?”
唐見微:“……”
真是沒脾氣。
為什麽這回沒有上妝也會被認錯啊?
不對……唐見微心想,不是認不認錯的問題,她也沒認錯,一直以來都我本人。
“是你麽?”
童少懸的聲音幾乎要被車輪滾動的聲響給吞沒。
“嗯,是我是我。”唐見微随口回應一句。
聽到這句話,童少懸手上的動作反而停住了,慢慢降了回去,并沒有觸碰到她的臉龐。
唐見微撐着下巴看着腿上的人,悶聲問道:
“怎麽了?不是特別思念我麽?怎麽還縮回去了?”
童少懸眼睛還未睜開,車在土路上前行着,間或便會有一陣劇烈的震動,童少懸絲毫沒有力氣,差點被抛出去。
唐見微只好将她抱穩。
童少懸卻按住了她的手,想将她往外推。
但童少懸本來力氣就小,又處于半昏迷的狀态,根本推不動唐見微。
唐見微不明白:“又做什麽?”
“我……已經有了妻子。”童少懸忽然冒出這麽一句。
“哦,也有可能有兩個妻子。唐見微繼續跟她對話,倒是想要看看她能說出點什麽來。
童少懸似乎沒有聽到唐見微在說什麽,繼續自言自語:
“所以,我與你是不可能了。我有了妻子,便要對她一心一意……”
沒想到昏着呢,思緒還挺正常。
一心一意麽……
既然要一心一意,便不太可能再娶一位。
這麽說來要将姐姐一塊兒娶了這件事,應該是童府下人們瞎傳的鬧劇。
可源頭在何處?為什麽會這樣傳?
莫非童少懸本人不知道,是家中長輩的打算?
可宋橋不像是口蜜腹劍之人,那童長廷更是追随着妻子,對妻子惟命是從。
唐見微正想着,童少懸輕聲地補了一句:
“雖然她并不是喜歡我,而是……”
唐見微:“?”
童少懸似乎又昏了過去。
後半句呢?唐見微沒等到後半句。
“而是”之後她想說的是什麽?倒是說完了再暈啊!
真是快要被她折磨死了。
唐見微思潮起伏不定,對着不省人事的童少懸道:
“咱們倆個都是被命運捉弄的可憐人,迫不得已才成親的好不好?弄得好像我多忘恩負義一般。什麽叫并不是喜歡你?好像你就喜歡我似的!”
偏偏又想到秋心所說,她喜歡我的詩……
唐見微陷入了沉思。
真是一顆讓人琢磨不透的玲珑心。
唐見微立即決定,回頭取消給東院送大餐,改成每天按三餐吃藥!
什麽燒雞,不會再有了。
什麽時候将身體養好什麽時候再給吃的。
拖着病軀還敢睡在山裏,給你能的!就你這樣想要活到二十歲都是癡心妄想了吧?
将童少懸運入卧房之後,宋橋和童長廷收到了消息,匆匆趕回來,立刻沖進來要見女兒。
“阿念怎麽樣了?出什麽事了?”宋橋焦急地問道。
童博夷:“阿念在山裏睡着了。”
宋橋:“……”
“然後着了風寒,這會兒暈倒了,還沒醒。”
“…………”
季雪将大夫請來,診斷之後開了藥,囑咐一通入冬之後天氣驟變,不可大意,一定要注意保暖雲雲。
季雪去熬藥了,宋橋聽童博夷說是唐見微找到了阿念,宋橋拉着她的手,感激不已。
唐見微趁機将她拉到無人之處,拐彎抹角的問了關于童少懸和大姐的事情。
“什麽?怎麽會有此事?不可能!”宋橋聽完之後萬分驚訝,看上去不不似假裝,“我們童家雖不是什麽高門望族,這麽重要的事情,也必定會提前告知你們,怎麽可能在背地裏胡作非為?”
“聽阿娘這麽說我就放心了。”唐見微道,“我阿姐雖是孤身,也得了癡症,但于我而言卻是萬分重要的血親。無論她将來能否康複,我一定會竭盡我所能将她照顧好,幫她再覓良人。”
“阿慎你放心,此事究竟是誰在背地裏胡謅八扯的,娘一定會給你個交待!”宋橋冷不丁這麽一冷臉還真挺唬人,看上去是真的動怒了,不知道童家哪個小崽子的屁股要開花……
“阿慎,你阿姐的事不着急,良人哪有那麽好尋覓?”宋橋轉回來在跟唐見微說話的時候,又換上了平日裏的慈祥,
“在尋到真的好姻緣之前,放心地住在咱們家就好。咱們童府算不得豪宅,可是一方擋風遮雨的栖息地還是有的。你阿姐便是我的女兒,有什麽需要盡管跟娘說,千萬別客氣。”
聽了宋橋這番話,唐見微挺感動的,也确定了擔憂之事只是謠傳。
本應該安心了,可她心裏還是有點不太痛快。
回到西院,站在推車前将裝飲品的桶搬出來讓紫檀幫忙拿去刷洗,唐見微開始準備明日的面餅。
庖廚太小,無論是和面還是磨豆漿,所有的準備工作一直都是在院子裏完成。
今夜還算暖和,唐見微将案幾架高,拿出裝酵母液的小壺子,将酵母液灑到面裏,揉着面走神。
待手裏的面餅和面片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唐見微才回過神來,完全不知道自己一路是怎麽揉過來的,全都是憑借身體的記憶自行完成。
此時已過亥時,唐見微想要去磨豆漿的時候,發現童少懸來了。
“你好了?”唐見微手裏都是面粉,黏糊糊的,有點不自然。
“嗯……還有點昏沉。”童少懸雙手交疊在胸前,藏在袖子裏,頭發沒有束好,而是随意地紮在頭頂,沒有上任何的妝,面容清瘦帶着點兒憔悴。
“還有點昏沉幹嘛還到處跑?快點回去休息吧。”唐見微的語氣略生硬,弄得本來含羞帶怯的童少懸也跟着硬氣了起來:
“這是你找到我的,我是來跟你道謝的。”
“嗯,聽到了,回去睡吧。”
“……我有得罪你嗎?為何這般冷淡?”
童少懸不說的話唐見微還不覺得,對方這麽一提醒,她回想了一下,語氣的确是有些不對勁。
但她不覺得是冷淡,只不過有點不自然罷了,畢竟手上都是面糊。
唐見微正要跟她道個歉,便聽到她說:
“要生氣也該是我生氣。”
“哦?”聽到這句話,道歉是沒想法了,唐見微倒是想要聽聽看她生氣的理由,“怎麽了?原來是我得罪你了,說說看吧,我哪裏得罪咱們童四娘了?”
“你跟我娘說了些什麽,你自己心裏不明白嗎?”
論起吵架,唐見微完全不會輸,她自小可是吵遍博陵無敵手:
“我和你娘每天說那麽多話,我怎麽會知道哪句話對您脆弱的身心會造成傷害呢?您老人家不若将心裏的不痛快一一鋪陳出來咱們一塊兒瞧瞧看看,到底是真有其事還是您自己小心眼胡亂揣度。”
本來童少懸是想來問問唐見微,送她回來的路上有沒有發生什麽。
她醒來的時候記憶裏有一絲殘留,似乎夢見了仙女姐姐,還跟仙女姐姐說了些話,更有些舉動……
問了大哥,大哥說當時就她和唐見微在車廂內,童少懸便有些不安。
生怕自己說了什麽不該說的,做了些不該做的,也不顧頭還昏沉,硬是要過來找唐見微問個明白才安心。
可她什麽都還沒說,就被扣上“小心眼”的大帽,童少懸不可思議地看着唐見微:
“你說我胡亂揣度?”
“我沒說啊,你到底揣度了什麽得說出來聽聽才知道是不是胡亂來的。”
童少懸笑了:“哦,行啊,正好這個疑問也壓在我心裏很久了,我倒想知道是誰想要讓我給她生孩子!”
這回換成唐見微莫名其妙了:“什麽生孩子?誰想讓你生孩子……”
疑問還未在嘴裏走完一圈,她忽然想起來了。
那日宋橋在房內一通亂語,弄得唐見微心浮氣躁,出屋之後也說了些胡話,被童長廷聽到了……
誰能想到童長廷還能跟女兒多嘴?
唐見微當然沒有想到,當時除了童長廷之外童少懸本人也在,全都聽了個一清二楚。
“那都是情緒上頭,随口亂說罷了……”唐見微尴尬捂臉,“不必放在心上。”
捂完臉發現手上的面糊糊了自己半張臉。
唐見微:“……”
只能當做什麽也沒發生,從容将手撤下。
“所以不是我胡亂揣度,是你自己在胡說,對嗎?”童少懸質問她。
唐見微居然也有被堵得不了口的時候:“這是兩回事……”
“哦,這是兩回事。那我再問你,你為什麽突然會送藥給我吃,幫我養身體?”
“這有什麽好問的,自然是想讓你身體康健!”
童少懸立即反問:“不是因為悔婚一事,想要補償些什麽嗎?”
唐見微的表情有一時的訝異,快速地眨了眨眼,似乎有些羞愧:
“的确如此,我是這樣想的。”
童少懸深吸了一口氣:“嗯,我明白了。”
“但——”
“你說過的吧。”童少懸輕松道,“咱們不過逢場作戲。”
“……”
“不過這場戲不僅關系到你我,還關系到我的家人,所以我原本也是希望咱們能把戲演得好一些。多謝你顧及我們童家的感受。其實悔婚一事我也沒怎麽放在心上,主要還是我耶娘心裏不舒坦。不過現在麽,他們都很喜歡你。不僅他們,連我姐和我同窗都對你贊不絕口,大概是最好的情況了吧……多謝唐三娘。”
童少懸向她鞠了一躬,“多謝你螫手解腕。”
唐見微一時沒想起來“螫手解腕”是何意,童少懸對她燦爛一笑,她也習慣性地回以一笑,之後童少懸便走了。
最後她離開的時候氣氛似乎挺好的。
道謝真誠,說的話也挺對。
以她倆之間的關系來說,現在的狀況的确很理想。
可是……唐見微心裏有一股無名火是怎麽回事?
心裏被隔着一層紗痛揍了一頓。
好像童少懸說得都對,可又讓人很有生氣的理由!
全程在耳房門口圍觀的紫檀半天沒敢出來,可太精彩了又舍不得走,這會兒打算再回耳房裏躲一躲,一會兒再假裝什麽也沒聽到,單純地走出來。
唐見微在原地轉了兩圈之後,氣沒怎麽消,倒是發現裝着酵母的小壺子居然憑空浮了起來。
唐見微:“??”
定睛再開,小壺子的壺口被一個小銅絲套住了,銅絲連在一根長長的棍子上,這根從牆外伸進來的棍子正在慢慢往外收。
而握着棍子的人是……
六嫂?!
六嫂最近一直都在模仿着唐見微的經營方式,賣油條賣雞蛋灌餅。
無論唐見微怎麽做六嫂都有樣學樣,只比她便宜一文錢便是。
可是即便占盡了價格和地形上的優勢,她的油條和雞蛋灌餅依舊賣不出去。
所有的客人普遍反映味道不對,六嫂不明白:
“到底哪裏不對?不都是炸面食兒麽?”
客人也說不上來哪裏不太對勁:“反正就是不一樣,不脆不香,不好吃。”
六嫂納了悶了,這小娘皮到底在面裏放了什麽靈丹妙藥?
不行,一定得去一探究竟,不然她死不瞑目!
唐見微沒有發現也不會想到,六嫂在她家牆頭那顆歪脖樹後待了兩天了。
總算是讓她發現了唐見微的秘密,便是那酵母水!
六嫂發現,每次發面的時候唐見微都要将那個小壺子裏的水倒入面中。
雖然不知道小壺子裏的水到底有什麽不同,不過六嫂可以肯定它一定能讓面點更好吃!
六嫂特意做了這根棍兒,想要找機會在悄無聲息之間将這壺水偷走,好好研究一番。
可是唐見微實在太“小心謹慎”,每次備完了食材便将東西收到屋裏去了,人在屋裏住着,她也不可能硬闖。
今天的情況很特殊,童少懸來了之後唐見微背對着她,小壺子也在身後,童少懸全程都沒往這兒看,這是六嫂出手的最佳時機!
六嫂壯着膽子将棍兒伸進院子,試了好幾次,總算是套住了小壺子!
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唐見微回頭了!
就差一點點!
唐見微和牆頭的六嫂對視的一瞬間,這幾日來所有的怒火瞬間爆發,“锵”地一聲将推車下藏着的劍抽了出來!
六嫂大駭,哪兒來的劍!
劍光一閃,唐見微直接将劍向着六嫂擲了出去!
要不是六嫂躲得快,估計手臂得被當空刺穿!
劍釘在牆上,六嫂大叫一聲從一摞爛木板上翻了下去,壺子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她摔得渾渾噩噩正要爬起來的時候,忽然發現唐見微已經爬上牆頭,手中拿着一把斧子,縱身一躍翻了出來,穩穩落地,對六嫂大叫一聲“來得好!”,直接向她奔過來!
六嫂哪裏會想到這狐媚子平日裏看上去柔柔弱弱,似乎風吹了就倒,撒起潑來這麽瘋!
一言不合便動刀動劍,還拿了斧子!
六嫂大驚失色,還沒站穩就開始手腳并用奪路而逃!
此時尚未宵禁但已經入夜,街上行人雖不算多,三三兩兩也不見得空曠。
六嫂大叫着救命沖來,大夥兒紛紛躲閃,再往後看,卻見油條西施手持砍斧,雙眼眨都不眨,死咬着六嫂追在她身後!
六嫂魂都要跑沒了,可每次往後看,那夜叉就在身後兩步的距離!完全沒被甩開!
雙腿已經沒勁兒了,可一旦她緩下了步伐,唐見微當空就是一斧,将她腦後的發髻削個七零八落。
她根本不敢停!
正要夜間巡視的胡二郎聽同袍說,唐見微和六嫂居然打起來了!
“什麽?唐老板被六嫂纏上,那還得了?必定吃虧啊!不行,我得去幫忙!”
胡二郎趕忙将幞頭一正,持刀沖了出去。
跟着叫喊聲找到她倆時,卻見唐見微追在六嫂身後寸步不離。
六嫂已經跑不動了,卻被唐見微攆得連滾帶爬,面無血色。
唐見微斧頭一揮,六嫂發髻終于散開,整個人披頭散發猶如野人!
六嫂捂着頭哭喊着:“救命啊——救命!我還有兩個孩子要撫養成人!誰能救救我!”
胡二郎:“……”
我幫哪邊比較合适?
六嫂凄厲的哀嚎聲響徹了夙縣的黑夜。
夙縣才多大,那夜唐見微整整追了她八條街也未見任何頹勢,仿佛不把她大卸八塊決不罷休!
經此一役,唐見微“斧頭幫少主”的稱號跟着六嫂的叫聲,傳遍夙縣的大街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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