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老胡

和二胡男相處了一個多禮拜,二胡男有時會帶他轉移陣地,這樣他們讨要來的錢就更多了。有一次男人忽然沖下地下通道,不由分說把他往桶裏一塞,提着油漆桶就往外跑。

狗崽子被裝在油漆桶裏颠來倒去,不知道出了什麽事,男人也像是知道他在納悶,喊道:“城管來了!”

那個時候阿徹也不知道城管是什麽,但聽男人的口氣就知道情況很緊急。他仰頭看着胡子拉碴的男人提着他奔跑的樣子,其實二胡先生完全可以丢下他一個人拿着錢跑路的,但他沒有。

不僅沒有,因為城管隊來得很突然,他連自己的二胡都沒來得及帶走。

當然男人之後也沒少邀功:“要不是我,你早就被抓進流浪動物收容中心了,那可不是個好地方!”然後捶胸頓足地惋惜他的二胡,阿徹覺得挺對不起人家的,趴在二胡男腳邊嗷嗚嗷嗚表達着歉意,男人瞄他一眼,趁機就吃起他豆腐,在他腦門上摸來揉去的。

雖然二胡沒了,不過好在他們還有錢,男人帶着他轉移陣地時又在街邊買了一把二胡。

“怎麽了?”買好二胡往回走時,男人見狗崽子停在一家童裝店前,心說不會吧。

十分鐘後,男人一手抱着小狗,一手提着購物袋走出童裝店。

半小時後,男人穿着一身休閑服,抱着狗崽意氣風發地走出美特斯邦威專賣店。

一個小時後,煥然一新的男人抱着小狗,腳蹬一雙白亮白亮的運動鞋走出安踏專賣店。

“你買小孩的衣服幹嗎?”年輕了一圈的二胡男低頭問小卷毛。

“汪汪!汪汪汪!”

“哦知道了,你想變成人是吧。”

“汪汪!汪汪汪!”你怎麽知道啊?!阿徹激動了。

“你想變成個小帥哥去把妹是吧?”二胡男笑得不可自抑。

又見把妹。阿徹歪着腦袋想,把妹到底是什麽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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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今天我們就不上工了,輕松一天,我帶你去公園玩!”男人拍拍狗腦瓜子。

到公園的時候已經快黃昏了,雖然公園比地下通道裏冷,但是頭頂藍天,呼吸着新鮮空氣的感覺有種久違的美妙。

阿徹趴在公園長椅上吃着男人分給他的半根火腿腸,擡頭見男人耷拉着肩膀望着天空發呆。

他想起了小修,不由也伸長脖子仰望天空。你現在也在哪裏望着天空吧,我也在看着呢,和你一起。

長椅上神同步的主人和狗狗也成了吸引路人的一道風景線。

公園裏遛狗的人不少,二胡男看着一個老大娘彎腰用紙巾抓了自己狗狗拉在路邊的狗屎扔進垃圾桶裏。

“你怎麽不拉屎……”男人轉頭一看,長椅上的小金毛已經不見了。二胡男詫異地四下打量,一看,小卷毛在樹叢裏蹲着屁股正拉着呢。

“你是只教養很好的狗。”男人見小狗崽用後腿刨土把熱烘烘的翔埋掉,笑了笑,有些寂寞地說。

阿徹從草叢裏跳出來:“汪汪!汪汪汪!”老師教我的!

“回去吧。”男人背着手往回走。阿徹看着男人的背影,男人難得穿一回體面的衣服,但身形已經很佝偻了。

阿徹很感謝男人為他做的一切,他現在有了衣服和鞋子,最後一項任務就是去買水了,而這件事他必須一個人完成。

晚上一人一狗還是睡在地下通道裏,半夜裏阿徹琢磨着時間差不多了,翻身起來,拱啊拱的把裝了新衣服新鞋子沉甸甸的包袱背在背上,推着油漆桶上電梯,準備去買熱水。

臨走前他回頭看向男人睡覺的地方,這一望,卻見男人也跟着起來了。

二胡男穿上破舊的大衣,望着詫異地站在地下通道出口處的小金毛,像是早已了然:“要走了是嗎?”

“汪!”是的,再見了。阿徹有些傷感地說。

“你到底要去哪裏啊?”男人望着他問。

“汪汪,汪汪汪!”我要去找小修。

男人彎腰提上二胡和一些東西,走過來:“我帶你去個地方。”

阿徹不知道男人是什麽意思,不過二胡男已經上前提了他的油漆桶兀自往前走,他只好跟上去。

男人領着他穿過在夜色中沉睡的商業街,邊走邊說:“我姓胡,今年三十九歲了,你可以叫我老胡。”

“汪汪!”老胡!

男人轉身低頭瞧他一眼,笑道:“對,老胡。”

阿徹好奇地跟着男人穿過大街小巷,寂靜的路上只聽得見男人的腳步聲和他的肉墊爪子聲。

“到了。”男人停下腳步,望着小馬路對面一棟黑乎乎的房子。

這是一幢爛尾樓,沒有燈沒有電梯沒有窗玻璃,男人打着手電來到三樓,沿着冷清的走廊走到其中一間房門口。

手電微弱的光映出不大的兩居室房子,這是唯一一間有窗玻璃的房間,阿徹看到大廳裏擺着一張破舊的沙發,靠牆的地方有個布櫃子,旁邊堆着一些鍋碗瓢盆的起居用品,還有一只爐子和一臺收音機,他也注意到屋子的角落裏那只大大的硬紙盒子。

“我找了個月餅盒子做的,還不錯吧。”男人走進屋裏,在沙發上放下二胡,蹲在那個漂亮的月餅盒子做成的狗窩前,望着門口的小狗,“過來看看你喜不喜歡。”

阿徹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進了屋裏。

月餅盒子很大,正好夠他躺下,盒子裏鋪着一張小軟墊,上面還搭着一張大毛巾。

“冬天的話就這樣……”男人起身從沙發後拿了塊木板,搭在狗窩上,又把火爐放在狗窩旁,“這樣應該就挺暖和的了。當然你也可以到沙發上來睡,兩個人睡就更熱乎了。不過我聽說狗還是更喜歡睡狗窩。”

阿徹不作聲地看着月光下男人一臉微笑遐想的表情。

“這房子我老早就找到了,不過一個人住挺浪費的,也沒必要……”後來他看見有人丢了那張沙發,就搬了過來,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一個人不需要家,哪怕擺上沙發的家看起來很不錯。

再後來他遇見這只跟他搶飯碗的狗,只不過相處了十來天,他也不知道怎麽的,覺得很快樂,走在路上看見有人扔不要的廚具,鬼使神差地就撿了回來,然後開始津津有味地搗鼓出一個狗窩。

阿徹看着叨叨地說着的男人,男人低頭看着他:“我這輩子都不會結婚有孩子的……我的意思是說,以後有我一頓就有你一頓,只要我能睡暖和,你就不會冷着。”

狗崽子安靜地看着他,像聽得懂人話似的。

“我打算去工地找一份工作,以後我們就不去地下通道要錢了。”男人說,頓了頓,“你要不要……進窩裏試試?”

阿徹看着那個精心布置的狗窩,男人期待的眼神看着他,如果沒有小修,沒有賀蘭老師,他或許就留下來了。

“……外面很危險,有很多抓狗打狗的。”男人說,“到了冬天,很多狗都是被凍死的。”

卷毛狗只是擡頭看着他,眼睛裏寫滿抱歉。

“進去試試吧,很軟很暖和的。”男人用手拍拍軟墊子。

對不起。阿徹抱歉地看着他,狗爪子向後撤了一步。

男人凝視小狗崽良久,終于站了起來,走到牆角翻開那一堆鍋碗瓢盆,從一只小鍋裏拿了幾只小饅頭,走過來塞進小狗的包袱裏。

阿徹看着男人,男人也看着他,微笑着摸了摸他的腦袋:“……你走吧。”

阿徹背着包袱心情複雜地走到門口,回頭看着坐在沙發上,望着窗外的男人。

“汪往!汪汪!”

男人從沙發上回過頭,看着小狗崽沖他一口氣喊完,掉頭跑掉的背影。

老胡!再見!你要去打工啊!還有……其實我挺喜歡聽你拉二胡的,真的。

賀蘭老師,我明白了,看上去是好人的人不一定是好人,看上去不像好人的人也不一定是壞人……

有的人類是魔鬼,有的人類是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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