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又到周五,練完球輔導完功課,阿徹背上球包正要離開,被安嘉冕叫住。

安少爺跷着二郎腿坐在長凳上,晃了晃手上的鈔票:“你今天的酬勞,不想要了?”

狗小子這才恍然,笑着小跑回來,正要接過,一看:“怎麽這麽多啊?”

安嘉冕低頭掃一眼少年腳上脫膠裂開的運動鞋:“多餘的錢去買雙新鞋。”

阿徹頓時感動得不得了,卻沒接過那錢:“不用了!其實鞋對我來說挺多餘的。”心說我平常都是果奔的,奔奔更涼快,“不過還是謝謝學長,其實你挺溫柔的……”

安嘉冕繃着臉看着抓着帽子頂的小麥色少年,心說我有時候也挺想揍你的,但是一想到你的物理老師很兇,英語老師也很兇,數學老師也那麽兇,我再兇你,你就太可憐了。

就姑且對你溫柔點吧。

我還算溫柔吧。

離開球場,安嘉冕轉身看着在街對面等車的少年一溜蹿上車的身影,在他接觸的所有陪練當中,阿徹不是最好的,應該說遠遠不是最好的,也會經常體力不支丢球,別的陪練動作變形最多也就是球發不過網,這小子每次都打沖天炮。阿徹少年從來不會主動要求休息,或者擺出一臉怨色,不過沖天炮一出,他就知道這小子再不休息要歇菜了。有一次中途休息,他去買水,回來居然看見這小子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已經睡了過去,鼻子裏一哼一哼地打着鼾。

他蹲在旁邊喊了兩聲也沒反應,又踢了一腳,小麥卷少年在睡夢中含糊地念着“小修”什麽的,看那幸福得口水橫流的睡臉,應該是做了美夢。他坐在長凳上一個人喝光了水,突然想起那只地震來了也震不醒的史丢比。

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打斷了思緒,是JASON的來電。安嘉冕邊走邊接了電話:“難得你主動打電話給我啊,如果是關于陪練的事就不需要你費心了。”

電話那頭卻難得沉默了許久。

安嘉冕皺眉停下腳步,沉聲道:“怎麽了?”

管家,傭人,廚子,保镖全都聚集在別墅大廳裏,安嘉冕不說話,也沒有一個人說話,老管家不停擦拭着眼鏡上的霧氣,年歲大一點的女傭小聲地抽抽啼啼着。

JASON在沙發後一臉凝重地看着這一屋子人,這些人和自己一樣,跟着安家都有好些年了,商場上的事情他們不懂,只是矜矜業業地為安家打點裏外。一夜之間傳來安氏虛報利潤,會計事務所違規操作,安氏面臨巨額虧空,申請破産保護的消息,對他們來說其實也就是晴天霹靂的四個字——安家垮了。

一屋子的人個個神色憂慮,六神無主,曹管家算是最見過大風大浪的,但是也清楚這一次的坎安家怕是過不了了,雖然已經強自鎮定,但是一想到自己效力了半輩子的大家族就這麽一夜告急,眼眶還是泛了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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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沉重得快擠住水時,沙發上的安嘉冕出聲道:“爸媽呢,這個時候他們也不回家露個面嗎?”

JASON無奈地聳聳肩,這問題他回答不了。

一家子男女老少全都希冀地看向安嘉冕。

安嘉冕按着膝蓋起身道:“爸媽不在,這個家就是我做主,房子我會保住,想要離開的人,我會結清你們的薪水,多謝你們這些年對安家的付出。想留下的,一切照舊。”

安嘉冕說這話時冷靜得幾乎不見情緒起伏,JASON看到一屋子人因為這位無所不能的少爺的一番話立刻就如吃了定心丸般,情緒也跟着穩定下來,心中說不出的感慨。

“安少爺,今晚還喝大吉嶺嗎?”見安嘉冕要上樓,女傭忙問。

安嘉冕回頭:“當然。我說了一切照舊。”

JASON目視安嘉冕走進電梯,門合攏,他忽然很想知道這個少爺此刻在門後是怎樣的表情。一個人的時候,會不會悲傷,會不會示弱,會不會不知所措。

安嘉冕走進卧室,卧室裏沒有開燈,從陽臺透進的月光卻比燈光還亮,照得白茫茫的心裏影影綽綽。他走到書櫃處,拉開最頂層的玻璃櫥櫃,拿出那把斯特拉迪瓦裏小提琴。這把琴是從淮港一個收藏家手中以天價購來的。

坐在床邊,下巴夾住腮托,琴弓在四根粗細不一的弦上劃過,那一聲扭曲的呻吟差點沒惡心得安嘉冕把琴扔掉。他擰着眉頭低頭看着松弛的琴弦,琴弓的弓毛粗糙刺手,和第一次在收藏家家裏拉琴時那猶如雲雀的甜美樂音簡直是天壤之別。

他找來松香塗在弓毛上,又架起小提琴,忍着刺耳的聲音輕輕拉動A弦,不厭其煩地反複調着琴軸。弦音從摧枯拉朽一點點變得悅耳,變得明亮,擰動着琴軸,像是擰動着時光。

二十歲時他是德國亞琛馬術大賽冠軍,十八歲時他成功登頂喬戈裏峰,十七歲時他拿了世界全能犬比賽的冠軍,十四歲……

小提琴的琴弦唱出完美的純五度雙音,耳邊仿佛又傳來花劍乒乒乓乓交織的聲音,巴赫的無伴奏小提琴曲,還有踢踢踏踏踢踢踏踏,狗爪子在木地板上踱來踱去的聲響。

汪汪!歡迎冠軍歸來!汪汪汪!我們的安少爺最厲——

JASON和曹管家又交代了幾句上了車,搖下車窗,忽然聽見別墅的方向傳來小提琴聲,雀躍的音符像翩翩飛舞的蝴蝶,在月色下不時閃着光。他起初以為安嘉冕心情不好在聽音樂,車子開出別墅才恍然想起,對了,安祖宗學過小提琴啊,國字臉的律師搖搖頭,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對安嘉冕來說血雨腥風的這個周末,阿徹是和任海在大賣場裏度過的,他們每周都會來這裏賣盒飯,生意很好,賣場裏多是賣女裝的商鋪,阿徹每周來送飯,也跟鋪子裏不少賣家熟悉起來。

“你幹嘛總戴着個帽子啊?頭發卷見不得人啊?”商鋪的姐姐們很喜歡這個小麥色皮膚的陽光少年,經常趁阿徹送飯忙不過來時伸手去扯他的鴨舌帽。阿徹現在一見到那幾個姐姐就苦逼,邊送午餐還邊還得提防着被掀帽子。

送完飯,路過某間店鋪時冷不丁被牆上挂的一條白色連衣裙吸引了注意力。不是那種爛大街的韓版雪紡連衣裙,而是很修身很樸素的一條棉麻裙子,腰身窄窄的,裙擺很闊。

要是小修穿上一定美得像仙女一樣,狗小子站在店鋪外情不自禁地想,腦子裏已經不由自主冒出小修穿着白裙子朝他轉圈的畫面,臉噗呲就紅了。

老板娘笑着打量看傻了的小子:“喲,阿徹,交女朋友了?”

“這裙子多少錢啊?”阿徹醒過神,問。

“你真心要賣我給你打個對折啊!”美女姐姐邊嗑瓜子邊說,“兩百拿給你。”

兩百塊确實算便宜了,阿徹一點頭:“那行!你幫我留着,我今天沒帶錢,明天我來買!”

“留着也行啊,過來讓姐姐掀掀帽子~~”

阿徹裝沒聽見趕忙跑遠了。

又到周一,阿徹等到庚林學院放學,學生們都走光了,這才乘車趕去網球場。路上堵了很久的車,好像是哪個跨國大集團倒閉了,一夜之間好多人失業,群情激昂地上街游行,足足堵了四十分鐘,下車後阿徹一路狂奔去網球場。

平常都是安嘉冕等他,今天來一看,安嘉冕居然還沒到。可能也是堵車了吧,這麽想着,少年幹脆席地坐在場子外,背靠着鐵絲網,翻出英語課本,背起單詞表來。

兩個單元的單詞都背完了,安嘉冕還沒來,天色已經昏暗下來,阿徹打了好幾個哈欠,蜷着身子打起盹來。

“喂,喂?”

有人推他肩膀,阿徹迷迷糊糊睜開眼,天都黑了,一擡頭才見是網球場的管理員大叔在叫他。

“你是阿徹吧?”

阿徹忙戴正歪掉的帽子,一骨碌爬起來:“我是!”

管理員大叔将手上提的紙袋子拿給他:“這是有人讓我轉交給你的。”

阿徹一頭霧水地接過紙袋,打開一看,裏面竟然是一只鞋盒。

狗小子已經猜到這準是安少爺給自己的驚喜,又一屁股開心地坐地上,在膝蓋上鄭重地打開鞋盒,不由倒吸一口氣——好漂亮的耐克網球鞋!

少年欣喜地拿出鞋子,趕緊換上,咦?好合腳啊!一點不大一點不小!不愧是安少爺,眼力真是太厲害了!

将新球鞋換上,正要把自己的舊鞋子放進鞋盒,才發現鞋盒底放着一只信封。

阿徹打開鼓鼓的信封,一看裏面居然是厚厚一疊鈔票,頓時覺得節奏不對,顧不上去數,忙又倒出信封裏的東西,裏面有一封信,還有一張VIP卡。

卷毛少年急忙展開信紙,上面只有短短幾句話——

這是杜克書店的貴賓會員卡,全庚林市的杜克書店都可以用,不限身份,看書不要錢。

133XXXX5911,這是我以前的家庭教師馮知遠老師的手機號,我已經交代好了,你有需要可以随時去找她,去之前打電話約定時間就行。PS,不兇。

阿徹總覺得這信透着說不出的古怪,看了這面又看背面,還把信紙舉起來對着燈光看,但是沒別的了,就這麽幾句沒頭沒腦的話,連個落款都沒有。

卷毛少年想了想,一骨碌爬起來,跑去買了張電話卡,到電話亭給信上的號碼撥去電話。

“喂,哪位?”聽筒那邊傳來很溫和的中年女性的聲音。

“馮老師您好!”阿徹握着話筒,急切地道,“我叫阿徹,是安嘉冕少爺的朋友……”

“哦,阿徹啊,”對方立刻了然,“你是來約課外輔導時間的嗎?”

“不是,我想問問,安少爺他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電話那頭頓了頓,又笑道:“沒有啊,他很好,聽說是要去念MBA了。”

聽馮知遠老師說安嘉冕要去哈佛商學院念MBA,卷毛少年久久才回過神,回家問任海,任海也說那是超流弊的學校,問他怎麽個流弊法,任海想了想:“這麽說吧,從那個學校出來的,要是來幫我們賣盒飯……”

“安少爺怎麽可能來幫我們賣盒飯?!”阿徹嗤之以鼻。

“我是打個比方!我知道你家安少爺厲害好嗎?”任海說,“我的意思是說,從那所學校讀MBA出來的,咱們要是有機會請他幫我們賣盒飯,賣不了半年我們準得開連鎖店,賣一年全國連鎖,賣兩年全球連鎖!懂麽?”

“這麽厲害?!”狗小子豎起耳朵尾巴直搖。

“那可是美國數一數二的商學院啊!”

狗小子一聽不對:“你不是跟我說哈佛是哈爾濱佛學院嗎?!”

任海看着一臉憤憤的小麥色少年,搖搖頭:“光長個頭不長心眼……”

這麽一說,阿徹當即去網上百度了哈佛商學院,自己都不敢相信那麽洋洋灑灑上萬字的百科,他給一字不漏的看了下來,那份許多年都見不到安嘉冕的憂傷頓時就釋懷了。

哈佛商學院,多棒的學校啊,他這輩子恐怕連親眼看一眼的機會都沒有,那才應該是安嘉冕的歸宿!也不知道從哈佛商學院畢業後,安嘉冕會去哪裏,會留在美國嗎?不過安少爺家這麽有錢,家裏應該也是開大公司的,說不定他還會回來。

大金毛滿足地走出任海的房間,看着自己脫在玄關的白色耐克網球鞋,哎怎麽只剩一只啦?跑去玄關轉來轉去找了半天,才發現另一只被他脫鞋時不小心甩到櫃子底下了,大金毛撅着屁股趴下身子,爪子伸進去嗷嗚嗷嗚又撓又掏,總算掏了出來。卷毛大狗心疼地用爪子拂去鞋子上的蜘蛛網,将耐克鞋一只只叼過來,一絲不茍地擺在沙發前,這才跳上沙發蜷起身子,一下一下晃着毛茸茸的大尾巴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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